Chapter 34 那个小哥哥欺负我
北以2017-04-19 09:435,514

  温浅蹲了太久,整条腿几乎都是麻木的,这样冷不丁站起来,根本追不上白纪然离开的步伐。她无奈地撑着膝盖停下,正要开口喊他一声,白纪然突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看向她。

  温浅像是被这双溢满悲伤的眼睛震慑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白纪然,脆弱,不安,彷徨而绝望。

  她提步来到白纪然面前,担忧地抬起手去抚他眉心。

  白纪然伸出胳膊,沉默地抱住了她。

  温浅什么也没说,扔下手里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回抱他,掌心落在他清瘦的后背缓缓抚摸,安慰这份她不知缘由的悲伤。

  落在肩膀的力度在她的安抚中一点点加重。

  白纪然试着把脸埋进她的肩膀,仿佛压下了整个灵魂的重量。

  温浅闭上眼睛,轻声开口:“老大,送你一句阿多尼斯的话,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好像从小到大面对困境时学会的也只是坚强。

  所以她希望他坚强,也希望自己可以更强,如果能够分担他一半的悲伤就更好了。

  白纪然苦涩地笑出一声。

  他不需要翅膀,他可以不去任何地方。

  甚至,让他自折羽翼,也并非不可。

  只求有个栖息地,可以是永恒的,拆不散,碎不了。

  如果天气可以一直不错,阴雨天短些,长夜无梦,不会失眠。

  如果,时光荏苒,故人还会重逢,弄丢的亲人,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后者他早已不再奢望,那么,她呢?又会守他多久?

  他把伤疤狠狠揭开,在痛中清醒:“Asa是我爸,他已经不在了。”

  身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声浪喧嚣,人潮挤挤,那么繁华的一座城市。

  他却像是被世界抛弃,孤立无援地抱紧了她,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棵稻草。

  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汹涌而来,迅速淹没了他。

  他想起,那年他七岁,那年他第一次独立登台演出,拿到少年班歌曲大赛的第一名。

  那年,他亲眼看着立在乐坛巅峰的父亲一步步掉下深渊,他性子喜怒无常,他开始酗酒,没有节制的抽烟,他写不出曲子来的时候,脾气会变得阴郁暴躁。

  之前的父亲,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记忆里的父亲,是个温润儒雅的男人。

  甚至时间已经走过十七年,现在每每梦到他,还是他抱着自己,坐在钢琴前低眉顺目把指尖落在琴键上的模样。

  他从出道到功成名就,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初次显山露水的时候,就被媒体盛誉,前途不可估量。

  那时候小小的自己还不懂音乐,那些对于父亲长篇大论的报道,也都编造得天花乱坠,华而不实。

  他只深刻记住了一句话,一直记到现在。

  有位记者说,Asa是为音乐而生。

  这句话究竟是对是错,他大概浪费很多个十七年,也还是无从考究。

  父亲是为音乐而永远离开了他,这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事实。

  灵感枯竭,吗啡和海洛因是不是真的可以缓解什么。

  父亲把自己关在工作室,整整两天没有出门。

  因为父亲在那个夜里一怒之下甩手打了他,所以他在赌气,耍着小性子,不同以往,连他的房门都没有叩响过一次。

  至于那个女人为什么和自己一样,没有朝父亲迈出一步,他不知道。

  第二天夜里,他见到的,是躺在地板上的一具尸体。

  污秽物从他嘴边流淌下来,已经干涸到了皮肤上。

  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支钢笔,工作台凌乱堆满了撕碎的稿纸和酒瓶,像是个荒废的草场。

  父亲走的,很狼狈,很不堪。

  留给他的最后一眼,就是晚饭过后,他心血来潮拉着父亲陪自己弹钢琴,父亲说他真是烦透了,反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将自己关进工作室。

  如果知道,这就是永别,那么后来他总在想,一个耳光算什么,是不是他再努力一次,紧抓住父亲的手没有放开,他就不会走了。

  可是,有些相遇是蓄谋已久,也有些离别,是猝不及防。

  提前跟你说了再见的人,并不会令你难过很久。

  只有一声不吭就从你的过往,你的未来抽身而退,顷刻间便杳无踪迹的人,才是你一辈子长不好的疤。

  所以,遗憾是一种残缺的美好,对留下的人来说,是残缺,对离开的人而言,是美好。

  他也很想感受一下,被人记住很久很久,会不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那些人好像都已经把他忘了。

  第二天的葬礼很简单,到场的亲朋好友寥寥无几。

  那个女人是理智的,平静到,他总觉得可怕。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切后事,甚至连眼泪都没掉下一滴。

  至少他从没见过。

  那一年的他,以及后来的很长时间里,都在忍不住怀疑,这场意外会不会是她的一手策划。

  把父亲送走,他整个人还处在呆滞的状态里没能缓过神,那个女人临时接了一通电话,就直接开车掉头去了温家。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他听那个女人提起过一次,郁铭阿姨家的小哥哥和小妹妹都移民到了英国,他未来又会多了两个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

  他只在照片中见过那个女人口中的郁铭阿姨,那个女人说,那是她从小一起玩到大,来英国后才分开的好姐妹。她是国家考古队的资深专家,前不久的一次下墓不幸触到墓穴机关,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来得及送她。

  他记得,那个女人跟他说,等小哥哥小妹妹来了英国,她会替郁铭阿姨好好照顾他们,还提前警告他,叫他乖乖听话,不许欺负妹妹。

  可这一切,根本就没有开始的机会。

  车子停在坠满紫藤花的庭院,他看着那个女人脚步匆忙地跟在佣人身后进了别墅偏廊。

  他心里慌得厉害,跳下车想追上去。

  他害怕,自己会不会被那个女人扔了,就扔在这里,再也不管不顾。

  他紧咬着嘴唇,正要拾阶而上,正厅忽然冲出来一个矮他将近两头的小丫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转了转,伸手拦住他要去的方向。

  她霸道蛮横地皱着眉,像个小流氓。他往左边去,她就立马往左边挡,他气急败坏地抬手要推他,她忽然开口,奶声奶气地命令他:“张开你的嘴巴。”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松开了快要被自己咬出血的嘴唇。

  那个小丫头盯着他的嘴巴像模像样看了一会儿,忽然用力仰起脸,找到他的眼睛,嘿嘿笑起来:“你的嘴唇,长的真好看。”

  他实在没心情跟她打闹,不耐烦地推搡她,把她小小的身体扔到墙角。

  小丫头不服气地跺脚,哼哼两声,朝着他跑开的背影喊,“南阿姨和我爸爸有重要的事情在谈,他们藏得可隐蔽了,你要是想找南阿姨,就过来,我告诉你他们去了哪里。”

  他迟疑着停下脚步,望向结构陌生的偏廊转角,转回身重新去看她。

  她煞有其事地左右张望一圈,好像很警惕的样子,神秘地朝他勾勾手,“你来,我偷偷告诉你,要不然被爸爸知道,会挨骂的。”

  她通透灵动的眼眸像两颗纯净的宝石在闪,应该不会骗人吧,他这么想着。

  于是他信了,将手撑在膝盖上,弯腰靠近她。

  然后小丫头却不按套路出牌,踮脚勾住了他的脖子,竟不羞不臊地仰脸亲住了他。

  哦,不,准确来说,还咬了一口。

  细细小小的奶牙,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竟真的把他咬疼了。

  他狠狠地愣在那里,没等他把人推开,她已经得逞地摇头晃脑,耀武扬威似的朝他吐着舌头笑。

  他恼羞成怒,手上也没了分寸,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没能受住,后背重重摔到墙上。

  也不知道是真疼了么,她皱着脸吸吸鼻子,抬眼望见他身后跑来的少年,变脸似的就开始哇哇哭起来。

  少年两步跨上石阶,扯着他肩膀把他丢开,蹲下身去揉她的头,心疼地搂着她往怀里抱。

  少年那时明明叫了她的名字,可是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那个小哥哥欺负我,他刚刚还趁我不注意偷亲我!”

  她伸着柔弱无骨的小手指着他,委屈地瘪着嘴告状。

  后来,少年和他打了一架,拳头砸在身上,好像已经不疼了。

  他记得,小丫头告完状,看出些什么苗头,就鬼马精灵地蹦跳着跑开了,躲去庭院的凉亭里,支起下巴晃着腿,看着那两个身高相似的少年你一拳我一脚谁也不肯服软。

  后来,也就没什么了。

  那个女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没有一句解释,直接拎起他肩膀,把他扔回车里。

  他喋喋不休地追问了一路,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那个黑色的锦袋,就是在那一天,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以为,父亲的去世,会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驱不散的梦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等待他的,不是天亮,而是铺天盖地,要把他撕碎毁灭般的又一重黑暗。

  他仅剩下一半的天,也塌了。

  那个女人把他带回了中国。

  临下飞机,他好像还徒劳地挣扎了很久,倔强地抱住椅背,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他从出生开始就在英国生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国度。

  这里没有家的,他的家,在英国啊,他的学校,他的老师,他的同学,都在英国。

  那个女人有多狠心呢,拉了他两次,拉不动,就真的转身走了,头也没回。

  他慌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顾不得那么多旅客异样的目光,磕磕绊绊地摔了好几次,终于扑上去抓住那个女人的手掌。

  可是,他并没有真正抓紧,来自一个家庭,最后的那丝温度。

  他被寄养到了姑姑家里,而那个女人,宁愿削发为尼,也不愿再听他喊她一声妈妈。

  他站不到她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他也没办法设身处地将自己设想成她,当初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来做下这样一个残酷的决定。

  所以他理解不了,那个芥蒂就这样打了一个死结,所以于情于理,他就是恨她。

  所以,这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对吗?

  时光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画下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有些记忆被搁浅,有些,却在岁月的洗练里,愈演愈烈。

  葬礼,温家,那个乖戾无赖的小丫头,回国,被抛弃。

  短短三天的时间,那个空有一张美丽外壳的家碎了,他成了孤儿。

  如果这可以算作是一场死亡,那么,她的脸,便是他有生之年,见到的最后一抹颜色。

  已经忘了是哪一年,那个小丫头就开始总来他的梦里敲门。

  她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发际线上生出一小层毛茸茸的碎发,门牙左侧第二颗是空的。

  她话不多,每次都反反复复地重复那几句,毫无新意。

  又过去了几年,便只剩了一句,你的嘴唇,长的真好看。

  他于是就开始恐惧做梦,恐惧有她出现的梦。

  因为每次睁开眼睛,落进眼底的那些无尽漫延的黑暗和压抑都能逼疯他。

  她每出现一次,就深刻地唤醒他一次,关于那场葬礼,那场遗弃。

  而她就站在那一前一后的中间地带,那天午后,阳光细碎,紫藤花的香气轻盈散在空气里,她仰脸朝他笑,不厌其烦地念给他那句话。

  这段回忆抹不去,更无法尘封。

  就连万能的时间也只是擦掉了一个虚化的轮廓,但实质依旧坚定不移。

  她出现得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候是一周,有时候是半年,也有很多次,连续两个夜里,都能梦到她。

  这像是一个魔咒,至于咒语是什么,大概是那个无心之吻吧。

  她就这样乐此不疲地折磨着他,总也不放过他。

  也就是近两年吧,偶尔半夜醒来,靠在床头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也会突然想到,小丫头长大了吗?还是和当年一样蛮横娇纵吗?为什么梦里的她永远是那小小一个,甚至连头发也没有变长呢?

  他没想过去找她,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唐,甚至像极了他一个人勾勒出来的空城。

  他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找到自己,还说出了那句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

  他总说她有病,病得不轻,其实呢,他自己也病了,病了这么多年,还在虚伪地戴着一张正常人的面具,混迹在麻木不仁的城市中,看每一个没有色彩的日出日落。

  她还是赢了自己,因为她是真实的,她喜欢他的唇,她就直白地告诉他,和当年如出一辙,她依赖口红,就擦着招摇的红色,向全世界宣告。

  她身上,有他想要成为的模样。

  所以即使逃避,即使刻意忽视,最后的结果,改变不了。

  他被她吸引着,无所遁形,无法抗拒。

  你看,藏了这么久,跨越两个国家,飞过三万尺高空,她还是来了。

  对了,还有那只被她随手摘掉的耳环。

  那是他唯一找到的,从英国带回来,不知是父亲还是那个女人的东西。

  他戴了十七年,他以为,这辈子都摘不掉了。

  原来只是在等她。

  就像凌晨两点的那段视频,这件事情他做来,是对父亲的祭奠。

  那天是他的祭日。

  可又那么巧,被她阴差阳错地搜索到。

  他看着她发来的私信,口口声声告诉自己,这是巧合,一定是巧合,同时,却又怎么都按捺不住,自己躁动喧嚣的心跳。

  他是懦弱,最初总在躲,甚至暗暗告诉自己,就算她真的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他也要不起。

  他害怕,想都不敢想,她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还是同样的那副场景,那句对白。梦醒,睁开眼睛,发现她就躺在自己枕边,安静地笑。

  他一度认为,那样的场面,会是一场无以复加的噩梦。

  他大概会被逼疯。

  他看她一辈子,是不是就注定了,要无时无刻抱着那段记忆,最后,再连生活的能力都丢了。

  可是今天早晨的那一幕不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抱了她,很温暖,很舒服,或许还有些安心。

  他没有害怕,甚至连那段记忆的尾巴都没有抓到。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所以解开咒语的钥匙,果然还是在她身上。

  这个过了十七年,头发终于变长的小女巫。

  哦,对了,他之前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清吧那晚的偶遇,是在十二点之前,是她看完他的视频,发过私信的当天,也就是,和十七年前,他遇到她的那一天,时间刚好重合。

  这场奇妙的羁绊说来荒唐至极,也正是因此,他才得以念念不忘,深刻成疾。他想,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吧,可以越过她,闯进自己心里胡搅蛮缠,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不分青红皂白被原谅。

  很久了,他一直没有勇气像今天这样从头到尾去细致地勾勒那些天的经历,现在想来,他又突然记起了一些什么。

  小丫头踮脚亲他的时候,唇瓣很软,嘴里仿佛含了一颗化开的奶糖,有淡淡的甜。

继续阅读:Chapter 36 求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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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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