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慢开出拥堵嘈杂的服务区,走出几公里,路况逐渐开阔起来。
从大渡河北上,司机说,去康定的路已经走完一半,下午很早就能到达目的地。
白纪然始终有些不踏实,温霖那边有没有临时变动?或者邮件会不会发送失败?
他把手机拿出来,盯着黑漆漆的屏幕看了会儿,又摁摁眉心靠到椅背上,犹豫着要不要借沈绿的手机登一下邮箱看看。
心里忽然一阵烦躁,他习惯性从口袋里摸到烟盒,磕出来一根烟捏在指尖把玩。
倒不是有多想抽,就是希望手里有这么个东西,能转移一下自己的不安。
温浅眼疾手快地把那根烟抢了过去。
“你那会儿自己抽完一根都没给我留,那这根就是我的咯?”
白纪然抓着大衣低头闻了闻,皱着眉头看她:“你成精了?”
温浅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根烟并没有真的送进嘴里。她拨开烟盒把烟塞回去,转身从背包里摸了盒糖果出来,在他眼前晃一晃。
“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白纪然没说话,瞥了她一眼直接捞过糖盒,自己往嘴巴里扔进去两颗。
温浅不紧不慢地往自己嘴里也放了两颗:“我吃的是蓝莓和水蜜桃味的,你呢?”
这几个字刚出口,温浅猛地察觉到了什么,背脊一僵,脸色立马就变了。她抓住白纪然的手用指甲掐住他的手背,定定地看向后视镜,冷不丁喊出一声——
“随衍!”
她在试探。
白纪然愣了愣,一下就懂了温浅的意图。
因为沈绿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近乎条件反射地迅速抬头看向后视镜,眼神变得凌厉而危险。
三人的视线在镜面中短兵相接,沈绿先开了口,很客套地说了声:“温小姐,请见谅。”
白纪然心脏一沉:“停车!”
司机哆哆嗦嗦地从后视镜看过来,一碰上白纪然的眼睛就触电似的躲开,似乎被吓得不轻,抓着方向盘的两只手都在肉眼可见地不停发抖。
沈绿笑出了声,笑得愉悦又不屑:“二位还是别再做无用功了,下了这条山路,我们的人都等久了。”
温浅冷呵:“沈小姐戏演得不错,回去跟随衍说,他也真是出息了,没去当个导演和编剧,可惜了啊。”
沈绿慢悠悠地扭头看她,脸上挂着讥诮的笑:“这话还是待会儿温小姐自己转告吧,我恐怕代劳不了,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么,保不齐他听你说完就真的想要转行了呢。”
白纪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大幅度转弯,找到温浅的手指,勾住轻轻动了两下,同时把另外一只手搭到车门开关上。
温浅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不着痕迹地把身体往车门另一侧靠,同时不忘跟沈绿针锋相对继续吸引她的注意力,短短两句话她已经猜个大概,沈绿多半是喜欢随衍,爱而不得。她轻嗤:“还真就得劳你转告了,跟随衍说,温家的东西,他一样都别想染指。”
司机因为前方一个S型大转弯不得不放慢车速,沈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眸光一紧,迅速转身,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白纪然看准时机,嘴里低声念:“三,二,一!”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排两侧车门被同时从里推开,那一暗一亮的两道身影纵身跳了出去!
强劲的山风被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裹挟着霸占了进车厢,车内气压骤时变得逼仄紧张。
司机早就吓傻眼了,四肢完全瘫软,抖得根本不听使唤。因为车门大敞,驾驶室尖锐且不间断的警报声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司机瞪大眼睛,恐惧和心虚一并击中了他,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松开抓住方向盘的两只手去捂自己的耳朵,想要逃避这已经发生的一切。
下一秒,车头就狠狠地撞上转角处的山壁,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沈绿的电话还没拨出去,身体就随着这股巨大的冲力被带到仪表台上,一个惯性反噬,脑袋重重砸上车窗,视线一糊,失去了意识。
因为平时坚持健身和跳舞的原因,白纪然的身体素质一直不错,但架不住跳车时被车尾挂了一道,原本控制好的方向和姿势生出偏差,整个人随着那股被撞开的力度弹到了山脚,脑袋刚好磕到一块凸出的石头,被撞伤的额角由点及面炸开一片钝痛,他能感觉到有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不断淌下来,意识开始陷入混沌。
他吃力地掀开眼皮,发现视野已经模糊一片,整个人仿佛掉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整个世界都是变形扭曲的。
幸好温浅身上穿的外套是亮橙色,白纪然艰难地找到那抹颜色所在方位,咬紧牙踉跄着跑过去。
温浅跳车的时候选错了姿势,本以为抱团跳可以保护身体的重要部位趋利避害,却不曾想,跳出来的惯性使然,她居然直接滚到了盘山公路的路沿上,差点就没刹住直接掉下山。
她瘫坐在那里,大脑进入了深度空白的状态,每一次的呼吸仿佛都变成本能。
她刚刚好像差一点就要死了。
这种感受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也不知道自己当下应该做什么,会不会还有其他危险在靠近,白纪然又去了哪里,那颗珠子是否安然无恙?
就是懵,反应不过来。
直到白纪然从山路另一边冲过来,脚下一个不稳突然跪到她面前,她才猛地被惊醒了。
白纪然眨了下眼睛,挤掉眼眶那些烦人的泪珠。他已经看不清温浅的五官,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好,没有伤得很重,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不用硬撑了。
“温浅……”他疼得浑身脱了力,世界在他面前天旋地转,他断断续续地,近乎祈求地说,“你能不能……记住我……”
耳边风声鼓噪,他的声音刚成型就又被吹散。温浅什么都没听清,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白纪然额角的伤口在不停冒血,半张脸已经被血染红,刺得她心脏像是刀绞一样在疼。
她张了张嘴想要喊他,但她发现喉咙涨得根本发不出声音。她用力咬住嘴唇,托起白纪然的胳膊,试图撑着他站起来。
但是反复试了三次,她根本使不上力,身体好像不是她的,越是着急越是不争气地抖个不停。
远处隐约飘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温浅一愣,飞快抹了把眼睛扭头往声源方向看。她迫切地希望这道声音不是自己出现的幻听。
很快,一辆红色的马六迎面闯进她的视野,越来越清晰。温浅把白纪然放下来,已经顾不上思考对方究竟是陌生人还是随衍的手下,或者说,即便真的是随衍的人她也不在乎了,什么都可以给他,但是白纪然现在必须要去医院,让她拿任何东西来做交换她都在所不惜。
她爬起来,用力朝那辆车挥手示意。
隔着挡风玻璃,她看到驾驶室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副驾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那个男人只隔着挡风玻璃飞快看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冷漠地选择了忽视她的求助信号,开车绕过他们转弯走了。
希望达到满点又瞬间破灭,温浅简直气炸了,对着那辆车低低地骂了一声,一腔怒火中烧,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又绝望地跌回地上。
这个正义感普遍缺失的社会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她坐那里崩溃大哭,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自己都云里雾里的情况下就把白纪然扯进这场恩怨,后悔那会儿为什么没有拦着他,拒绝跳车这个仓促而危险的决定,为什么大脑发热永远都不会冷静。
白纪然只知道这颗珠子对她的重要性,可他知不知道,如果必须要二者择其一,她肯定是会毫不犹豫选择让他全身而退。
距离那辆车离开不知道有没有两分钟,温浅模模糊糊又听到风中带来有车开近的声音。她想都没想就爬起来冲到公路中央,胳膊横向展开,以一种不要命的姿势拦在那里。
这次开过来的是一辆黑色路虎。
车在距离温浅五六米的地方停下,驾驶室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商务打扮,气质上乘。他提步来到温浅面前,皱眉说:“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驱车刚绕进这条路时就遥遥看到前面停着一辆撞上山壁的车,开近了又发现路边还有一个似乎进入昏迷状态的男人。
以及面前这个吓了他一跳的女人。
温浅强迫自己冷静,看着男人言简意赅地表明:“我需要你的车,送我们去医院,多少钱都可以。”
对方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就跑去和温浅一起把白纪然搀起来,安顿到车后厢。
临上车,温浅摸了下口袋,留下一句“稍等”,便撒腿跑到他们跳车的地方,把背包捡了回来。
她不能乱,她现在千万不能乱。
抱着背包钻进车里,她托着白纪然的头枕到自己腿上,从包里翻出毛巾,压住他额角的伤口。白纪然仍旧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温浅深提一口气,眼眶湿了又湿,身体的每一根神经线都被压得生疼。
男人迅速倒车换了车道,果断给出建议:“我们得回西昌,这附近没有正规医院。”
温浅红着眼睛看向后视镜,对这个陌生人由衷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