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不怎么健谈，加上车里其他人似乎也都没有闲聊的兴致，后面两个人闭着眼睛依偎在一起休息，副驾的沈绿望着窗外在听歌，自带一种生人勿扰的清冷气场，所以车开出去很久了，车厢氛围始终安静得有点压抑。
温浅睡得很踏实，趴在白纪然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什么，垂下来的那只手突然一缩，大概是在做梦。
白纪然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去看后视镜。副驾驶的沈绿不知何时戴上了眼罩，似乎也在睡觉，车正往高速方向开，他们后面也没有可疑车辆的跟踪。确认过这些，他才放心地任凭浓浓的倦意侵袭了自己。
就算昨晚没有被温浅折腾到半夜，那个诡异离奇的梦，也令他整个人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被抽空了全部力气。
而此刻温浅就靠在他的怀里睡着，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稍微动一动，下巴就能触上她细软的头发。应该……不会再有噩梦出现了吧？
温浅，温心心，只不过就是个小名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车子沿山路上行，开进位于半山腰的石棉服务区。
温浅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冷不丁被窗外一声短促的鸣笛惊醒，忽然一个激灵就从白纪然怀里掉了下去，身体一歪，顺着砸上他的膝盖，还险些打个滚，整个跌到脚垫上。
白纪然眼睛都没睁开，就先吃痛地皱起眉，被温浅枕了一路的肩膀麻木得像是断掉了。他揉揉肩膀，从腿上一把提起温浅，没好气地丢到一边。
白纪然的膝盖硬得像块石头，温浅狠狠地在上面撞了一下，额头也痛，下巴也痛。她爬起来欲哭无泪地哼哼：“快饿死了。”
早晨刚出客栈就遇到包车，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上车后一觉睡了两三个小时，温浅现在饿得大脑发懵。
沈绿闻声摘下眼罩，扭头看温浅：“我早晨也没吃饭，要不一起去餐厅吃点？”
温浅朝她点点头，讨好地给白纪然捶捶肩膀：“辛苦老大了，我去打包点吃的，你在车里等我。”
白纪然抬起手腕去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
想了想，他也起身拉开车门：“一起去。”
司机要留下来继续排队给车加油，三人下车，跟司机约定好待会儿的碰面地点，便一同步行去了餐厅。
因为没到饭点，餐厅人并不多，冷冷清清的，只坐了四五桌人。
温浅绕着窗口寻摸一圈，对服务区的快餐没能提起什么食欲，随便点了两份现成的番茄炒蛋和香菇菜心，就近找到一张餐桌坐下，闷头开始填肚子。
白纪然多点了两碗汤，在她对面落座，给她推过去一碗。
温浅下意识去看坐在自己旁边的沈绿，礼貌性指着汤碗问：“你要喝吗？”
沈绿摇摇头，说自己喝水就行。
温浅兴致缺缺地把饭扒拉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拿汤匙往嘴里送了口热汤，见白纪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随口问了沈绿一句：“你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出门旅行呢？”
沈绿抬头朝她微笑：“想出来散散心，一个人比较安静。”
温浅点点头，一时间也找不出其他话题可聊了。
她觉得，自己跟沈绿不是一路人。
要说交朋友，她还是喜欢徐安冉那种情绪外露，大大咧咧的姑娘，爱占便宜，就表现得很明显，别藏着掖着，简单一点，其实不是什么坏事。
沈绿给人的感觉太疏离，这跟认识时间长短没有关系，温浅觉得自己看人还是很准的。
她直觉，这是一个很有故事很有深度的女生，她估计跟人家交往不来，可能连段霄儿和薛尘那种程度都到不了。
温浅把汤喝完，无聊地支起下巴，看了眼白纪然餐盘里的土豆牛腩，又把筷子重新拿回手里：“老大，我想吃肉。”
白纪然没抬头，直接夹了一块牛肉送到她碗里。
温浅咬着那块烧得有点过火的牛肉，用力往下咽了咽，又说：“老大，我想吃土豆。”
白纪然终于抬起眼皮看她：“想让我喂你？”
温浅乐了，摇摇头说自己夹就行。
她纯粹就是闲的，顺带在老大心里刷刷存在感。
如果老大能亲自喂她一口，哪怕喂的是毒药她恐怕也不能狠下心拒绝。但她不怎么想在刚认识几个小时的沈绿面前做这些，她觉得那样会引起对方不适，还有故意作秀招惹对方关注的嫌疑。
因为这种事情徐安冉在她面前没少做过。
沈绿吃完面，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了擦唇角，看着他们笑道：“你们谈恋爱的方式很有趣。”
温浅抬手打了个响指表示赞同，懒洋洋地说：“没办法啊，我跟我老大都是特别的人，凑一对，当然更特别。”
白纪然一言不发地低头喝汤，充当最合格的听众。
沈绿撑着额角扭头看温浅，好奇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温浅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去看白纪然：“不久，又像是很久。”
白纪然立马抬头看向她，脸上甚至还挂着来不及掩饰的猝不及防。他第一反应还以为这个女人的选择性失忆症自动痊愈了。
结果自然是他想多了。
温浅像是宣誓一样，郑重其事地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认识老大一辈子那么久了。”
她不提还好，话题扯到这里，白纪然立马有点火大，轻嗤：“你所谓的一辈子，可真够短的。”
温浅当着沈绿的面被白纪然毫不留情地摆了一道，脸色有点臭。
白纪然好像没看见似的，勾勾嘴角：“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因为跟你待在一起的这几天都难熬得像是度日如年。”
沈绿尴尬地清了清喉咙，适时拉开椅子站起身，问温浅：“你去洗手间么？待会儿好像要下高速改走国道了。”
温浅还是倔强地瞪着白纪然，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去啊，麻烦老大先去车里度日如年地等着我吧。”
司机给车加好油，脚步匆忙地跑进餐厅，跟白纪然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他朝白纪然点点头：“我吃饭很快，你们可以先随便看看风景，见谅啊！”
白纪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顺手磕出来递给他一根烟：“没事儿，慢慢吃，不急。”
司机咧着嘴憨厚地笑开，接过烟夹到耳后。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又扭头看了白纪然一眼，眼神有点古怪。
洗手间排队的人委实不少，白纪然站在外面抽完一根烟，温浅和沈绿还没出来。他把烟头摁熄，掉头绕去停车场，找到他们的车，轻轻一跃坐在车前盖上，百无聊赖地眯起眼看向对面那排荒山。
顺带吹吹风，把烟味儿散散。
他发现遥遥的半山腰处居然矗立着几间简易房屋，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烟囱里滚着青白色的浓烟，飘着飘着就融入云端，没了痕迹。
山脚是蜿蜒交错的沥青路，行驶在上面的私家车都变成了火柴盒一般大，渺小得让人心酸。
也不知道，这些人又算不算是生命里的过客之一。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这十七年，好像把生活拼凑成了一颗胶囊，是完全封闭起来的。
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现在呢，他放掉了一个人，同时也任凭另外一个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这个人，就别再走了吧。
一个女人牵着孩子从旁边经过，小孩仰着头，脆生生地说：“妈妈再给剥个橘子吧，这个奶奶家的橘子真甜，是我吃过最甜的橘子了，我就再吃一个，最后一个！”
白纪然猛地收回思绪，想起刚进入服务区时，路边竖的那个广告牌，石棉，黄果柑之乡。
他于是跳下车，顺着女人走过来的那条路望了眼，朝那排黄灿灿的摊位提步走去。
温浅吃力地搀着沈绿走到车跟前时，白纪然手里的橘子刚剥完一个。
“老大，过来帮帮忙，她好像低血糖了！”
白纪然矮身钻出去，看了眼上个厕所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的二人，迅速把副驾驶车门拉开，从温浅肩膀上把人接过来，扶进车里安置好。
温浅跪在后厢打开背包一通乱翻，把那两盒没吃完的水果糖找出来，手忙脚乱地倒出来一把，掰开沈绿的嘴，一股脑全塞了进去。
白纪然皱起眉，拉了下她的胳膊：“见个人不舒服就说是低血糖，你有依据？你在这看着，我去找人过来。”
沈绿吃力地吞了几下喉咙，把那些糖果咽下去，虚弱地睁开眼睛：“我是低血糖，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谢谢你们。”
温浅朝白纪然耸了耸肩，脸上还有些小得意。
白纪然觉得，这女人也是神了，上次在寺庙，好像也是这么给自己死马当活马医强行喂了一颗巧克力？
司机吃完饭，揉着肚子慢悠悠地从餐厅那边晃荡过来，只看到温浅和白纪然都站在开着车门的副驾驶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手一指高速入口方向，“那边有卖黄果柑的，是咱们这儿特产，你们可以买点路上吃。”
温浅眨了眨眼：“老大，我想吃水果。”
白纪然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又看了眼闭着眼睛靠在副驾驶休息的沈绿，把门关好，直接拎着温浅衣领子往后面带，声音听起来有些别扭：“买完了。”
温浅一愣，然后就乐了：“老大有心了哦。”
白纪然推着她坐回车里，指了指刚被扔在角落里的一堆橘子，别过头去假装在看风景，口吻潦草敷衍：“看摆摊的那些人也不容易，就随手买了几个。”
温浅忍笑盯着他，嘴里还是那句话：“哦，老大有心了。”
白纪然啧了声，终于不躲她的眼睛了，笑道：“专门给你买的，行了吧？”
温浅狡黠地一眨眼：“早说嘛，承认一下喜欢我很难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一定要勇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哦。”
白纪然被她气笑了，居然一句话都没反驳。
温浅把那一袋黄澄澄的橘子拎到自己腿上，把已经剥好的甚至连白色脉络都撕得干干净净的那个橘子拿出来放到一边，又很快地重新剥了一个，拍拍沈绿的肩膀：“诶，给你吃一个，不仅能补糖份，还能补VC。”
沈绿朝后伸过一只胳膊接过去，笑着对她道了谢。
然后温浅表情格外郑重地拿起白纪然剥的橘子，往自己嘴里喂了一瓣：“老大特意给我买的橘子就是好吃，老大亲手给我剥的橘子……”
说到这，温浅故意顿住，眼睛定定地去看白纪然的嘴唇，撕下一瓣橘子送去他唇畔，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真甜诶。”
白纪然看着她张扬明媚的眉眼，把她喂过来的橘子咬住，心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优点，她还真是传承了这么多年没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