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之,南夷真的有意与北夏结盟吗?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宴会结束后,我忍不住向云北之问起。
云北之倒是风轻云淡:“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些话都是我骗西凉王的。”
我慌道:“所以,你在宴席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吗?”
“嗯。差不多吧。”
我大吃一惊:“你,难道你就不怕那西凉王不信你?”
“他本来就不信我,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信,他为什么答应给北夏二十座城池,还要攻打南夷?”我心中疑惑甚多,咬了咬嘴唇,追问道。
再看云北之,却是眉眼轻弯,笑得清朗:“西凉南夷之间的结盟看似牢固,实则不堪一击。西凉重武,因此看不起文人。而南夷重文,尤其是经商之道,因此又看不起西凉。两国因为文化差异问题,矛盾早起。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不过是给西凉王找了个跟南夷翻脸的借口罢了。”
我继续问:“既然他们有这么多矛盾,当初为什么还要合作?”
“有利益自然需要合作,南夷免费给西凉军事补给,西凉获胜后,将一半战利品分给南夷,这样共赢的合作,为什么要拒绝?”云北之反问。
听云北之这么一说,我连忙把已到嘴边的话各自咽了回去,心中雪亮:说什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空手套白狼,分明是云北之早就看穿那西凉王的心思,一搭一唱,可真会做戏。
尽管心里都明白,表面上,我仍是摇摇头:“好复杂,听不太懂。”
“你不需要听懂,阿祭,你只要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享受着这场西凉之旅就好。”云北之目光温柔,淡淡地看着我。
我撇了撇嘴,别过头,心想这家伙又开始了。每次都是这种眼神,弄得我还有很多话,都不好意思问出来了。
据说后来,西凉王果然按照云北之的建议,把献给了北夏国二十座城池,另外还送给云北之许多金银。
而云北之这次出使西凉国的结果也是皆大欢喜:西凉攻打南夷,得了三十座城池;北夏不费一兵一卒,就瓦解了西凉南夷的结盟,还分了二十座城池。
唯一受害的是南夷国,不但损失了一大盟友,前期投入支助西凉的那些资源也当肉包子打狗了,还白白丟了三十座城池。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了……
……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银白覆满金色的大漠,将天地连成一线。模糊了边界,模糊了天地,只有偶尔的几串脚印,如细碎的花,缀在地的一角,成为静谧的注释。
“其实,西凉的雪也是很美的。”
清晨,我掀开帐帘,迎接晨光时,喃喃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喜欢就好。”
就在这时,耳边冷不丁的响起这句话。
我猛地转头,才发现云北之正站在我的帐篷门口。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只知道现在天气很冷,即使他已炼成仙躯,一张脸也冻得素白,看不出一丝血色。
“云北之?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我惊讶地问。
云北之微微一笑,道:“没多久,看你睡的挺香的,就不忍心打扰。”
“那么,你找我有事吗?”
“嗯,想问问,你可以解开身上的隐身咒么?要知道,我向西凉王多要一间帐篷,里面却没住人时,可把他吓坏了。”
云北之说这话时,语气明显是玩笑话,我却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期待,心中当下了然。
“其实,你可以亲手帮我解开的。”我指了指云北之的胸口,道,“你体内的长生引乃是灵物,可化解一切劫念,包括我身上的隐身咒。”
“真的?你不会骗我?”
云北之欣喜地问。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个孩子。
我心中黯然,低低叹道:“我自然不会骗你。”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云北之终于长长地吸了口气,开口问道:“那么,我该怎么做?”
“其实,别人看不看得见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云北之身上扫了一圈,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你能看见我,别的都不重要了。”
“如果我一定要解开你的隐身咒呢?”云北之看着我,目光坚定。
我抬眼回视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定定交错,云北之凝视着她,用一种很真挚的声音缓缓道:“阿祭,我喜欢你。”
“噗……”
我被云北之这个问题逗乐了,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注意到云北之脸色有些难看,只好强忍着笑,问道,“哈……你这句玩笑话很有趣,怎么想到的?”
云北之的睫毛颤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脸认真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我顿时愣住不笑了,感应到他接下来必定会说出更惊人的话。
果然,云北之下一刻就抓住我的胳膊,继续道:“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师父,不然为何还要费劲周折地陪着我这个苏泽转世?”
我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做任何回应。
云北之又固执地道:“所以,现在我告诉你,阿祭,我喜欢你。你……你会开心吗?你一定是开心的,不然刚才为什么要笑?”
我会开心吗?
我淡淡地想:也许在以前,我会吧……
在我最初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以为我要对师父以身相许时,以为我深爱着那块冷冰冰的石头师父时,以为师父也该喜欢我时……
对于这份心意,我确确实实是开心过的。
但是,等到心静下来了,便明了了,我跟谁都可能,唯独与师父,与云北之,是不可能的。
因此,此时听到云北之的这句话,我也开心不起来。
我知道云北之现在一定很期待我的答案,可惜我嘴唇动了几下,有些话几乎已经要涌出喉咙,但到了舌尖处却又深深捺下。
最后,也只能悲喜难辨地望着他:“云北之,你还小,之所以觉得喜欢我,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我以外别的女子。”
云北之抿紧唇角,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目光闪动,看不出喜怒,“在遇见你之后,我的眼里便再也装不下别的女子了。阿祭,你难道不知道,我只同你说话,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别的朋友,只因,只因我心里只有你啊。”
“可我的心里,从没有你。云北之,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其实早就有答案了。我之所以答应一直陪你,只因你是师父的转世,再没有别的原因。”
我狠心说出这话时,热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心中有些释然,却又有些凄凉。
云北之终于恢复平静,淡淡地看着我,抬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既然你只为苏泽,那天为何不直接让我死在帐内,为何还要用长生引救我?”
心头某块巨石缓缓压下,然后见我的嘴唇开开合合,说的乃是:“还有三年,我不该爽约。三年之后,我自会取你性命。”
云北之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真的会,亲手取我性命?”
我点点头,轻轻拍开云北之为我拭泪的手,转身道:“我喜欢清净,不想被太多人看见,隐身咒……还是留着吧。”
只听背后云北之自嘲地笑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下一下踏雪的声音。
我回过头,发现云北之已经走远了,只剩下一地的脚印,只是很快也被大雪覆盖了。
我从未见过云北之这个反应,即使在许多年以后,我也时常想起,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云北之的十五岁少年,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对我说了一句那样可笑却不是玩笑的话。当时我很不厚道地笑了,那个少年却很难过。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很少看见云北之了,就连姬忽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大概是因为我说的那句“我喜欢清净”的话,因此来我这帐篷附近走动的人也越发少了。
没有人,我便坐在帐篷里发呆。以前在沧溟山无聊时,我也喜欢发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直到大脑完全放空,变成笨蛋。
许久许久,将我从这种笨蛋模式拉出来的,是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这里了,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人,还是个声音这么天真烂漫的美少女,我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那少女的好奇心必定很重,大概是觉得这里人迹罕至,一定会发现什么新世界,便偷偷掀开帐帘,便见一张笑靥卿卿,伸了进来。
少女五官很精致,只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格外引人,几乎看不见眼白,目光空洞,却极美。
我愣了愣,不禁皱起了眉:“皮影人?”
是了,这是大多数皮影人都会具备的特征,空洞的眼睛,黑漆漆的一片,也是区分于正常人最大的特征。
并且,与倾城的桃花仙不同,制造这样的皮影人,非但不会遭受天罚,还可以收取高额的费用,这也是皮影师制作皮影人最常见的商业手法。
那么,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二岁的好奇少女,又是哪位同门的杰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