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终还是顺利地抵达了西凉境内,只是一路同行的人却少了一个——顾渊。
是了,自从云北之炼化仙躯的那晚之后,顾渊便不知所踪了。
我不知道顾渊去了哪里,也没有去找他,姬忽说西凉的美女很多,顾渊又是个不喜欢受管束的人,大概又去哪里独自寻乐了吧。
我倒宁可相信姬忽说的是真的,至少印象中顾渊从来不是一个矫情的人,顶多偶尔跑出来作作妖,作累了就停下了。
我以为西凉的大漠是极热的,想不到彼时到了腊月,这里竟也下起了雪。
白茫茫的一片,掩盖了一切痕迹。
腊月廿十二日,西凉宫中,风雪覆地,西凉王听闻是北夏使者前来,于是热情招待,很是好客。
千余只火把高高挂起,照映着偌大的露天广场,中间铺了块极大的地毯,毯上绣着西凉国图腾和祥云花纹。
除了北首的主席为西凉王,西东各放三张子席,南首则是一张客席,坐着从北夏国派遣来的使臣云北之,一张坐着西凉质子姬忽。
姬忽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就坐在座位上喝酒,而我则站在云北之身后,静静地观察着这场宴席上每个人的神态,心思。
末了才发现,在场之前除了姬忽是一心一意的品尝美食,其余人皆是各怀心事,生生浪费了这几大桌酒宴。
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那西凉王,听说他是姬忽的舅舅,姬忽父亲死得早,由于担心姬忽的存在会影响他的地位,因此数年前西凉与北夏的一次战役失败后,他便将姬忽送去了北夏当质子。
现如今,他本是于风雪中摆酒设宴,自以为北夏国多为文弱书生,而前来的使臣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十五岁少年,便想先给云北之个下马威。
只是他没想到,此时的云北之早已今非昔比,这样大的风雪下,仍是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西凉国民风强悍,能征善战的武将辈出。如今九州人界的四大名将白穆、释青、李廉、何胃,北夏、西凉各占二席,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只是论武将,西凉国不会输给北夏国。西凉输给北夏的是在文臣方面。 当然,这也与北夏国那位君临帝王有关,即使君临相对而言,并没有如南夷或者秦楚国那般重视文学,但北夏国手下的文臣,也绝对比其他国要好得多。
而此时,面对强大的北夏国派遣来的使臣云北之,西凉王却坐在主席上,居高临下,不屑一顾地问云北之:“北夏国难道没有人可派了吗,让你这个小孩子出来?”
难怪是重武轻文的蛮子国家,这话说的何其直接,根本没有文人的婉转,也难怪西凉国武力强悍,在七国之中,也不过勉强混到中层水平。
此时,云北之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们北夏国君用人,都是按才能的大小让他承担不同的责任,才能高的让他担当重任,才能低的担当小的责任。国君认为这是件小事,所以就派在下来了。”
西凉王听了这些话,呆了一下。
反倒是坐在东上首的武将秃头释青愤怒地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这里可是西凉的地盘,四周全是蛮子,万一他们真的破罐子破摔,伤到云北之怎么办?
紧接着,我便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云北之根本没有理会释青的无礼,自行站起,离开客席,往前走了几步,朝着西凉王说道:“先前听说西凉国崇尚武力,几位将军,乃至公子都是能征善战的杰出将领。”
此时,西凉王也不敢再轻视甘罗,于是小心翼翼地道:“本王知道小先生光临本国,便是为了商议两国停战合约之事,不知小先生可有何指教?”
“合约之事先不急着商议。这之前,在下还有个问题想请教西凉王。”云北之微笑着说道,“既然西凉国如此崇尚武力,那么西凉王以为,倘若没有南夷的帮助,西凉军队与北夏国的军队相比,谁的嬴面更大?”
我微讶——
我见过一个人自言自语罗里吧嗦的云北之,见过明明难受得要命却还在我面前装作没事的云北之,见过脆弱不堪濒临死亡的云北之,却从未见过,这样认真,这样气势逼人的云北之。
此时的云北之意并不在谈和,而西凉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小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西凉王咬牙切齿地看着云北之,他还从来没被一个小孩子的气势逼成这般。
说什么西凉国如此崇尚武力,起初却因为战败而不得不遣送质子姬忽过去,如今好不容易与南夷结盟,两国间仍是不分胜负,要不是中途姬忽在北夏国君耳边吹风,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呢。现在云北之又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赤裸裸地以北夏之强大来间接嘲讽西凉么?
西凉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显然有些慌乱了。
云北之微微眯起了眼睛。别人慌乱,他反而就镇定了下来,清澈的瞳底似有冰霜凝结,冷冷问道:“其实,南夷在看到北夏之强大后,早就有意要与北夏结盟,只是西凉王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了。”
“你,你说什么?”西凉王大惊失色,“南夷,要与北夏结盟了?”
我皱了皱眉,南夷要与北夏结盟?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然而,待我看到云北之不说话时,便半眯着眼,嘴角抿成一条线,当下便已了然——
他在说谎。
此前云北之便答应北夏国君,他意不在求和,而在于瓦解西凉与南夷的关系,只是这空手套白狼的法子,也太冒险了吧?
我不知道云北之此时此刻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也觉得很冒险,因此说话时也谨慎了许多:“只是结盟之事尚未敲定。我北夏国君以为,南夷在表面与西凉结盟的情况下,背地里却倒戈北夏,此为小人之举,难保以后不会再次被背叛,因此尚未应下。”
“这……”西凉王面色有些迟疑,毕竟这些都只是云北之的一面之词,他又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怀疑自己的盟友?
云北之唇角轻扬,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眼眸折射着晶莹的光,那是因成竹于胸而流露出的自信。
他当然知道西凉与南夷之间的关系没这么容易瓦解,于是尽量保持淡然的姿态,继续进攻道:“这些都只是在下的一面之词,西凉王大可不信,只是届时西凉王亲自再去问问南夷君,他究竟有没有暗中向我北夏送过结盟国书,一切便明了了。”
“你不必说了,本王知道了。”西凉王冷着脸道。
我再度皱眉——果然还是不行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单凭云北之的一面之词,还是无法说服这个蛮子国君?
就在这时,云北之则用比方才更淡然的声线高声说:“既然如此,西凉王就应该知道,西凉国要大祸临头了吧?”
此言一出,四周响起了抽气声,而西凉王更是吃惊得差点没站起来——
望着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使者,西凉王强自镇定地说:“请小先生说说,西凉国究竟有什么大祸?”
云北之冷笑道:“西凉王不必再强装镇静了。等北夏与南夷结盟后,西凉就孤立了。一个强大的北夏再加上南夷,西凉国不是要危在旦夕了吗?西凉王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这也看不出来吗?”
西凉王彬彬有礼地笑着,态度恭敬,但语气却有些冰凉:“呵呵,那么,依小先生看,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才能排解危难?请小先生赐教。”
云北之看了他一眼,却又笑了,继续侃侃而谈:“很简单,趁南夷与北夏结盟之前,抢先向北夏示好,献出二十座城池送给北夏,作为结盟诚意,北夏国君必然非常高兴。在下再去向我北夏国君为西凉国求情,请北夏国君放弃与南夷结盟,如此,西凉国的危机自然解除了。”
西凉王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说:“二十座城池,就这样白白地送给北夏,未免也……太亏了。”
云北之又说:“既然北夏不再与南夷订立盟约了,那么西凉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攻打南夷,西强南弱,西凉夺取南夷的几座城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这样就可以把损失补回来了。”
在云北之的提议里,西凉王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
云北之微微一笑,道:“西凉王同意了?”
“嗯。”
虽然是很简单的一个字,但我却发觉云北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的手轻轻一颤,继而松了开来。
原来……他也是会紧张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现让我觉得有点高兴。
因为,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这个孩子是活着的,他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起码,他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完美,完美到不真实。
西凉王点点头,佩服地说:“小先生这个主意实在很高明。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么高的见识,真是不简单。北夏国就是有你这样的人才,才会如此强大啊。”
云北之笑了笑:“北夏国比在下厉害的大有人在,西凉王只需要信守承诺,其他的,在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哈哈哈……小先生真是过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