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之……”我叹了口气，道，“你是知道的，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你早晚要离开，我也早晚要回去……”
我分明感受到云北之听到这话时，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心，蓦然一痛。
脑海里，不禁浮现起我们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云北之，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童，看上去很消瘦，穿着件浅褐色的麻袍，长发用麻绳松松地扎在腰后。明明是最普通的装扮，却又给人一股难以言出的风骨。
就如同一颗蒙了尘灰的明珠，总有一天，会有人为他拂尘，让他在这个乱世大放异彩。
而今，依旧是粗衣麻鞋，却风骨尽失，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一张小脸黯淡无光。 他垂着头站在那里，低眉敛目，毫无生气。
他……当真是憔悴了许多。
姬忽说他掩饰得很好，可其实我看得出，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了，他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失，这是怎么也无法隐藏的。
我的眼前氤氲起一团雾气，鼻间酸涩。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伤口，再次崩裂，涔涔流血，而此时此刻，他就那么竭力克制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定定地望着我，轻轻道：“你可以不回去的。”
我别过头，不敢看他，只说：“出使西凉的日子快到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西凉的风景吗？快回去准备吧。”
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转移话题，云北之转过身，看着门外荒凉的小院，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问：“你不是说，这是你和你母亲以前居住的地方吗？”
云北之说：“这里是北夏王城最出名的贫民窟，白安巷。”
“白安巷……”
“可是，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追问道，“这里承载了你童年最黑暗的日子，你应该很讨厌这里吧？”
然而，云北之却并没有解开我的疑虑，只是道：“我带你四处走走吧。说起来，你似乎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哎！”
我还没做好决定，眼见云北之已经迈开腿走了，无奈，只好收了桌上的画，跟了上去。
我抱着画卷，默默地跟在云北之身后，一路上，听见云北之那轻飘飘的脚步声，心头越发沉重。
这里是白安巷，北夏国出了名的贫民窟，然而，这里出名却并不是因为它穷，而是有许多大人物，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比如北夏国君的母妃，比如前朝的宰相，又比如云北之的父亲。
在这里，住着衣不蔽体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们，因为没有壮年男子的缘故，比别处显得更加贫瘠，一格格的房子像鸽笼般挤在一起，肮脏的地面上堆满杂物，空气里，充盈着混合了各种气味的腐烂味道。
我揉了揉鼻子，一路看过来，由于云北之穿着朴素，一身相貌气质却分外出尘，因此，吸引了周围的不少视线。
那些视线或倾慕，或惊愕，或憎恶。总之，无论是哪一种目光，都让我感觉浑身不舒服。
我不喜欢这里。
或许云北之一生最阴暗的时期，也是在这里度过，所以，我相信云北之也一定很讨厌这里。
不止是云北之，每个从这里出来的大人物，大概都不怎么喜欢这里。不然，若真心存感激，早就拿钱来改善这里的环境了，又怎么会任它发霉溃烂下去？
突然，我从这些人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个清秀灵动的女子，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用白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架古筝。
脑海里不禁闪过几日前的闹市街角，正是这个女子，抚琴奏弦，一曲《残雪》弹的婉转缠绵，如梦亦如幻。而后又因賺来的铜板寥寥无几，终是叹了口气，寂寂离去。
那时我只觉得这女子长得极为眼熟，却记不清什么时候见过，如今又在这白安巷见着了，保不齐有些疑惑。
云北之也注意到我的异常，便停下来问我：“怎么了？”
我摇头，勉强笑道：“没事，我们走吧。”
回去时，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云府门口，一边抬头看看天色，一边又低头看看蚂蚁。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顾渊那厮，不知试了什么手段，竟找到云府来了。
顾渊看见我，原本有些烦躁的神情立即精彩起来，朝我走来，笑嘻嘻地说道：“小花花，你去哪里了？我在这里坐了一夜，蚊子太多，咬了我一脸包。”
说着，还将脸凑到我面前，指着那一片红痘痘，很是委屈。
云府的门卫看不见我，便以为顾渊是在对我旁边的云北之说话，再加上顾渊这气质分外容易引起误会，便以为是云北之在外面惹得姘头找上门了，虽嘴上不说，各自却是心照不宣。想来不出几日，云北之这八卦便要传遍整个北夏王城了。
不过貌似云北之并不建议被人误会，只是向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你认识？”
我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可能认识吧，不太熟。”
一听见我说不太熟，顾渊那厮立马来劲儿了，一副被辜负的痴汉模样，哭诉道：“好啊小花花，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才几日不见，你，你竟连师兄都不认识了，真真叫人伤心。”
我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了，几日不见，这家伙简直是戏精附身啊！且不说昨晚在醉梦楼，他给了我多大的惊喜，光是此时他胸前衣襟大敞的模样，就很难让人信服啊！
我不由歪了歪脖子往里瞧了一眼，注意到他结实而白皙的肌肤上，还有残留着几个暧昧的红唇印，顿时收回目光，正正经经地咳了一声：“行了，外面人多眼杂的，你这副模样，保不齐让别人误会什么，先进去再说吧。”
“误会？”顾渊勾魂的桃花眼一转，轻佻地出声，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调侃道，“反正你身上被施了隐身术，他们要误会也是误会我跟这位小公子，你怕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什么小公子？你擦亮眼睛看仔细些，我身边的这位究竟是谁。”
“不就是……卧槽？师父！”这回轮到顾渊惊得瞪大了眼，最后还是云北之干咳一声，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咳咳，低调些，进去再说。”
果然，千言万语，还是比不上师父的一句装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