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落叶扫得完吗？扫不完。今天扫完了，一阵风又会落下来，明天还得扫。树上的叶子落光了，扫尽了，但是地上依旧有尘埃，有风雪，有时间一切的繁杂。再则，春天来了，枯枝会发芽，叶子会长大，开花，结果，再一次落叶归根……悟能，人生亦是如此。我们的烦恼永远扫不尽，我们的欲望也永远填不满。人如此，神亦如此。”师父指着参天大树柔声道。
百里香顺着师傅的指尖看到树上的枯叶悉数落尽，太阳以极快的速度坠下山谷，又以飞快的速度高高升起。
枯枝悉悉索索冒出了嫩芽，细芽弹指间膨胀舒展，树叶瞬间遮天蔽日。
春去夏来，绿叶间喷出了一大片花骨朵，在阳光中盛放，世界瞬间陷入黑暗，花朵凋谢。
眨眼夏秋来，树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果实。果实飞快落下，在地上腐烂，陷入了泥土中。
雪花自天上纷纷落下，师父的手还停顿在半空中，笑容依旧凝固在脸上，但大雪已经将大树的枝头压弯了。
百里香深吸了一口凉气，师父的指尖收了回来，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那些枯黄的树叶还稀稀拉拉挂在枝头。
“悟能，这就是万物，这就是人生。”师父收起了笑容。
“我明白……”百里香叹了一口气，雪花的凉意仿佛还在鼻尖，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那师父，我走了。您保重。”
师父点点头，又挥挥手，继续扫落叶。
“师父，你在这儿扫了几百年的落叶了，怎么不到别处走走？”百里香回头问道。
师父笑笑：“别处的树也是春发芽夏葳蕤秋结果再落叶……既然都一样，我再何须去别处看风景。”
百里香点点头，似懂非懂，挠着脑袋走了一会儿，突然被师父叫住了。
师父一脸严肃，问道：“悟能，那家包子铺关门了吗？”
“没有啊，师父。”百里香没明白。
“下次上来记得给我带点白菜包芽菜包香菇青菜包，多带点。”
“是，师父。”百里香嘿嘿一笑，鞠躬退下。
刚走到山脚下，就看到摘星撑着下巴坐在石阶上发呆，她见着百里香下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大叔，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这么巧？”百里香笑嘻嘻坐在她旁边，摘星从包里翻出了一块巧克力递给了他。
“听说这山上有座庙，许愿特别灵，你也是许愿去了吗？”
“算是。”百里香没否认。
“大叔，你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活得特别特别久吗？久到……世界都变样了，人还不会死。”摘星很苦恼。
“我信。”百里香觉得那块巧克力有点苦。
“那我告诉你，我活了特别特别久，久到都厌倦了，你信吗？”
“我信。”
“如果庙真的那么灵，我希望可以忘掉那些记忆……我的记忆实在太多了，多到脑袋都要爆炸了。虽然我也在努力忘记，但是……总觉得这样活着特别没意思。一个人，若是死不了，那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你说对吗？”摘星歪着小脑袋问道。
“对，但也不全对。”百里香回答，“生命有长有短，命运有好有歹，就像一棵大树，春天发芽秋天落叶，你能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吗？”
摘星看着逐渐化掉的冰棍，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看我是个小女孩对不对？个子不好，身材也是个小姑娘，说话也是小女孩的声音。其实，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我永远不会长高，长大，永远都是大！平！胸！永远都变不成成熟的女人！我是个几千岁的老太太了，但所有人看我还是一个小女孩。”
“不挺好的吗？全天下的女人都在追求青春永驻，你看看你脸上的胶原蛋白，看看你可爱的小嗓门，别羡慕什么成熟女人了，她们天天去打肉毒杆菌打苹果肌，就是为了看起来像个少女！”百里香的安慰很有说服力。
摘星难过摇头：“不，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所有的男人看我都像看一个小孩子。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女生了，我想要谈恋爱，想要结婚，想要生宝宝，想要和爱人老去，我想要死！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它的短暂和未知。但我不行啊，叔叔。除了恋童癖，小男生，没人会喜欢我……但是我分明就是老灵魂，哪里还能天真可爱地和那些小男孩谈恋爱，我看老头子都是小孩！”
“也对。”百里香又咬了一口巧克力，苦中带甜。
“在古时候，我无聊了还能嫁个人玩玩儿，那时候的姑娘们都是十五六岁就成亲了。但是现在我念高一都念了十五个了，我变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学校，交了许多朋友……最后却发现，去朋友家她的奶奶也是我从前的玩伴。很讽刺是不是？”摘星眼里闪动着泪花，嘴角却在笑，“没有什么可以一直陪着我，无论什么都有保质期，我却没有。哦，我那个糟糕的混蛋爷爷也没有。他好歹还有一个娱乐爱好，我连个爱好都没有。想到还有无尽的岁月长河在前面等着我，我就觉得害怕。不仅仅是害怕，还有孤独，无人可以拯救我的孤独，除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