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阴风谷空祭香魂,降魔塔难敌血饮(1)
黄伟杰、潘晨2016-04-12 11:2916,902

  魔宗门徒将玉无心救出丁隐的消息报知绿袍尊者,绿袍又惊又怒,正待发作,却见屠媚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营帐之外,她身上带着伤,面容凄怨。

  绿袍无力地抬眼望望,冷冷问道:“你现在才回来?既然计划失败,让丁隐看出了破绽,为什么不及时回来禀报?”

  屠媚似未听见,缓缓地步入营帐,冰冷的眼神看得绿袍有些寒意。绿袍犹豫了一下,脱下身上披肩覆在屠媚肩头,轻声道:“你先下去养伤吧,接下来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绿袍就要离开,屠媚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屠媚的声音听来凄楚悲哀,绿袍却不由分说地挣开她,气急败坏地喊道:“现在不是时候!”

  屠媚惨然一笑:“别逃避我!必须是现在!我只需要一个答案,之后我绝不会再来烦你。”

  绿袍不耐烦地转身推开屠媚,却在一瞬间愣住了,他看见眼前的屠媚变成了素因。绿袍神色一震,又很快掩饰了过去,斥责道:“胡闹!任务都已经失败了,还顶着这张脸做什么?”

  屠媚顶着素因的画皮,似笑非笑:“警我,你这次为什么让我特意假装成这个女人?你很喜欢她的样子吗?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绿袍微微一怔,又道:“我说过,她对丁隐有恩,这是为了诱使丁隐入局……”

  屠媚叫喊着打断道:“那么玉无心为什么会喊她娘?”霎时,她换回了原来的面容,目光凌厉,步步逼近绿袍,“为什么她还知道你的那么多过去?为什么她的名字不是素手医仙,而是素因——就是你的师妹和心上人,二十四年前应该已经死了的那个素因?”

  绿袍愣了愣,缓缓露出了苦笑:“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上官警我,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当年你流落西域被我救起的时候,不是跟我说素因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她还会活在这个世上?”

  绿袍面对屠媚的愤怒,沉默良久,并没有回答。

  屠媚忽然升起希望,上前抓住绿袍,激动地叫喊着:“你不知道她还活着对不对?你是在骗我,其实你是一直真心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只要你点个头,我就信你,我们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回到西域重新开始!”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可能再回去……”绿袍依旧是冷冰冰地推开屠媚,犹豫良久,这才缓缓开口,“你说得没错,素因她没死,她确实一直还活着。”

  此言一出,绿袍分明看见屠媚的眼神由期待转为黯然,她颓然地站在那里,双目凝视,不住摇头,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刹,屠媚已经无法思考、无法交谈,唯有下意识地重复着心中的凄怨:“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绿袍回答道:“不这么说的话,在西域的时候你会救我吗?我早就死在屠霸的魔宫外了吧。”

  屠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她隐忍着,泪水却终于潺潺而下:“原来是真的……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上官警我,你心里是不是其实一直还有她?”

  绿袍艰难地点了点头,屠媚猛地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咆哮起来:“那我救了你之后,你就应该立刻滚!你不应该再来招惹我,不应该留在我身边,让我以为自己还有再得到你的机会!”

  “我需要你。”绿袍站在原地,说了四个字。

  屠媚逼近一步,颤抖着问他:“你需要的到底是我,还是西域的势力?还是说,你利用我,全都是为了那个素因?”

  “屠媚……”绿袍站在原地。

  “说实话!”屠媚一声抽噎,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绿袍叹了口气,索性和盘托出:“为了素因,我必须拿到赤魂石。可是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必须有人扶持才能重回中原。”

  屠媚闻言如遭雷击,她勉强站住脚,透过眼前如滂沱骤雨般的泪水,试图看清这个男人,抑或厘清这段始乱终弃的孽缘,她嘶哑地咆哮着:“一切都是为了素因,那我算什么?我在你身边二十四年尽心尽力,又算是什么?”

  绿袍仍是面无表情,似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从未许诺过你什么,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这般绝情话语,如同摧心毒、断肠药,将屠媚残存的半点希冀、一丝尊严彻底捣碎毁尽,屠媚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竟要瘫倒下去。

  绿袍心有不忍,却还是没有上前。

  屠媚跌跌撞撞扶住了桌面,稳住身体,看着无动于衷的绿袍,面上渐渐现出扭曲的惨笑:“没错,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二十四年前明明已经被你骗过一次。可是当我在西域又见到你的时候,我却愿意赌上一切再重新相信你一次。我以为只要素因不在了,你身边就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为你扶植势力建立神宗,陪你闯过封印回到中原,我以为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再为你做多一点,总有一天能够融化你的心。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的心压根就是千年寒冰……”

  绿袍许是不忍,抑或反感,他索性转过身去,抛下一句:“事到如今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如果你想回西域寻找屠霸,我绝不会拦你。”

  屠媚恨得咬牙切齿:“为了你,我已经背叛了大哥,我现在还有脸回去找他吗?”她将手一扬,铁伞已经滑落手中,她死死盯着绿袍,五官气得扭曲,“当初大哥劝过我,让我不要相信你。他说你们中原人最会玩弄人心,而你,更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屠媚眼中杀气一闪,便向绿袍冲杀而来:“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听大哥的话,一早就杀了你!”

  绿袍反过身来,长刀一出,迎上了屠媚的攻势。

  整个营帐瞬间变成两人的战场,二十多年来,绿袍对屠媚的武功路数早已了然,原本只当她气急下的宣泄之举,可是几招过后,他却发现屠媚此刻的攻势招招都是夺人命般的穷追猛打。

  绿袍避过两招搏命的扫刺,又奋力架住运足全力的铁伞,急喊道:“屠媚,你疯了吗?你赢不了我的!”

  屠媚冷笑一声:“没有我的协助,你怎么会有现在的修为?上官警我,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着你了!”话未说完,屠媚铁伞一转,十数枚淬毒暗器从极近的距离向绿袍飞来,绿袍勉强避过。那暗器打在木桌上,硬是将木桌打得断成数截。

  绿袍终于明白这是怎样的怨恨,他却不明白一个女人的心,仍要试图维持这段畸形的相处:“屠媚!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二十四年来,留在我身边的是你,咱们就这样好好相处下去,难道不够吗?“

  屠媚冷笑一声,只是攻得更狠,她全不防守,招招夺命,如同索命的冤鬼般阴森凄怨、暴戾歹毒,口中所言更如怨咒,声声都在泣血:“上官警我!我屠媚守了你一辈子,爱了你一辈子,等了你一辈子,你却骗了我一辈子。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独占你,我宁可不要!”

  绿袍怒吼一声,两人同出杀招,向着对方要害砍去。绿袍挡住了屠媚的铁伞,屠媚一推伞柄,伞尖裂开,又化为一把铁刺,刺向绿袍脖子。

  绿袍猝不及防,虽然他的刀也向着屠媚心口砍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眼见铁刺就要刺入绿袍的喉咙,屠媚却顿了顿,忽觉得此刻两人身体相贴、肌肤触碰的情境,竟像极了二十四年前昆仑山底初遇的那场过招……

  她仿佛看见多年之前上官警我似笑非笑揭穿她易容时刻,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孔。随后这张面孔又瞬间与绿袍此刻眼泛凶光、煞气冲天的脸重合……

  时光交错,电闪雷鸣。

  前尘凄迷,未来穷途,此刻便如隔世仰望,跌堕轮回业障。二十四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唯余两行热泪,为这场冤孽徒添一点苍白戏码。

  屠媚看着绿袍砍向自己的刀,停住了手中铁刺,心灰意冷地闭上双眼,闪身将整个胸口暴露在绿袍的刀口之下。

  绿袍见到屠媚的神情,不待稍停,刀尖便无声地穿透了她的胸口。

  屠媚身子一软,缓缓地倒了下来。绿袍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了她,看到屠媚正对着他轻轻地微笑。

  二十四年前,屠媚就很爱笑。

  绿袍惶惑错愕,痛苦地叫道:“屠媚,你是故意受我这刀的。为什么?”

  屠媚像多年前一样眨了眨眼,往日里明媚的娇笑却是凄然:“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躺在你怀里说过话,这样的感觉真好,就算现在死了,也值了……”

  “屠媚,你别说话了,我替你止血。”绿袍内心苦痛,情知不妙。

  此时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屠媚伤口涌出,顷刻染湿衣襟,浸满地面,她的面孔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亦迷蒙涣散。

  “警我……”屠媚低声喊着绿袍的名字,“警我,你还是担心我的,对吧?有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实话告诉我?”

  绿袍有一丝不忍,他点了点头。

  屠媚又挣扎着抬起头,灼灼的目光望着绿袍:“你我之间,真的只有利用吗?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绿袍愣住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对不起,你来迟了一步,人心只有这么大,素因她早就占满了。”

  屠媚失望地笑了笑,牵出嘴角一抹鲜血,她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顷刻间绿袍的脸似乎又幻化为二十四年前年轻的上官警我,屠媚伸手触到这张脸,用指腹摩挲着,泪水在她脸上恣意而下,却含笑意。

  她努力地抬起头,贴近绿袍,目光自下而上打量着他的脖子、下巴、鼻子、眉目,看得那么仔细,似乎想要最后一次地看清这个令她心甘情愿又无能为力的男人,待她看得够了,她才笑着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们也有过一个孩子……”

  绿袍一惊,扶起屠媚的肩膀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屠媚笑容已逝,眼神涣散,她气若游丝地对绿袍说了此生最后的一句话:“好可惜,他已经不在了,可如果你我的那个孩子能够顺利出生……你我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随后她头一歪,靠在了绿袍怀中,手已软软垂下。

  绿袍抱着屠媚的尸体一动不动,合上了屠媚双眼,感怀神伤。几个门徒听到动静进入营帐,见了眼前景象也全目瞪口呆,没有人敢开口说一句话,只有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起。

  良久,绿袍收拾心情,缓缓讲道:“派人将副宗主的遗体护送回西域,落叶归根,那里毕竟是她的故乡。”

  门徒又硬着头皮问:“宗主,那丁隐还找不找了?”

  绿袍想了想,抱起屠媚缓缓走向营帐,谓众门徒道:“集合众人,回阴风谷。”

  却说玉无心负着重伤的丁隐潜入阴风谷,恳求五鬼天王召唤出血饮刀来为丁隐续命。

  五鬼吓得不轻:“要我背叛神宗,背叛宗主,去救自己的情敌?玉儿你没病吧?”

  不想玉无心竟双膝跪地,向五鬼恳求道:“我玉无心一生从未求人,现在我求你救救他,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

  五鬼见状甚是犹豫,紧锁愁眉思量许久,终于将玉无心扶起,说要玉无心答应他一个条件。“玉儿,我要你嫁给我,从此和丁隐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玉无心先是一怔,不解道:“为什么?我不会爱你的。只有躯壳没有心的女人你也想要?”

  五鬼却格外包容:“没事,反正时间长了,你总能发觉我的好。”说着又大步上前,抓住了玉无心的肩膀,肃然道,“玉儿,你和他正邪相悖,是没有好结果的。如果你忘不了他,那就在心里留点位置给他,我不会介意的。我只求你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让你忘记伤痛,这样你和他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此时丁隐已是心脉不稳,生命垂危,玉无心看得心焦如焚,无奈之下,她只有含泪点头,算是允了五鬼所求。

  五鬼言出必行,将垂死的丁隐带到雪池边,立刻召唤出血饮刀来。那血饮刀一出池面,立刻和赤魂石相感应,飘浮在丁隐上方,与他体内赤魂石同时生出两片邪性红光。

  光照之中,只见丁隐全身经脉红光大炽,刹那现出形来,经脉中闪出点点殷红光芒,源源不断向血饮刀流去,不消片刻,丁隐面色已恢复如常。

  丁隐睁眼一刹,血饮刀竟如认主一般,倏地飞入他手中。丁隐持刀在手,神志已复,当下抱着玉无心,喜不胜收,口中不住道:“玉儿!玉儿!我没有死!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啦!”

  玉无心在他怀中亦是欢喜不尽,她偷眼看看身旁站着的五鬼,眼睛又变得酸楚。

  那一晚,玉无心央求五鬼容她最后一次陪在丁隐身边,随后她又一次欺骗了丁隐。她让丁隐尽快带着血饮刀赶回蜀山,而她谎称要留下来寻回母亲,希望母女二人一起说服绿袍打开心结、抛却仇恨,这样她才能没有牵挂地与丁隐投入新生活。

  丁隐起先不允,但终究拗不过玉无心的执着,只有答应在蜀山等她前来会合。

  玉无心又道夜长梦多、事不宜迟,竟连夜将丁隐送出阴风谷去。二人在阴风谷口依依惜别、恋恋不舍,又说了许多体己话,丁隐这才匆匆奔向夜色中。

  丁隐一走,玉无心便泪流满面,五鬼却不忍她惋叹诀别,当即现出身来,拉起她的手就要逃。玉无心一时不解,五鬼却道:“你我放走了丁隐,还偷走了血饮刀,宗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倒不如我们现在双宿双飞,找个地方逍遥自在。”

  玉无心竟是摇头苦笑:“我欠爹一个交代。”又谓五鬼道,“你走吧,这次的责任我帮你担着,从此你就和阴风谷再无干系。”

  却在此时,黑暗中传来绿袍恐怖的声音:“你担得了吗?”话音未落,只见绿袍的身影飘然落下,冷冷看向两人。

  “玉儿,还不快走!”五鬼大喊一声,铁扇已然出手,他不顾一切地强行攻向绿袍,想留给玉无心逃跑的时间。

  绿袍则是冷哼一声,一掌拍向五鬼胸口,鲜血飞溅中,五鬼应声倒下。一排魔宗门徒现出身来,将玉无心团团围住……

  五鬼被打入地牢自不必说,倒是绿袍接下来的一番话语,令玉无心不寒而栗:“你当真以为,让丁隐带着血饮刀回蜀山,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玉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人心叵测,贪欲丛生,就连蜀山这种名门正派也不例外。他们见到丁隐带去的这把至宝血饮刀,只怕如饥虎逢羊,苍蝇见血,丁隐身处这场内讧争夺,钩心斗角的风暴最中心,你觉得他还能安然无恙吗?”

  说到此处,绿袍仍意犹未尽,他走上前来,缓缓抬起玉无心的脸,狰狞笑道:“当年蜀山将我和你娘赶出来的时候,恐怕想不到,今天我只用区区一把血饮刀,就能让他们尝到腥风血雨、四分五裂的滋味!”

  丁隐连夜奔走,不一日便到天门峰山门之外。丁隐望着高耸入云的崔巍山势,心中波澜起伏。

  此番下山经时月余,先是天龙寨除害,又有陶然居奇遇,再到武当山、青崇山、莽苍山觅得三柄神剑,折了兄弟小张,最终从阴风谷取出血饮刀来,这一程真可谓九死一生,悲喜交加。

  正感慨间,他忽见眼前白影一闪,竟是丹辰子下山来迎。丁隐心头一热,立刻迎了上去,丹辰子却是熊抱上来,眼中泪光隐现,激动地说道:“丁师弟!你果然无恙!我无能,竟被幽暝邪灵附身,那一剑若伤了你,我一生也不会安心。”

  丁隐也是一把搂住丹辰子,爽朗道:“自是不怪你!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二人浴血而歌、并肩而战,早已是生死至交,此番能够平平安安在蜀山重逢,便是天下间最为欣喜畅快的事,哪里还去纠结邪灵附体一事。

  丁隐正要向丹辰子说起玉无心以血饮刀相救之事,丹辰子却率先说道:“丁师弟,你回来得正好,近日蜀山上好生诡异……”

  原来丹辰子、紫英、青云三人先于丁隐两日返回蜀山,三人急于向诸葛驭我复命,谁知公孙无我却拦下三人,说诸葛驭我正在剑林峰密室闭关加固西域封印,任何人不得打扰,蜀山一切事务均由他处置。

  丹辰子三人只得将寻获神木、青索、紫郢三柄神剑的经由,以及张馅饼的噩耗,连同丁隐生死未卜的消息一并说与,直说得丹辰子跪地磕头,青云、紫英泪流满面。

  公孙无我听完这番叙述,长叹一声,既无意禀报诸葛驭我,也不差人去寻丁隐,对于紫英刺杀张馅饼一事,更是提也不提。说到丹辰子刺杀丁隐一节,他又说丹辰子功大于过,何忍责罚。

  那时青云心系丁隐安危,几近哀求道:“师叔,丁大哥福大命大,一定尚在人世,求师叔速速派人去莽苍山相救。师叔若不答应救人,我便跪地不起!”

  公孙无我竟厉声喝道:“现在紧要关头,容不得你任性!”

  他不由分说又让青云、紫英速回栖霞峰向晓如真人复命,留下丹辰子一人详细询问丁隐遇刺坠崖之地。其间丹辰子又多次问起诸葛驭我闭关情形,希望及早相见,公孙无我却如铁锁横江,百般不愿让丹辰子见到师父。

  尔后,丹辰子又独自去过剑林峰几次,皆被密室前守卫的弟子拦在门外,说是掌门有命,闭关期间任何人等不得烦扰。

  此等情形,实是前所未见,令丹辰子心生疑虑。他四下打探,希望查找线索,却惊讶地发现蜀山弟子中流言纷飞、传闻四起——这个说丁隐已死,那个说赤魂石落入绿袍之手,更有甚者,言之凿凿地说魔宗马上就要攻打蜀山……

  丹辰子听得又惊又怒,当即反驳道:“我等蜀山弟子,当心志坚定,怎可传此谣言?”

  谁知人群中竟有人回道:“既说是谣言,那为什么掌门迟迟不肯露面告诉我们真相?”

  又有人说道:“我们不怕死,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地白白送死。”

  丹辰子闻言一怔,当即步入人群,振臂而呼:“掌门绝不会让大家白白送死!师父如今正在闭关修补封印,也正是为了断绝魔宗的支援,为天下苍生的平安着想。如今三把神剑已经尽数回归蜀山,如虎添翼,诸位师弟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安心修炼,等到师父出关之后,必定会带领大家诛邪除恶,还蜀山和天下一个太平。强者强于心,不被恐惧动摇,不被假象迷惑,蜀山需要我们每一个人成为蜀山的剑锋!众弟子当全心修炼,静待掌门出关!心念所归,无惧无退!”

  众人这才为之一振,高喊着“心念所归,无惧无退”,不再理会那无谓谣传。

  丁隐听到此处,全无了重回蜀山的喜悦,眉头紧锁道:“大师兄,这蜀山的氛围,近日里果真有些异状……”他思忖道,“我今安然归来,谣言当可攻破。不过掌门此番闭关,确有古怪啊……”

  丹辰子也是隐隐不安,思虑再三,只得对丁隐道:“不论如何,你回来便是喜事,待我们一并见过师叔再讲。”

  丁隐随丹辰子步入凌云峰大殿时,见到晓如真人与百草仙人也列席在上,公孙无我居中坐在掌门之位,诸葛驭我闭关期间,便由他主理掌门事务。

  晓如见丁隐平安归来,心中大是欣慰,向他点头含笑。百草则是想起小张身殁的噩耗,面露悲戚。唯有公孙无我正襟危坐,向他发问道:“听说你被丹辰子误伤跌落山崖,到底是怎么逃生的?”

  丁隐犹豫一下,便说道:“弟子为山中猎户所救,这才逃得性命。赤魂石也安然无恙。”

  公孙无我又问:“那怎么不早些给我们消息?我们也好去接你回来。”

  丁隐答道:“弟子一是因为伤势而无法自由行动,二是因为要去完成一项特别的任务。”他环视大殿一周,自说道,“这项任务是掌门单独交代给弟子的,弟子希望能够亲自向掌门汇报。”

  公孙无我点了点头,从容地道:“师兄正在闭关修复西域封印,暂时不能出关,有事对我说也无妨。”

  丁隐早知有此一说,当即看向晓如,晓如点了点头,丁隐这才将血饮刀呈上。血饮刀出匣之时,先是一阵低鸣,再是一片殷红光芒乍现,令整个凌云峰大殿变色。三位长老连同丹辰子霎时为之一惊。

  公孙无我站起身来,惊愕不已:“这是……这是失传已久的血饮刀!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丁隐说道:“此刀与赤魂石相呼应,当初掌门命我们几人下山寻剑时,曾经秘密叮嘱过我寻找此刀。如今我也算完成了掌门交代的任务。”

  公孙无我一怔道:“此……此事为什么师兄没有告诉过我?”

  百草望了公孙无我一眼,在旁说道:“掌门恐怕是担心知道的人太多,再生什么意外吧。”

  晓如也点头道:“的确如此,毕竟血饮刀实在太过珍贵,恐怕掌门是怕消息传到魔宗那边,才会如此低调行事,连我们几人都瞒着。”

  公孙无我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

  百草白眉一皱,又问道:“丁隐,这刀既然这么珍贵,你到底是怎么得到的?”

  丁隐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口中答道:“百草师叔……此事说来话长,而且掌门曾经叮嘱过弟子,此事只能向他一人汇报。等到弟子征得掌门同意之后,一定会将这把刀的来历细细告知诸位师叔伯……”

  晓如在一旁打量着丁隐的脸色,料是另有隐情,便上前主动为丁隐解围道:“既然掌门这么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无我师弟,不如让丁隐去一趟剑林峰吧。掌门师兄一直在等他归来,见到他一定会开心的。”

  公孙无我思索了一下,这才无奈笑道:“掌门师兄正在闭关的紧要时刻,万一贸然打扰,导致他走火入魔怎么办?还是等他出关再见不迟。只是在此期间,不知应该将血饮刀保存在何处?”

  晓如又道:“此刀和赤魂石渊源极深,还是保存在丁隐身边比较妥当。”

  公孙无我目光一闪,道:“那就依晓如师姐所说的办吧。”

  丁隐当下作揖谢过,便收了血饮刀,跟随着晓如走向殿外,百草与丹辰子也跟着出来,只留公孙无我一人坐在掌门位上,不知正作什么思量。

  却说大殿门口,青云早已心焦如焚,等候在外,见到丁隐好端端走了过来,青云竟是喜极而泣,三步并作两步飞奔着扑了上来,那副模样就像小宝奔回紫英手中一般急切。

  她口中不住喊着:“丁大哥!丁大哥!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她死死搂住丁隐,指甲都快要掐进他的后背。

  丁隐见了青云,也是欢喜不尽,一边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笑着说:“你看,我回来了,我早说我死不了的。”

  晓如、百草和丹辰子望着这温情洋溢的重逢一幕,亦是欢喜不尽。吴冬虫、张琪为首的十多名各峰弟子更是兴高采烈,将丁隐围在中间。唯独紫英冷着一张脸,孑立在人群之外。

  夜凉如水,月华当空。

  栖霞峰大殿内,两盏苦丁茶,师徒面对面。

  丁隐已向晓如真人坦陈了取得血饮刀的来龙去脉,晓如听过之后便说了两句话:一是绿袍处心积虑、用心之险令人胆寒;二是素因师妹悲天悯人,性情慈悲,玉无心到底还是没有辜负她娘的期待。

  丁隐听得既是感动,又是惊讶,便问晓如道:“师父,这世上人人都说正邪不两立,我与魔宗之人交好,您不责怪我吗?”

  晓如意味深长地一笑,缓缓说道:“你处处为蜀山着想,我又如何怪你?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若连我都不信你,这世间就没有信任可言了。况且,你与玉姑娘能够摒弃门派之见走到一起,为师又如何忍心拆散?”

  丁隐闻言肃然,当即跪倒,向晓如磕了三个响头,感激道:“师父对丁隐的恩情,丁隐永世难忘。”

  晓如扶他起来,继又叮咛道:“你如今身怀赤魂石,又取得血饮刀,整个武林都对你虎视眈眈,今后要更加谨慎行事才是,知道吗?”丁隐点头称是。

  晓如又提到妙一,说妙一整日念叨着他,要丁隐得空记得探望。丁隐又连连点头,说待明日就与青云同去。

  同一片月色之下,这一边是师慈徒孝,那一边却是骨肉相煎。

  阴风谷内,除了阴风,还有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惨叫之声此起彼伏,那是五鬼在地牢经受酷刑。大抵是此前屠媚折磨玉无心次数太多,绿袍暂且放过了玉无心,不再对她动用极刑。

  玉无心虽对五鬼满怀歉疚,一时却也想不出好主意,惶惑忐忑间,她吹响玉哨,招来信鸽,写下寥寥数字:“丁隐,不知你是否顺利回到蜀山。血饮刀是我爹借刀杀人的伎俩,恐怕会有人窥测,你千万要多加防备,小心行事。记得你我约定,永不食言。玉儿。”

  她环顾四周无人,便将信笺塞入信鸽脚上铜管中,放它飞入夜风中。

  想不到不出一炷香的工夫,绿袍便提了只死鸽子如阴魂般不期而至。绿袍掏出铜管中的信笺,站在玉无心面前也不说话,只扭曲着五官,狞笑地看着她。

  玉无心不寒而栗,不知绿袍又要做出什么举动,她索性硬着头皮说道:“女儿不放心丁隐,要杀要剐,便随爹吧。”

  月色下,绿袍惨白的脸色分外恐怖,只见他目光一闪,似笑非笑:“果然父女连心,不止你会写信,爹也写了一封信给蜀山。”

  玉无心疑惑地抬头,只见绿袍已经将手中信笺捻为灰烬,边说道:“哦,我写的不是信,应该是战书。这次血饮刀被偷,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我已经通知蜀山将刀和丁隐都还回来,否则,阴风谷将会踏平蜀山,绝不留情!”

  玉无心看着绿袍,先是震惊,接着神情缓缓冷了下来,苦笑了一声:“我曾经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改变您。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绿袍怪笑道:“不开心吗,玉儿?等到丁隐被押送来阴风谷,爹自然会让你和他重聚的。”

  玉无心摇头叹息道:“爹,背负着仇恨和别人斗了一辈子,您自己开心吗?这样能够将娘唤回您身边吗?我曾经以为,自己也许在您心中还有一些分量,看来是我的错觉。爹说过,感情只会阻碍您的大业,看来父女情分,对您来说也不过如此。爹,您真的爱过女儿吗?”她一字一句,语气越来越冷,看向绿袍的眼神也越来越失望。

  绿袍眼中凶光一闪,叫喊着招来两个门徒,让他们将玉无心一并拖入地牢。

  玉无心却冷冷推开门徒,口中道:“不用了,我自己走。”

  眼看着玉无心孑然而去,绿袍眼中刹那闪过一抹失落,他忍不住出声喊道:“玉儿,我这也是为了你娘!你不是说过吗,你想要一家团圆?”

  玉无心回头望望绿袍,心中万念俱灰,只剩冷漠哀叹:“您爱了娘这么多年,可是最终却还是没明白她的心。”

  绿袍苦笑一声,不再理会。良久,他又喊来门徒:“去把五鬼带来。我想见见他。”

  于是遍体鳞伤的五鬼又被拖到绿袍面前。绿袍还未说话,倒是五鬼硬气得很,上来便挑衅道:“这众叛亲离的滋味,宗主觉得如何?”

  绿袍也不愤怒,冷冷应道:“我宁可一个人,也不需要身边有虚情假意的叛徒。”

  五鬼不知死活地一笑,又来刺他痛处:“宗主是在欺骗自己吧,屠媚对你的心意难道是假的?九毒对你的效忠,难道也是假的?是你自己一心执念,一个个将他们推开了,难怪就连唯一的女儿,现在都恨你入骨。”

  “闭嘴!”绿袍青筋暴起,一掌就要劈下。

  五鬼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不就是报个仇吗?用不用搞得这样众叛亲离?就算大仇得报,宗主身边连个一起开心,分享喜悦的人都没有,有意思吗?”

  两旁的门徒见到绿袍脸色,一把将五鬼按在了地上,剧痛之下,五鬼再也说不出话来,而绿袍将要劈出的手,却凝在了半空。

  他沉默许久,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竟上前一把抬起五鬼的脸,缓缓道:“众叛亲离又如何?孤家寡人又如何?当初我既然选择了逆天而行,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后悔!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五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能相信我?”

  绿袍邪笑一声:“你不会后悔的。阴风谷即将迎来和蜀山的决战,只要你能出手,事成之后,玉儿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五鬼愣住,狐疑地打量绿袍,却听他说道:“你说得对,我杀了屠媚,杀了九毒,身边只剩下你这个唯一的力量了。你总是说要给玉儿幸福,好,我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帮我,或者死,你选哪一个?”

  五鬼思索良久,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难选的,我当然想要和玉儿一起活着,成交!”

  绿袍点了点头,又道:“好啊,记得你说过的话。下去吧,玉儿我就先替你看管几天,省得她自己再出门投奔别人。但是你要记好了,我不会容许你有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次日清晨,阳光和煦,此时丁隐正和青云走在通往伏魔谷的山间小径,二人正要去探望妙一。一路上,青云欢声笑语,丁隐虽然偶尔呼应,却始终挂着一丝愁云。

  青云思量了一番,主动打开话题:“丁大哥……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是不是还在担心玉姐姐?”

  丁隐也不回避,只说道:“玉儿想要劝服绿袍罢手,不再与蜀山为敌,所以留在了阴风谷。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音信了,心中实在担心,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成功。”

  青云粲然一笑:“放心吧,玉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接着她的语气又低沉下来,“不过她愿意这么豁出性命来帮你,说明她真的很爱你,能够为你超越门派和身份的限制……我真的好羡慕你们。”

  丁隐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一脸愧疚地看向青云,支吾地说道:“青云,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青云意识到丁隐终于要说出心中所想,默默低下了头。

  丁隐鼓起勇气,终于说道:“当初在陶然居的时候,是我做决定太草率了,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你要是生气的话,就骂我打我好了,出出气也好……”

  “你没有辜负我什么。”青云打断了丁隐的话,又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丁大哥,我在陶然居对你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要有什么压力,全部忘记好了。我争不过玉姐姐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争。”

  丁隐停住脚步,怔立当场,良久沉吟道:“我只是怕你受伤,你为我付出太多了。”

  青云迎着丁隐惶恐的眼神,逐字说道:“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我心里的确很喜欢丁大哥,可是后来我们尝试在一起,你待我处处体贴入微,我反倒觉得不如做朋友时那般自在了。可你和玉姐姐在一起,却是处处默契,形同一人。我忽然明白,也许我的这种喜欢,更像是一种依赖。而玉姐姐对你的感情,才是铭心刻骨的爱。那天在青崇山的山洞,当你选择和玉姐姐一起死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切,只有心中深爱,才会选择和爱人生死相随。我心里也做好了准备,与其三个人都痛苦,倒不如我先退出……”

  说到此处,青云已无法再说下去,她低着头,一阵小跑冲向前去。

  “青云!”丁隐心绪纷乱,感慨万千,唯有呼喊着她的名字大步追了上来。

  这时青云已经回过头,刹那间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灿烂笑脸,似乎刚才的一番对话从未发生,只见她带了俏皮的神情大喊道:“咱们快走吧,别让师伯等急了,他已经几个月没喝酒了,恐怕快馋死了。”

  二人即刻来到降魔塔下,妙一早已温好烈酒。三人暌违多时,俱是喜不自胜,一连干了数杯。

  对饮间,妙一忽然伸手为丁隐搭脉,接着面色复杂,向丁隐道:“你这一路上,想必有不少高人指点?”

  丁隐点头道:“的确,青云的母亲和武当佟掌门都曾传授过我一些心法。”

  妙一又道:“你现在吸取了各门内功精要,功力已经大为长进。而且一路上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净化赤魂石,逐渐将它融入你的血脉,赤魂石理应被你修炼得更加精纯才对。可是我看,你身上的魔性气息却也越来越旺盛。”

  丁隐佩服道:“师伯猜得没错,我内伤虽然痊愈,可是赤魂石被血饮刀激发之后愈发活跃,每次都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压制它。”

  青云忧心起来:“怎么会这样?那丁大哥岂不是很辛苦?”

  妙一沉吟道:“赤魂石终究魔性太深,烈马难驯,你越是要将它炼化,它的反噬也会越强,若你能抵得住它的反噬,自己的功力也会有突飞猛进的增长,可是若抵不住,就会前功尽弃,走火入魔。”

  不料丁隐此时起身一跪,令青云和妙一大吃一惊,却听他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将血饮刀归还掌门,再求他想办法替我取出赤魂石的。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就会离开。”

  青云大为错愕:“你要走?为什么?”

  丁隐又道:“这大半年来我经历了太多事,江湖纷争太多波谲云诡,我真的应付不来。我真的不想再成为众矢之的,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珍惜我想要珍惜的人。”

  青云脸上僵了一下,仍是勉强笑道:“可你不是六星之子吗?赤魂石哪有这么容易从你体内取出来,绿袍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掌门又怎么会有办法?”

  丁隐却眼睛一亮,道:“眼下有血饮刀在,也许真的有成功的希望。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想放弃,这是我和玉儿唯一的机会。”

  妙一思忖道:“可万一不成功,你想过后果吗?”

  倒是青云上前捂住妙一的嘴,责怪道:“师伯,您别乌鸦嘴了!如果换了您和师父两个,因为一颗赤魂石而被屡屡拆散,您也会不开心的呀。”

  听得丁隐感动不已,竟不知如何以对。

  这时青云又谓他道:“丁大哥,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和玉姐姐白头到老。至于要不要离开蜀山,就由着丁大哥的心去选择吧,反正只要有缘,咱们就一定还能相见。”

  丁隐且喜且怜道:“好,缘分注定,真朋友一定能够重逢。”

  妙一见丁隐如此坚决,点了点头,伸手扶起了丁隐:“你起来吧,看来这一路有许多事情也非你所愿,想必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人各有志,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也不拦你,待掌门出关,我自会为你求情,一同替你设法取出赤魂石。”

  丁隐感激道:“多谢师伯,弟子想去和玉儿住过的地方看看,不知是否可以。”

  妙一闻言一愣,他回头看向青云,青云眼神中虽满是感伤,仍旧点了点头。妙一不禁苦笑,手指道:“那小屋确还留着,你去吧。”

  丁隐向妙一施了一礼,也没勇气再望青云,当下一阵小跑,向那木屋奔去。青云则远远站在木屋外,痴痴看着丁隐背影,神情满是落寞萧索。

  “丫头,还不死心呢?”妙一走到青云身边,低声问。

  青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妙一长叹一声,让她趴在自己肩头,一反平日里的豪放,温柔地抚着青云的头:“如果真的忍心放他离开,又怎么会有眼泪?”

  青云哭泣道:“来的路上,我一直强装笑脸对丁大哥说,我没事,我可以应付得很好,可是我一直在骗他!我不想要他离开。师伯,爱上一个人,真的好痛苦。明明知道他不属于自己,可是我的心……却还是很疼。”

  妙一叹息道:“世间情爱,不可强求,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别太难过了。”

  青云已是泣不成声:“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足够努力了,可是和玉姐姐比起来,玉姐姐可以为了丁大哥付出一切,甚至忤逆自己的父亲,我却做不到。当日丁大哥被大师兄打下山崖,我都不敢违抗大师兄的命令去救他,我觉得我身上有太多负担,师父的期望、蜀山的安危、天下苍生的平安,这些东西,都让我不敢放开手脚去爱。”

  “丫头,这不怪你。人的一生,总要有所取舍,你以大局为重,心怀天下,是个有担当的姑娘。”妙一轻轻擦去青云的眼泪。

  青云抽噎着问:“是不是我和丁大哥,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妙一看着青云,缓缓道:“世间五浊作恶,每个人都得经历,痛苦和磨难原是正道,便是体会了也不等于解脱,看得破却未必能忍得过,忍得过时却又放不下,放不下就是不自在。其实,青云,苦难虽并非乐事,但能者等闲视之。人生百年,无非苦中作乐,切莫长吁短叹,虚度年华。这两个人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而你也有自己的使命,就把丁隐当作你生命中一个美好的回忆吧。想开一点,你往后的路也不会走得太辛苦。”

  青云止住哭泣,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师伯,谢谢你开解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妙一双手合十,欣慰地笑道:“我知道,整个蜀山的女弟子中,就数你最聪明懂事,晓如没有白疼你,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青云远远看向丁隐的背影,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阵低沉的剑鸣声响彻天门峰,张琪匆匆冲出山门,只见几个蜀山弟子面色惊惶奔来。张琪方寸不乱,镇定地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触动了剑阵?”

  那弟子远远就喊道:“张琪师兄,有魔宗人马攻山!”

  张琪神情一震:“来了多少人?”

  弟子答道:“只有两个!”

  张琪再不多问,长剑出鞘,便向剑阵冲去。

  只见剑阵之中几个天门峰弟子包围着两个魔宗门徒,呈僵持之势。那两个魔宗门徒却也不急于动手,见张琪远远赶来,当即抓起背上长弓,一支羽箭便向着他射来。

  张琪冷哼一声,猿臂轻舒,信手接过羽箭。于此同时,两名魔宗门徒已腾空而起,脱离了包围,向着山外逃去。

  “喽啰而已,不必追了!”张琪示意弟子停下,端详箭尖,上面插着一封书信。张琪打开书信阅读,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半晌才谓众弟子道:“大事不好,立刻通知凌云峰!绿袍向蜀山宣战了!”

  绿袍的突然宣战,出乎蜀山意料之外。尤其诸葛驭我尚在闭关,各峰长老只得依公孙无我所言行事。而公孙无我的选择,更加出乎众人意料。

  “绿袍在信上说,血饮刀本是他魔宗之物,却被丁隐偷走,限我们立刻将丁隐和刀一起送还阴风谷,否则……魔宗就将全力进攻蜀山,至死方休。”公孙无我念完绿袍战书,自顾说道,“为了安全起见,我提议在掌门出关之前,将丁隐和血饮刀都严密保护起来。血饮刀不如就存放于凌云峰大殿,由弟子日夜守护,确保无人接近。丁隐则在伏魔谷内委屈几日,那里结界森严,魔宗无法入内。”

  此言一出,晓如、百草俱是大惊,公孙无我却说大局为重,命令施行。倒是丁隐不动声色,当即呈上血饮刀,又与丹辰子使个眼色,便任由几名点苍峰弟子押入伏魔谷。

  丁隐前脚在伏魔谷牢房盘腿坐下,公孙无我后脚便已赶至,他对着牢房结界四下打量,又面露歉意对丁隐道:“这里只能从外面用秘法打开,谁都闯不进来的。我会派人日夜守在门外,以保证你的安全,你就在这里委屈几天吧。”

  丁隐似笑非笑:“外人无法进入,我自然也没有办法出去。师叔这个法子,说是要防绿袍,我怎么觉得更像在防我?”

  公孙无我却一脸正容:“你想太多了,形势危急,这只是权宜之法。”

  丁隐又叹道:“没想到我带着血饮刀回到蜀山,反倒是给师门平添了麻烦。”

  公孙无我则拍拍他肩头,宽慰道:“千万别这么说,绿袍这次宣战,明摆着就是冲着你来的,我希望你能少安勿躁,切勿鲁莽行事,否则正是合了绿袍的心意。事出突然,为大局考虑,你就在此委屈一下吧。”他说完这些,便推说要布置防务,也不再与丁隐搭话,临行又呼召来十余名弟子,嘱咐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守卫严实。

  丁隐情知有异,也不急于动作,只靠着牢房石壁,闭目静坐。约莫两三个时辰后,丁隐听见耳边有一些响动,果见是丹辰子三两下料理了内围看守的点苍峰弟子,跃入牢房之内。

  丁隐还未开口,丹辰子先说道:“丁师弟,我有些事情,实在想不通,只有来找你了。”

  丁隐点头苦笑:“正好,我心中也有疑问。此时将我软禁,看来是要准备跟绿袍打一场了,这么大的事情,掌门仍然闭关不出,实在是太奇怪了!除非……”

  丹辰子望他一眼,低沉地道:“看来我们是怀疑到一处了,有人想要瞒天过海,将蜀山玩弄于股掌之中。”

  “难道大师兄所指的是……”丁隐揣测道。

  “嘘,现在没有证据,还不要妄下推断。不过我很担心蜀山内部安危,一旦里面出了事,绿袍再从外面攻过来,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丹辰子沉着地道。

  丁隐又问:“那大师兄怎么打算?”

  丹辰子低声道:“我已经把外面守着的师弟们打晕,一时片刻他们起不来,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去见掌门。只要师父他老人家出山,相信一切都会回到掌控之中。”

  丹辰子伸手想要打开牢门,手却被牢房外若隐若现的禁制弹回,不禁哑然失笑:“这公孙师叔还真是煞费苦心。”

  丁隐冷笑一声:“若是真要出去,哪能困得住我!”

  “我帮你!”丹辰子一挥手,神木剑分成十把悬空而出,丁隐也运起内力,两人一里一外,合力一击,牢房外的禁制顷刻被击穿一个大洞,丁隐一跃,跳出了监牢,二人也不多言,手起手落又击昏了几名看守,夜色中一路疾行,向凝碧崖飞速奔去。

  丁隐和丹辰子刚刚踏入凝碧崖,就被扑面而来的剑气逼退几步,两人正待拔剑护法,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只见南明离火剑高悬半空,蓝色剑气与封印金芒彼此交织,光焰炽盛,诸葛驭我正立在封印之前,浑身剑气勃发,一圈圈刚烈真气以他为圆心,向着封印卷荡而去……

  “师父——”

  “掌门——”

  诸葛驭我看到丁隐和丹辰子,眼中诧异,但前面剑阵由不得他分心,唯有口中喊道:“先别说话!西域封印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正在集结全力,将它彻底封闭!你俩快替我护阵。”

  “是!”丁隐与丹辰子异口同声,随即飞身而上,真气催动,在诸葛驭我身后结成一道气障,替他守护心脉。

  随着诸葛驭我的内力攀升顶峰,他的双眼猛然睁开,上前抓住南明离火剑剑柄,剑身射出无数道青色剑气,围绕全身萦绕盘旋,宛若万把长剑护身,最后汇入封印之中。

  先是南明离火剑光芒大涨,一寸寸被推入封印中心,继而封印金芒大作,在石壁上来回流转,许久才平息下来。

  这时诸葛驭我才松了口气,缓缓放松下来。丁隐和丹辰子对视一眼,当即叩拜。

  诸葛驭我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眼中满是惊诧:“丁隐、辰儿,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丁隐和丹辰子听到这话,皆是一惊,两人对上眼神,眼中已经泛起一丝不安。

  丹辰子道:“师父,外面的事,您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诸葛驭我脸色一沉,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此时蜀山脚下,一场空前危机正在悄然逼近。五鬼天王整顿好几路兵马,正借着夜色伏藏在幽暗的树海之中。

  “所有人马都已经到位,只等宗主一声令下就可以强攻。”五鬼一改此前的乖戾模样,向绿袍尊者恭敬揖道。

  “有没有惊动蜀山?”绿袍扫了他一眼,淡淡发问。

  五鬼邪魅一笑,不无得意道:“宗主放心,蜀山上下一片平静,相信没有丝毫察觉。”

  绿袍点点头,他仰头望着夜色中的天门峰山门,冷冷笑道:“想不到公孙无我的本事还不小,能够切断诸葛驭我的消息来源。现在诸葛驭我一心闭关,丁隐也被软禁,这先机可是蜀山拱手送给我的!”

  五鬼又问:“不知宗主打算何时攻山?”

  绿袍反问他:“你说,这人一天中最无防备的,是在什么时候?”

  五鬼寻思道:“日月更迭,破晓之时。”

  绿袍“嗯”了一声,便向五鬼示意:“在这之前,你就替我去打个头阵吧,等公孙无我把最后一步路铺完,咱们再杀蜀山一个措手不及!”

  “是,宗主。”五鬼一抱拳,鬼魅般向树林中蹿去,顷刻不见了身影。

  这一边,丹辰子、丁隐两人已向诸葛驭我述完前事,诸葛驭我沉默良久,终于叹息道:“没想到我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绿袍还是记恨在心。这些恩怨,如千年寒冰,终归是难以消解。”

  丁隐忧心道:“掌门,绿袍狂妄,总有一天老天会收拾了他!可是这山里有人瞒着您做小动作,实在是不该。”

  丹辰子接着说道:“徒儿也担心,那‘山中人’……”

  诸葛驭我凝声问道:“你们怀疑他,可有证据?”

  丁隐和丹辰子对视一眼,两人神情都是极其复杂,终是丹辰子叹了一声,摇头道:“暂时没有,只不过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实在是让徒儿不得不怀疑公孙师叔。”

  诸葛驭我思忖一番,又正容道:“我之前的确是在加固封印不假,西域和魔宗,无论放任哪个都会惹来大祸。你们公孙师叔处事向来顾全大局,虽然处理方式有些极端,但道理上并无不妥之处。若没有证据,万不要妄加推断,扰乱人心。”

  丹辰子只得低头道:“是,师父教训的是。”

  诸葛驭我看向丁隐,缓缓发问:“血饮刀在哪里?”

  丁隐据实道:“被公孙师叔放在凌云峰大殿中封存。”

  诸葛驭我皱眉思索片刻,起身道:“走,去凌云峰大殿看一看。谨慎归谨慎,若是有人胆敢觊觎血饮刀,我诸葛驭我绝容不得他留在蜀山!”丁隐和丹辰子对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天已蒙蒙亮,凌云峰大殿外值守的弟子仍是精神抖擞,见是掌门前来,纷纷行礼。三人旋即进入大殿,只见其内并无异状,血饮刀好端端地架在刀座之上。

  三人见状,心中均感讶异,丹辰子不禁自语:“难道是我想错了?公孙师叔真的是在为大局考虑。”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回 阴风谷空祭香魂,降魔塔难敌血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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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战纪之剑侠传奇·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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