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赤魂血珠落苍生,山村浩劫玉人殇
黄伟杰、潘晨2016-04-26 18:4122,873

  楔子

  《山海经》记载,有九黎族酋长蚩尤共兄弟八十一人,皆兽身人语,铜头铁额,一时杀戮无道,涂炭生灵。黄帝兴仁义之兵,与蚩尤鏖战于冀州之野,终击而杀之,一统天下。

  然蚩尤殁后,八十一兄弟元神无处依附,藏入奇石之中。千百年来,斗转星移,终炼化为血红灵石,后世称为“赤魂石”。

  相传赤魂石中蕴藏巨大力量,每隔二十四年便会苏醒一次,得者修为精进,天下无敌。倘若心性不坚,便会为戾气所染,贪心滋长,恶念丛生。千百年来,利欲熏心者为抢夺赤魂石,造下了无数杀业。直至赤魂石为太清真人取得。

  太清真人心性坚韧,世所罕见,毕生以苍生为念、侠义为怀,最终破魔得道,修成绝世武功,创下旷古烁今的蜀山剑派。

  真人痛心赤魂石为祸人间,率众弟子凝天地灵力将其封印于伏魔谷中,又设下剑阵,命弟子世代护守。功成之后,蜀山派遁隐山林,从此绝迹江湖。然而武林群雄因景仰蜀山派的功德大业,始终唯蜀山派马首是瞻,可谓“蜀山振臂一呼,则天下归心”。

  时光斗转星移,转眼又至二十四年之期。

  这日蜀山之巅,层云低涌,春雷交加。

  伏魔谷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一只满是疤痕、轮廓狰狞的怪手缓缓向前伸出,映照在一片血光之下,微微抽搐。符印之下,镇压于此的赤魂石,隐隐透出一抹凄艳的血光,好似具有性灵一般,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1

  蜀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秘境。

  很多人以为,攀到峨眉山巅,看过晴苍冥冥、乱云飞渡,就算窥到谷神之灵,出离尘世之境。殊不知天外有天,峨眉金顶万仞山,不过是通往修真异界的一扇门。《道德经》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假使凡人去蜀山秘境,从此世间哪怕再壮美绮丽的风光,也都成了盆栽。

  秘境不在山上,在天上。

  境中巍峨耸峙的座座峰峦,并非插入凌霄,而是凭空虚浮在云雾之上。五脉九峰彼此以粗重的铁索相连,其山势或崔嵬雄奇、或险峭嶙峋,各具了精绝形胜,如同列阵诸天一般。群峦之上,参天古木郁郁葱葱,从中露出大殿的琉璃瓦与金光闪闪的飞檐,周匝是紫气升腾、虹飞天外的气象。阵型中央,为群峰环绕的,正是蜀山的主峰——凌云峰。

  这日,凌云峰大殿早已被蜀山弟子布置一新,弟子们人人面带喜色,来回奔走,新任掌门接任的仪式即将举行,蜀山上下,全是久违的喜气洋洋。

  一记钟鸣透过云遮雾罩,遥遥似有琴音。然而即将接过掌门大位的诸葛驭我却很平静,此刻他正立于栖霞峰的内室中央,望着墙上的画像,久久无言。那画像描绘的,乃是一位桃林舞剑的佳人,画中桃花妍艳,却美不过女子的娥眉。他只顾端详着画像,似未听到吉时的钟声。在他身侧的卧床上,整齐叠放着一套女子的大红吉服。

  二弟子公孙无我在栖霞峰弟子晓如真人的陪同下匆匆寻来:

  “大师兄!你怎么又跑到栖霞峰来了。时辰快到了,掌门接任大典马上要开始了。”

  诸葛驭我应道:“人都齐了吗?”

  公孙无我有些支吾:“除……除了妙一师兄和百草师弟受命下山安抚各门派之外,其他各峰弟子都到了。”

  诸葛驭我顿了一顿,问道:“她还是不肯来?”他发问的时候,似乎仍在赏画。

  一旁的晓如真人眉心一聚,神色颇为黯淡:“素因师妹……还在伏魔谷牢房,守着警我师弟。”

  晓如真人想要再说几句宽慰的言语,一时又不知从何谈起。

  诸葛驭我望了望两人,又顿了一顿,转过视线,怅然道:“走吧。”

  二月的蜀山,碧空缥缈,莺飞草长。适逢接掌蜀山的盛世,又对此良辰美景,诸葛驭我的眉心,却罩着一丝悲愁。三人一路也不言语,依次向凌云峰大殿走去。

  大殿之内,披红挂彩,四众归心,自是一番喜乐升平的景象。甫入大殿,诸葛驭我即被请上白玉石台,众弟子纷纷躬身,依班次施行参见之礼。主持仪式的公孙无我站定在新掌门身侧,姿容庄重而隽雅,只听他朗朗道:“开山祖师太清真人在上,先掌门白眉真人得道飞升,今有蜀山第七十代首座弟子诸葛驭我,剑术品行出众,平定西域魔地有功,授命其接任蜀山掌门之位。此为蜀山剑派掌门令牌,寓意蜀山五脉九峰,永保赤魂石不失、天下安宁。新掌门当谨记祖师遗训,将蜀山剑派发扬光大!”言毕,另一侧的晓如真人随即将掌门令牌双手奉上。

  诸葛驭我郑重接过,肃然道:

  “驭我谨记祖师遗训,将带领诸弟子以天下正道为己任,守护苍生,心念所归,无惧无退!”

  殿内众弟子人人正襟而立,肃然同声:“心念所归,无惧无退!”

  “心念所归,无惧无退”这八个字,直如击破磬石一般,良久回旋在大殿上空。

  人群之后,却在此时传来一声冷啸,一袭红影破空而来,又以凌厉的收势落在白玉石台前。众人方才看清,那红影原是被困在伏魔谷牢中的上官警我。

  “好一个无惧无退,师兄,你刚刚上任,气势不小嘛。”

  上官警我一脸阴笑,显是来者不善。

  变故遽生,诸葛驭我正待应对,却看见上官警我右臂衣袖下隐隐闪着诡异的光芒,在场的弟子中修为高的也有所察觉,不禁变了颜色。修为低的,则是压低声音议论了起来。

  诸葛驭我勉力稳住方寸:“师弟,你是如何……”

  上官警我也不听他说完,冷冷抢白道:“如何冲破伏魔谷牢房的法阵禁制吗?很简单,用我这只新手。”随即他不无得意地抬起手来,挑衅般对满堂的蜀山弟子展示,“你们想看吗,那就让你们看个够。”上官警我抬起右臂,随着衣袖滑落,一只轮廓狰狞的手臂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令人不寒而栗。

  诸葛驭我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话音虽平静,心中却已做出最坏的盘算:“警我师弟!”诸葛驭我正色道,“师父关押你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体内魔气不除,命中必有大劫,若潜心修行,或许还能重回正道……”

  “哈哈哈哈——”放肆的笑声打断了诸葛驭我的话头。

  上官警我好似有些不耐烦了,语气愈加冷漠:“大劫?我的大劫难道不是你吗?这蜀山上谁都知道,论武学,我绝不在你之下。平定西域魔地,我的功劳最大!结果呢?我被废了一条胳膊,关在暗无天日的伏魔谷。而你诸葛驭我,荣升为蜀山掌门,还要迎娶我的素因师妹!这就是你所谓的正道吗?”

  “今天是大日子,你不要乱来。”诸葛驭我发出一次警告。

  上官警我却是有备而来:“是啊,今日新掌门上任,除了我这新恢复的胳膊是个惊喜之外,还有件礼物要送给掌门师兄你。”话音未落,上官警我便伸出左手,摊开掌心,随着红光一现,赤魂石便在众目睽睽下缓缓升向半空。

  凌云峰大殿内即刻骚动起来,众人惊慌失措,继而如临大敌。诸葛驭我当机立断,只见他两眼大睁,电光火石般由白玉石台飞身而下,想要抢夺赤魂石。上官警我转身一闪,将赤魂石打回体内,动作亦是快绝。诸葛驭我扑了个空,回身一掌打向上官警我,上官警我毫不退缩,上前接了他一掌。上官警我的掌风一动,公孙无我与晓如真人同时惊呼:

  “血影神功!”

  2

  刹那间红光爆发,诸葛驭我被巨大的力量击退十几步。公孙无我忙飞身上前扶持,晓如真人等众弟子也立刻站在掌门身边,众人纷纷拔剑,剑锋直指上官警我。只见上官警我发丝飞舞,瞳孔渐渐被血红色布满,一股巨大的红色雾气,笼罩着整个凌云峰大殿,煞气逼人。诸葛驭我调匀内息,话音仍有些颤动:“上官警我,你居然偷练血影神功,私盗赤魂石,你可知道如此这般,不仅要成为蜀山的千古罪人,也要为天下人所不齿!”

  上官警我一阵狂笑道:“蜀山正道,根本就是个笑话!天下人早已负我,我又何必顾天下人的死活!”

  “警我师弟,交出赤魂石,回头是岸!”

  “是啊师弟,切勿被执念冲昏头脑。”

  公孙无我与晓如真人在旁出言规劝,期望以同门之谊来说项。

  “你们统统闭嘴!”上官警我大吼一声,全然不将两位同门放在眼里。他一身戾气,矗立在白玉石台前,与三位师兄对峙着。众弟子持着剑,围绕着四人,凌云峰大殿内,静得悄无声息,唯有寒光映照。

  蜀山之巅,层云低涌,却无一丝的风势,唯有雷声轰轰作响。

  落雨之前,素因师妹气喘吁吁地冲入大殿。她急急穿过人群和剑阵,素履未到,话音先至:

  “警我!不要啊!我们不是说好在山脚见面,从此离开蜀山的吗?为什么要去抢赤魂石,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诸葛驭我并未料到素因的出现,眼中先是闪过欣喜,又很快凋零衰败。

  上官警我似乎早知这幕,似笑非笑:“素因,你以为我们这么逃走,诸葛驭我会善罢甘休吗?上官警我的人生里,从无“退缩”二字。与其躲躲藏藏过不上好日子,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他。”说完单手一挥,剑气如同从手中射出的一把把血红匕首,直击向诸葛驭我。

  诸葛驭我飞身而起,冲出凌云峰大殿,向广场退去。上官警我穷追不舍,如箭般飞出殿门。两人兔起鹘落,先后落定下来,分立在广场两侧,怒目相向。

  “师弟,我再劝你最后一次,一事归一事,少将个人感情与蜀山门规混为一谈。如今你私盗赤魂石,置全天下的安危于不顾,就是大逆不道。你若再执迷不悟,我身为蜀山掌门,就只能清理门户了!”

  上官警我冷笑一声:“有这个本事,就试试看啊。”

  二人顿了一刹,只见诸葛驭我怒斥一声,数十道剑气直逼上官警我。上官警我运气狂吼,周身红光暴起,剑气顿时化为无形。二人从地上腾空而起,各自御剑,剑芒四射,斗得难解难分。公孙无我、晓如和蜀山弟子也纷纷拔剑围攻上官警我,顿时地面掀起巨大的气旋,飞沙走石。

  忽地,上官警我仰天长啸,赤魂石自怀中升腾而起,火焰从中一丝一缕地迸发,如同红线一般包裹住身躯,侵入体内。继而神情开始疯狂,面上现出煞气,红光亦丝丝化为霸道的劲力,竟将诸葛、公孙等人逼得连连后退。上前助战的十余位蜀山弟子,在强大剑气的波及下,纷纷受伤倒地。素因呆立在一旁,眼看同门残杀,一双美目浸满泪水,心中更加苦痛难言。她仰头望了望如同魔王一般的上官警我,终于心中一横:

  “师兄!别再打下去了,我腹中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为了孩子,住手吧!”

  素因的话犹如晴空霹雳,上官警我愣住了,理智在瞬间恢复,眼中的红光渐渐灭去。他回头望向素因,嘴唇抖颤:“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素因泪如雨下,拼命地点头。

  倏然而至的变故,令激斗有了瞬息的暂停。

  公孙无我一记飞身,降到诸葛驭我身边,沉声道:“师兄,上官警我得到赤魂石,如今如有神助,根本就无从攻破,恐怕要从素因下手。”诸葛驭我初时有些犹豫:“攻击素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公孙无我望了望新任掌门,凛然道:“上官警我已经堕入魔道,若是由他带走赤魂石,必定贻害人间。紧急关头,唯有冒险一搏,佯攻素因师妹,分散他的注意,方才有机可乘。师兄,大局为重!”

  诸葛驭我内心有些挣扎,他与晓如真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点了点头。电光火石间,只见公孙无我与晓如从不同的两个方向,以极为凌厉的杀势飞身扑向素因。

  待上官警我惊觉,已是猝不及防,他口中大吼一声,如疯虎般扑身上去,单臂护住爱妻,同时全力发出一掌,硬生生将公孙与晓如的两道剑气扫开。手掌与剑锋相交的一刹,发出裂碑之音,其惨其烈,莫说观战的众弟子,诸葛驭我亦为之动容。

  然而时不我待,掌剑交锋之际,诸葛驭我不作稍停,已经割破手腕,将鲜血抹于剑刃,运起剑诀,飞身一跃,以更加凌厉的一剑直刺上官警我身上的赤魂石。这一剑来势之快,全场蜀山弟子竟无一人看得分明。

  上官警我应变如电,想要抢先护住赤魂石,却因为素因的险情分心,终究慢了一刹。一记绚丽的剑光乍现,伴随几股极强的力量于此翻涌际会,那上古神物赤魂石竟轰然爆裂,化作无数颗红色血珠,如疾风骤雨般四下飞散,众人分明看见,其中一枚血珠飞向天际消失,难觅其踪。其余的红光又沿着诸葛驭我的长剑,一一为他吸入体内,沿着血管上浮,诸葛驭我顿时两眼红光,显是魔性入脑的征兆。

  变故遽生,上官警我不问诸葛驭我的魔怔,也不顾自身的伤势,只是出离愤怒地咆哮着:“诸葛驭我,你竟然对素因出手!”

  “诸”字方才出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然劈向诸葛驭我,诸葛驭我还未接招,上官警我便感受到一股霸道无匹的力量迎面袭来,那是赤魂石蕴藏的神异之力。在这股巨力面前,上官警我催动的掌力犹如螳臂当车,他当即被震退三步,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诸葛驭我祭出两道剑光,直追上官警我。双方变招之快绝,情势之凶险,令人噤若寒蝉、呆若木鸡。公孙、晓如及在场的众弟子们已为这场变故夺去心神,个个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素因整个人挡在上官警我面前,任凭两道剑光当胸而过。

  “素因——”

  上官警我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令全场闻之动容。

  3

  蜀山之巅,乌云摒住一隅天光,殿外的柏树青青葱葱。

  从素因嘴角轻轻浅浅地流出一线鲜血,映着惨白的面色,分外殷红。

  她倒在上官警我的怀中,楚楚地说:“师兄,今生与你相遇,素因无怨无悔。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命运……”

  上官警我抱着她,似乎听见一阵风吹铁链的低鸣。

  这些巨大、亘古、冰冷、沉重的铁链,自从祖师开山以来,就连接着蜀山的五脉九峰。

  他此刻远远望着被公孙、晓如搀扶着的诸葛驭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诸葛驭我,没想到我将生死托付于你,你却杀我妻儿!只可惜,今天败给了你们这些虚伪阴险的人,成王败寇,上官警我不愿独自苟活。”随后他轻轻撩起素因散落额角的鬓发,温柔地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

  “素因,警我随你去了!”

  说罢转过身去,纵身一跃,怀抱着素因,从凌云峰扑向万丈深渊。

  遭此惨变,诸葛驭我登时血气上涌,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师兄!”

  公孙无我提醒师兄不可大意,待要下山崖追击。

  诸葛驭我早已面无血色,勉力支撑道:

  “别追了,我刚刚情急之下将赤魂石打入体内,现在我体内翻腾不已,稍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你快快随我入凝碧崖,协助我布阵,将赤魂石封存。由你另派蜀山弟子,尽快追回失散的元神!”

  自此之后,诸葛驭我常年闭关于凝碧崖,以免赤魂石为世间邪念挑动,并试图利用自身修为,来与赤魂石的力量抗衡。而凌云峰一场血战后,上官警我与素因双双坠崖,尸骨无存。

  此后蜀山一切大小事务,皆由公孙无我暂时打理。

  往后二十四年间,寒来暑往,武林再无波澜。

  公孙无我执掌蜀山、教导弟子,对祖师遗志、师兄嘱托不敢稍忘。多过去,蜀山派越发兴旺,多少年英才纷纷涌现出来。其间公孙无我数次派出弟子下山,四下寻找遗落的一枚赤魂石元神,那元神却始终如沧海遗珠,杳无音讯。

  转眼又至赤魂石二十四年的期限,近来公孙无我总觉心绪不宁。尤其听闻弟子报说天下突逢灾变,百姓无辜死于恶疾,加之朝廷昏庸,只当是瘟疫泛滥,一时间各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公孙无我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守护苍生,生死于斯。心念所归,无惧无退。”

  每次看着弟子们仗剑下山,他耳边总是响起这十六字的铿锵之音。

  二十四年后的故事,从蜀山脚下数十里外的卧云村开始。

  一阵疯狂的嚎叫声响彻小村,众多猎户们纷纷向村中一个小院赶去,每个人都是一脸紧张严肃。

  嗓门最大的王胖子奋力惊呼:“不好,丁大力又发病了!”

  话音未落,庞大的身躯竟被人撞飞到十步开外,直将菜地的栅栏冲出一道缺口。

  撞他的男子双手带着镣铐,镣铐上又连着刚被扯断的铁链,在众目睽睽下狂躁地撒野。俨然一个疯汉。众人见他披头散发,身上沾满灰尘草屑,双目充血,嘴角还有涎水流下来,无不啧啧摇头,满脸忧色。

  十余个猎户举着猎刀和铁器,小心翼翼地围着他,步步为营,都不敢上前。

  狼狈不堪的王胖子从地上爬起,急急以大嗓门发号施令:“放绳箭!”

  “嗖嗖嗖——”

  无数绳箭向那个男人射去,猎户相互移位拉绳,瞬间绳索将男子重重缠在小院门口碗口粗的旗杆上,将男子捆得动弹不得。

  众猎户见已制住疯汉,也不上前伤他,反而面露关切之色。

  “大力,大力,你听得见吗?”

  “丁兄弟,你认得我吗,我是秦阿守啊!”

  发问的两人,看装扮可知是村中的猎户,想来与疯汉熟悉。

  这名疯汉,名叫丁大力,也是村中打猎的人家。他不发疯时,原是个十足的俊朗青年,剑眉星目、英气勃勃。村中人时常开玩笑,说他若是换上一身好衣服,便是个长身玉立的清秀公子。这丁大力性格也热情质朴,在村中颇有一些人缘。想不到此刻却是神色疯狂面目狰狞,宛如恶鬼上身的模样。

  王胖子见情势稍安,便来提醒大家:

  “大家注意,别伤着丁大力。只要等到三炷香过去,他就能恢复清醒了。”

  却不料丁大力猛然暴起,以极为蛮横的力量将浑身绳索全部崩断,拽起绳子飞甩,与猎户们撞作一团,再是疯虎般扑抓,将猎户们一一抓住丢出。众猎户避之不及,纷纷被丁大力所伤,场面十分骇人。

  “王胖子,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秦阿守的脸上被抓出一道血痕,扭曲着五官问道。

  王胖子咬了咬牙:“没办法,只得先让大力镇定下来才行。用真箭,射他的胳膊!”

  “不要!”

  一个女子扑上来,死命拉住了王胖子。女子相貌十分端正,一张清丽的瓜子脸,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虽是荆钗布裙,却反而衬得她整个人如春梅绽雪一般娇艳。她眼角盈盈含泪,抓着王胖子不住摇头,求对方不要伤害丁大力。

  “小玉嫂子,力哥这次发作得委实厉害,再不将他制住,怕要闯出祸来!”

  这女子是丁大力的妻子小玉,她虽深知王胖子所言非虚,却无论如何不肯丈夫为弓箭所伤,于是殷殷地求乞着乡亲:

  “别伤他,别伤他,大力不是故意伤人的。他只是在发病,控制不了自己!”

  王胖子不为所动,推开小玉,正要号召放箭,丁大力仿佛有所感应,当即向王胖子扑过来。

  王胖子一脸绝望,眼看要被打伤,忽然小玉扑了出去,猛地一把抱住丁大力。

  “大力哥!是我,你快醒过来!醒过来啊!”

  小玉死死抱着丁大力,不让他继续伤人。丁大力暴怒之下挥拳,却硬生生在空中停住。他痛苦地看着小玉,浑身颤抖,却无法对小玉下手。

  丁大力咆哮着想推开小玉,小玉却不松手,用娇小的身躯与他对峙着。

  “小玉不走!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丁大力浑身颤抖,在疯狂和理智中挣扎,疯狂捶打着地面,却无一拳落在小玉身上。

  “咔嚓”一声,那碗口粗的旗杆竟因丁大力刚刚崩绳之力迸裂,轰然倒了下来,正好压向小玉和丁大力。

  众人大惊失色,眼见悲剧就要发生。

  小玉也唯有抱着丁大力,绝望地闭上双目。

  4

  千钧一发之际,丁大力眼神忽而清明,却已来不及避开,他一咬牙摸向腰间,抽出一柄短斧,以极大的力道掷向旗杆。那短斧挟力而去,去势快绝,竟将旗杆劈作两半。

  丁大力趁机带着小玉一个翻滚避开,好似虎豹狩猎时的身法。随即旗杆将将砸落地面,一阵烟尘冒起。众人一阵咳嗽,大呼侥幸。

  丁大力化险为夷,将小玉扶起,感激一笑。

  “小玉,你没事吧?”

  小玉笑意盈盈,仿佛刚才的危险从未发生过,继而柔声道:

  “我没事,只要你醒了就好。”

  秦阿守惊魂未定,心有余悸道:

  “丁兄弟,你这次发病比以往都厉害,以前发病的时候还保留一些神智,这次就谁都不认识了。”

  丁大力连忙上前扶起受伤的猎户们,又看看周围被自己毁坏的鸡笼和房舍,一脸内疚,欠身道:“这次伤了这么多乡亲,我明天上山挖些药草山参,来给大家疗伤。”

  “不碍事,不碍事。”

  “你醒转来就好。”

  “真是多亏王胖和小玉嫂子。”

  “我爹说弄坏一点篱笆,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乡亲们七嘴八舌,又都是温言相慰,令丁大力好生感激:

  “还有弄坏的东西,我这就去替大家修理。”

  不待大家反应,丁大力已经快速上前,从他腰间的百宝袋里掏出几件工具,修整起损坏的东西。他身强力壮,一人就将倒下的磨盘扶起,又将四处修补好,不多时整个村子就整齐了不少。

  “大力,你也别忙了,反正你这怪病每月一发作,下个月发病,还是得打坏一次。我们受点委屈没关系,但是你这疯病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

  王胖子接道:“赵四叔说的是真心话。可现在到处都是瘟疫,不如等疫情过去之后,让小玉带你去找个郎中看看吧。”

  丁大力与小玉对视一眼,又点了点头。

  随后丁大力拱手对众人作揖,正色道: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给诸位添了这么多麻烦,诸位非但不怪罪,反而还关心我的身体,我丁大力在这里谢过大家的恩情。”

  众人微笑摆手,依然由王胖子代言:

  “你可是天生神力,每次遇上你丁大力发病,我们也算是锻炼身体了。以后上山狩猎,没有制服不了的猛兽!”

  众人知是揶揄,跟着笑了起来。

  “大力哥,回家吧。”

  小玉满心愧疚地看了看大家,又轻轻牵起丁大力的手,柔声说。

  丁大力重重地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村落虽然经历了风波,可依旧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卧云村北靠蜀山群峦,南向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汇入岷江。涉过溪流,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便是蜀地的官道。官道向东四十里,就至邻县的向阳村。

  二月早春,向阳村的集市原本十分热闹,村中物产丰厚,除了本邑的商贩,南北的货郎、采药的乡民、临江的渔家也常常汇聚此处。去年端阳节,诸葛紫英和丹辰子就曾在集市上品尝过上好的农家粽子。

  然而此刻,向阳村的境况却令人不寒而栗。

  往常兴旺的村口,再不见了摊位酒肆,往常鼎沸的人声,亦变成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味,满目的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铺陈着十多具新的尸身。

  一阵阴风吹过,直教人毛骨悚然。

  这时西首坍塌的瓦屋边有了一声动静,一记白影倏地了蹿出来,扑腾几下,原来是只通体雪白的貂儿,正在冒头察看,总算为这地狱般的道场,添增了一点生机。

  那貂儿的行动甚是敏捷,以极快的速度在尸体间跳跃,不时人立起来,探头嗅了嗅死者的气息,随后发出尖利的叫声。

  “大师兄,在这里!”

  两道寒光飞来,一对俊秀的青年男女御剑而行,男的身着华服,气宇轩昂。女的一袭劲装,肩上披着一层紫色轻纱,看来清逸如仙。这两人正是蜀山弟子丹辰子和诸葛紫英。

  二人将飞剑收势,款款落在地上。那貂儿极具灵性,紫英甫一落地,它便飞扑着扎进紫英怀中,依旧不安地嘶声尖叫。

  “小宝乖,莫害怕。”紫英一面搂着貂儿,一面环视着周遭的惨象,不由地眉头紧锁。

  丹辰子更是神色凝重,察看了身边的几具尸体,不住摇头,叹息道:“掌门授命你我追查病因,可到现在还没有丝毫头绪。若瘟疫再继续蔓延下去,恐怕救治不及了。”

  紫英见丹辰子面色严峻,上前拉住他的手温柔安慰:“大师兄,你是我爹的首徒,这种事情难不倒你的,就当作是一场试炼。而且,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丹辰子感激一笑,走进村中继续细察,反复检视了多具尸身,仍是不得要领。他与紫英对望一眼,疑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些尸体各个犹如干尸,好像血液都被吸干一般。不似瘟疫,倒更像是人为造成。”

  紫英顺着丹辰子的思路细想,低头看着嘶叫不安的小宝,忽然惊觉:“小宝它,它感应到了魔气……”

  与此同时,只听那水井边的铁匠铺子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二人对视一眼,丹辰子已运起剑诀,整个人凌空向事发地飞了过去。

  “师兄等我——”

  紫影一闪,诸葛紫英便随着师兄飞身而上,绰约的身姿翩若惊鸿。

  那铁匠铺木门紧闭,丹辰子不敢怠慢,先以剑尖触碰那木门,小心探试,忽然脸色一沉,整个人向后闪开。

  一把伞破门飞出,那伞初看与寻常女子手中所执之伞并无甚差别,伞面罩着一层流光溢彩的紫色薄纱,伞尖伞柄俱是金色,伞尖镶有一颗红色宝石,伞柄则缀着紫色流苏,十分华丽精致。仔细看时,方见伞骨是玄铁铸就,伞边则缚着十数把寒光凛凛、形似柳叶小刀的的利刃,端的是取人性命的神兵利器。那伞飞速旋转着从丹辰子面前擦过,向着紫英袭去。丹辰子冷哼一声,单手挥剑,轻描淡写的一式,就将那伞挡开。

  紫英从容落地,持剑与丹辰子并立,正待出言,就听见屋内传来女子娇媚妖娆的笑声。

  那笑声令紫英好生反感,一张俏脸露出鄙夷之色。

  笑声过后,屋中接着飘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是什么人坏我好事?”

  5

  “邪魔妖道,蜀山弟子人人得而诛之!”

  丹辰子正气凛然,一马当先,双方正要对峙起来,他却忽然神色一凛,急转身拉开身边的紫英,只见那柄被挡开的铁伞并未飞远,而自半空凌空旋回,伞尖竟向二人射出一道黑水。丹辰子拉着紫英往后一撤,那黑水直直喷到墙上,发出刺鼻气味。

  黑水浇过之处,青草瞬间干枯发黑,继而碎成一地碎屑。

  丹辰子和紫英都是神色大变,知是遇上劲敌。

  门内又是一声轻笑,接着门窗倏地打开,里面漆黑幽深。铁伞旋转着向门内飞去,人影一晃,一个同样身着紫色衣衫的中年艳妇现身门口。这艳妇容貌妖冶,眼神中藏着戾气,唇边又始终带着妩媚的笑意。

  她伸手将铁伞收入手中,另一只手竟然还抓着一个苟延残喘的村民。在那村民的脖子上,丹辰子赫然见到两个血洞。

  艳妇也不出招,只看了看丹辰子,又看了看紫英,自顾将那村民浑身鲜血放入一个皮囊,随后将已成干尸的村民丢开,媚笑着:“什么蜀山弟子,一会儿不也是我伞下冤魂?”

  丹辰子眼前一花,艳妇已凑到了他面前,眼波流转地看着他,柔声道:“不过你长得这么帅,我还真舍不得杀你呢。”

  话音未落,她已化成一道紫色身影扑将上来,来势之疾,实为丹辰子和紫英所罕见。艳妇藏身于铁伞之下,身法飘忽迷离,全不知将要袭向何方。丹辰子二人遂背对背倚靠对方,全神贯注御敌。

  “大师兄,小心背后!”

  紫英刚刚出言,谁知面前却忽然现出艳妇身影,一掌正中她的胸口。紫英身子一顿,手中双剑已经被夺了去。

  丹辰子抢上一步,奋勇将紫英护在身后,一脸无惧地喝道:“妖女,你究竟是何人?竟在此杀人放血!”

  “哈哈哈……”每次对答,艳妇总要先媚笑几声,“看来蜀山剑派也不过尔尔,连我西域烈影神宗的名号都没有听说过。再敢挡道,就只有自取灭亡。”

  虽是身处险境,丹辰子风骨依然坚毅:“放肆!自古以来,我蜀山剑派绝没有向邪魔歪道屈服的道理!”

  对他铿锵的话语,艳妇非但面无愠色,反而媚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我宝城仙主屠媚,也是看到你这样的帅哥,才第一次手下留情哟,哈哈哈……”

  荡冶的笑声似有极强的穿透力,令这死寂的村庄变得分外恐怖诡谲。

  屠媚不知何时身形一闪,竟然鬼魅般消失在丹辰子和紫英面前。二人持着剑,呆立在阴风中,一时不知所措。

  “回去告诉诸葛驭我,我们宗主绿袍尊者,还要送给蜀山一个大大的惊喜!”

  妖媚的声音再度传来,闻声辨位,屠媚却是已经乘着阴风远去了。

  惊魂未定的丹辰子收剑入匣,连忙来扶面无血色的紫英,两人对视一眼,又是担忧,又是无奈。

  丹辰子稳住心神说道:“师妹,这宝城仙主屠媚,想来是西域魔地的人。来者不善,我们必须尽快通知掌门。”

  紫英点点头,吹起口哨,貂儿“嗖”一下从紫英袖中跃出。貂儿身形轻巧,跳跃能力极强,纵身一跃便落在了紫英肩头。接着紫英眼神一转,貂儿又如离弦之箭一般跃出,它口中已衔着一封书信。

  这貂儿名叫小宝,由紫英一手养大,小宝不仅机敏乖巧,还通灵性。屠媚现身向阳村兹事体大,时间紧迫,差小宝速速将情报送往蜀山,乃是当下的第一要务。那小宝也不辱使命,衔着书信在林间飞行跳跃,顷刻间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

  却说此时的蜀山凌云峰大殿中,公孙无我、晓如真人与妙一和尚三位长老正共聚一堂,人人脸上皆写满着严峻神色。

  “如今山下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百草仙人怎么还躲着不出来?”公孙无我虽是发问,语气中却显然带着指责抱怨的意味。

  晓如真人也颇为无奈:“他那怪脾气,恐怕无人管得了。”继而望向公孙无我,“无我师弟,如今山下疫情危急,是否要请掌门出关主持大局?”

  一旁的妙一和尚向公孙无我投去眼光。

  公孙无我对二人摆了摆手,正色说道:“二十四年又到,赤魂石尚缺一个元神未归位,魔性难控,断不可打扰掌门。”

  晓如真人待要进言,公孙无我座下弟子何清从殿外匆匆进来。

  何清作揖道:“师父,诸位长老,栖霞峰弟子周青云在外求见。”

  6

  话音未落,只听大殿外传来一阵铃声脆响,一道青光从殿上众弟子头顶滑过。众人定睛看时,早已有一个俏丽少女站在正殿当中,正是晓如真人的徒弟周青云。

  她不顾向长老施礼,急切道:“师父,师姐差小宝送回来的书信,他们查到瘟疫的原因了!”

  三位长老同时脸色大变,青云知道事态紧急,立刻从怀中取出纸条,递给公孙无我。

  公孙无我读完纸条,正色道:“烈影神宗?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似乎是在发问,又像揣测着自语。

  妙一和尚思忖道:“武林中也从未听闻绿袍尊者这等名号。”

  晓如真人沉吟片刻,缓缓道:“能强行穿越西域封印而出,恐怕来者不善。”连她也不确知“烈影神宗”与“绿袍尊者”是何等样人。

  “如此残忍,还敢自称神宗,我看就是魔宗!”妙一和尚最是嫉恶如仇,此刻竟将桌子拍得作响。

  “眼下敌暗我明,不可冒进。丹辰子、紫英和对方交过手,尽快将他们召回,问明情况,再作部署吧。”公孙无我毕竟老成干练,当下有了主张。

  公孙无我令召丹辰子和紫英回山,一旁垂首倾听的青云忽然抬起头来,兴奋地说:“师父,我愿下山去接应师姐和大师兄。”

  晓如真人沉吟片刻,微笑点点头。

  妙一和尚回头望了望身后站着的弟子张琪,示意道:“张琪也一同去吧,两人好有个照应。”

  青云和张琪对视一眼,上前作揖,同声道:“弟子领命!”

  向阳村罹遭惨变,四十里外的卧云村却很喜庆。

  酉时黄昏新至,明月初上柳梢。

  村民早在村口的广场上筑好高台,又在高台上燃起熊熊火堆,照得两侧的广场上灯火通明。台下的贡桌摆放着香烛、三牲和贡果,广场四周悬着双双对对的灯笼,灯火映着月色,煞是好看。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家在早已准备好的孔明灯上写着愿望,气氛欢乐祥和。

  小玉静静站在人群中,翘首等待着什么。

  好姐妹双喜上来关心地:“小玉姐,马上就要放灯了,丁大哥还不来的话,就赶不上天灯仪式了!”

  一旁的王胖子有点义愤填膺:“这家伙这种时候跑哪里去了,就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小玉温和一笑:“他会来的。”

  三人正说着,人群中传来骚动,接着自动让开一条道,小玉远远望见丁大力从人群中走来,手提着一盏精致华丽的天灯,神色好不得意。众人艳羡惊叹,小玉也是一脸惊讶。

  丁大力快步跑到小玉身前,像个孩子般迫切地说:“小玉,我专门为你做的,希望给你一个惊喜。喜欢吗?”

  小玉接过天灯捧起来,含羞点了点头。这幅恩爱景象,由不得周围的村民不上来起哄。这一来,小玉的脸就更红了。

  多亏双喜解围:“大力哥,小玉姐,祭天马上就开始了,快快写愿望吧!”

  丁大力连忙进入状态,一脸恳切地问道:“小玉,小玉,你有什么愿望?”灯火倚着月色,照得小玉的俏脸分外婉丽,丁大力看得有些痴醉。

  小玉察觉了丁大力的眼神,嫣然一笑,随后拉着丈夫的手轻轻蹲下,纤手运起毛笔,在天灯上写下一行清丽的小楷。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可好?”

  “啊?星月也有被乌云遮蔽之时,我们只做人间一对平凡夫妻,相守白头才是最好。”

  两人一问一答,相视一笑,执手在柳树下并立。风自南来,月华如水,一双璧人看似一幅画屏。

  笑闹声中,高台下的一堆碎砖下,另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在偷偷注视着众人。而村长已经走上高台,朗声道:“时辰已到,放——天——灯——”

  随后数十盏天灯齐齐放飞,夜色中灯火点点,冉冉乘风,众人举头望天,纷纷对着天灯许下心愿。

  村长居高声远,神色甚是虔诚庄重:“今有善民祈祷天佑,愿我卧云村七十二户百姓,瘟疫不侵,水火不殃,丰衣足食,世代安康!”

  台下众人同声祈愿:“丰衣足食,世代安康!”

  丁大力和小玉也站在人群中,小玉看着自家那盏最明亮的天灯,闭眼许愿:“但愿大力哥的病能够早日医好!”

  丁大力生性旷达,应声道:“就算不好也没所谓,只要保佑我和小玉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小玉白了他一眼,佯作嗔怒:“别瞎说。”

  丁大力美在心头,却仍然道:“我丁大力别无所求,只要老天满足我这一个愿望就够了。”

  小玉见他说得真切,更是欢喜不尽,面上泛起红晕,小鸟依人般偎依到丈夫怀中。丁大力从背后抱着小玉,随后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猛一下取出来献给爱妻:“天灯带着愿望飞走,而这个,要一直留在我的小玉身边!”

  小玉一脸惊喜,接过玉簪,左右端详着:“大力哥,这簪子是哪里来的?”

  丁大力据实道:“昨日在村口碰上一个商队,他们用这个交换我刚刚猎回来的鹿。”说罢,当即将这玉簪插入小玉发髻中,小玉不及反应,面颊上红晕更加醉人了。

  “好看吗?”

  “当然了,我的妻子像天仙一样美。”

  繁星点点,月光皎白,盏盏天灯随着风势,好似萤火虫凌空列出的阵型。

  此情此景,丁大力拥着爱妻,只觉岁月静好。

  忽然猎户秦阿守一声疾呼:“小畜生!哪里走!”喊声自燃着香烛的贡桌旁边传来,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丁大力放开小玉,快步跑上前去。

  7

  只见惊慌的人群四下避散,秦阿守迈开长腿手舞足蹈地呼喊着,在他身前胡乱逃窜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那身影虽狼狈,却奔得极快,三两下扒开了阻挡的人群夺路而逃,却不意撞翻了高台的支架,眼见树干粗的支架即将塌陷下来,黑影闪避不及,定然凶多吉少。

  千钧一发之际,丁大力斜刺里杀出,硬是单手将砸下来的支架稳稳托住,随手掷向一边晒谷的空地里,将那黑影的性命从阎王殿中拉了回来。惊惧之下,被救之人怔立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才好。众人这才看清,那原是个瘦小的男孩子,周身衣服残破肮脏,加上一脸的泥污,看来风尘仆仆。

  秦阿守随着围观的人群已追上来,厉声责问:“你这小畜生!你为何偷吃贡果?”

  那瘦小的男孩却不理会他,只向丁大力作了一揖,口中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话音未落,他便甩开步子,野兔一般迅速钻出人群夺路而逃。

  丁大力出手如电,只一闪身,便如猎犬擒兔子般将他肩膀扣住,令他挣扎不得,三两下便扭送到村长面前。一番盘问,这偷食贡果的小男孩姓张,半月前村中遭了瘟疫,全村只他一人幸存,沿路乞讨而来,路过卧云村时,委实饥饿难耐,便混入人群中,要去偷食贡桌上的果品充饥。

  村长听得将信将疑,遂问他:“求助村民,大家也能接济你,你为何要弄得鬼鬼祟祟?”

  这个姓张的小男孩无奈道:“我怕你们知道我是瘟疫村来的,不肯收留我,我只想找个地方过一晚上,明天我就走,去投奔亲戚!”

  一边说话,小男孩一边向着众人磕头:“诸位行行好,就一晚上!”

  村民们人人保持着警惕,村长一时也拿捏不定,只推说:“不是我不愿留你,可是现在瘟疫横行,村里实在不能收留来历不明的人。”

  丁大力挺身而出,一把抓起小男孩的胳膊,将他带到自己家中。天将般精壮的丁大力几乎是将他提了回家。小男孩初时畏惧,却见丁大力不住打量着他周身是洞的衣服和伤势,不时关切几句,小男孩逐渐平静下来。

  “小张,你多久没吃饭了?”

  “不记得了。你不怕我有瘟疫?”

  “我见你偷吃了不少贡果,染上瘟疫的人,胃口不会这么好。而且,你身上也没有瘟疫病人的斑点。”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间,小玉也走了过来,小张刚想跟小玉打招呼,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丁大力笑道:“对了小张,你想吃什么?我让嫂子给你做。”

  “馅饼!”小张眉飞色舞。

  说到馅饼,小张兴奋难耐,吃起来时,想起狼吞虎咽的场面。

  “我小张外号张馅饼,平生最爱吃的就是馅饼,一顿八个不在话下。”

  “吃八十个都随便你。” 丁大力大笑起来,再转身去望小玉,却见客房里张罗铺盖的小玉面带忧色。

  小张一边吃着馅饼,一边好奇四顾,只见客厅墙上,挂着不少打猎用的工具:“大哥,你这屋里的弓箭、铁夹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丁大力介绍说:“我们村里的人都以狩猎为生,这些工具自然是少不了的。”

  小张恭维道:“想必大哥身手不凡,不知是否会武艺?”

  丁大力笑道:“我不过是个猎户,打交道的都是野猪黑熊之类的畜生。这舞刀弄枪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他见小张吃完五张馅饼,仍是意犹未尽,又接着道,“小张你先吃着,厨房里还有,我和嫂子热热就给你拿来。”

  小张如沐春风,冲着两人咧嘴一笑。小玉却往丁大力身后躲了躲,只轻轻地点点头。

  待两人离开客厅,小张抹了抹嘴,放下手上馅饼后悄然起身,走到卧室旁,轻轻掀起门帘,向内好奇张望了两下,然后便走进房中,将手伸向小玉放在梳妆台上的盒子,似乎想要打开盒子察看一番。

  却不料小玉突然出现,将盒子猛地盖住,冷冷道:“这里面可没有馅饼。”

  8

  小张有些不好意思,忙赔笑:“嫂子,我就是好奇,所以四处看看。”

  小玉也不和他分说,一双美目冷冷瞪着,似乎可以洞穿他。二人无声地僵持着,小张有些胆怯起来,多亏传来丁大力招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小张,快来,馅饼都热好了。”

  小张赶忙转去厨房,却听小玉冷声说道:“吃饱了,就赶紧走,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小张被这语气吓了一跳,却又不敢多说话,哈腰转身出去。他跟丁大力一起时,说话便自如许多:“大哥,你这家里虽然朴素,但清雅别致,真心很不错。”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丁大力说得不无得意,继而嘱咐道,“小张你多吃几块,大哥见你身上有些伤,待吃完了大哥给你敷药。不过话说回来,你年纪不大,这么多伤,是怎么弄的?”

  小张不以为意,淡然道:“我从小没爹没娘,要讨口吃的只能自己去偷去抢。被人打多了,自然就留了这些疤痕。哪像大哥你,衣食无忧,还有这么漂亮的老婆。我从小到大,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要是有一天,有个女人肯抱我一下,我张馅饼这辈子也就没白活。”

  丁大力看着小张陶醉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小张这时才想起请教他姓名:“对了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从小无父无母,也没名字,只知道自己姓丁,因为力气大,所以别人都叫我丁大力。”

  “丁大哥,今天村里的人都不想留我,你是为什么要帮我?”

  “我只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受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小张不解:“天底下受苦的人多了,你一个个帮得过来吗?”

  “至少我帮一个,就能少一个啊。”

  小张沉默以对,有些动容:“丁大哥,你是个好人,是我这辈子遇到对我最好的人。可是……可是小玉嫂子……她好像不是太喜欢我!”

  丁大力沉默片刻,缓缓道:“小玉呀,其实她的心比我还软,她只是担心过度而已。”

  小张闻言爬了起来,对着丁大力就是一拜:“大哥,我不会让你为难。你和嫂子肯收留我一夜,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明天就接着上路,我小张一个人闯荡江湖,赖在这里不是我的风格。”

  丁大力愣了一下,还是示意小张继续吃饼。

  当夜小张在丁大力家安身下来,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小张吃过几张馅饼,仍是执意要走,丁大力拗不过他,便选了身干净的衣服让小张换上,再一路将他送上官道。

  两人临别,小张一脸郑重:“丁大哥,若有缘,江湖再会。”

  听得丁大力摇头一笑:“我一山野村夫,生活自在,不会去什么江湖。”

  小张跟着笑起来,继而正色:“也是。等瘟疫结束以后,我一定会再来卧云村看你和嫂子的。你待我如朋友,我就当你是兄弟,以后你的事情,我一定万死不辞!”

  两人并肩走出一段,小张正要转身告别,却忽见卧云村的方向冒起了浓浓黑烟。

  “小玉!”丁大力情知不妙,心中立马挂念起爱妻安危,再不及与小张多说,如同发疯一般向回奔去。小张亦甩开步伐,紧随其后向卧云村的方向疾奔而去。

  待二人奔回村子,只见到熊熊火海,整个村子都浸没在一片恐怖的火光中,空气中裹着炎炎热浪,直令人不敢近前。

  一具披头散发的身形,周身披着零星的火苗,撕心裂肺般从村内号呼奔来,丁大力一把抱住,定睛一看,那竟是满脸血污、奄奄一息的王胖子。

  “王胖子!王胖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胖子口吐血沫,死在丁大力的怀里,脊骨上分明插着一柄钢刀。丁大力一咬牙,为王胖子抚上双眼,向村里跑去,小张紧随其后,全然无惧火海。

  二人出村不足两个时辰,村中竟变成了一片惨境,村民尸横遍野,到处都有着邪魔般打扮的人在烧杀作恶。丁大力也不管不顾,只如同失心疯一般向家的方向狂奔。他很快经过祠堂、穿过巷陌、转过角落,来到自家的小院前,当即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自家的小院已经坍塌了半边,火光中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小玉——”

  丁大力泣血般嘶吼着,正要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数枚钢钉猛然飞至,将着火的横梁劈断,伴随着一声巨响,整间屋子轰然倒塌下来。丁大力呼喊着小玉的名字,疯狂地想要扑进火海,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丁大哥,你不要命了!”

  小张及时赶到,将丁大力拖了出来,两人摔倒在地上。丁大力随身的猎具散落一地,他也顾不得拾取,仍要拼命扑进火海中。

  这时火海中现出一具凶煞般的人形,一袭青衣,面色阴戾,眉心刻画着火焰印记,一手持着根蛇头法杖,一手握着钢钉,气势十分骇人。

  丁大力全无惧意,一双充血的虎目狠狠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毁我卧云村,为什么要杀我妻子!”

  那青衣人懒懒地看了丁大力一眼,示意身后的手下处理两人。两名手下正要上前,丁大力猛地抓起散落的猎刀,迅速将他们砍翻,接着向那青衣人飞劈过去。青衣人冷哼一声,一把抓住飞至面前的猎刀,未料到丁大力抛出的猎刀威力极大,青衣人的手心竟渗出血来。

  青衣人大为意外,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丁大力,顺势喝止住正要向丁大力下手,说道:“抓他活口,他说不定有用。”又指指小张,冷冷道,“那个就不用留了。”

  “老子要死要活,凭什么听你的!”小张热血一涌,猛一翻身,从一旁抓过一块砖头向魔宗的人掷去,却没有砸中任何人。

  青衣人哂道:“死到临头,不知好歹。”

  小张嘴角一扬,不无得意:“你最好回个头再说!”只听巨大的嗡嗡声响起,青衣人诧异回头,只见那砖头没有砸中人,却正中树上的一个毒蜂窝。蜂窝掉落,正好砸在他几个手下中间,毒蜂汹涌而起,包围了众人。

  机不可失,小张趁机拉起丁大力想逃走。丁大力却挣脱开小张的手,不顾死活地再次向那青衣人扑去,小张情知不敌,却根本就拉不住他。

  另一边一阵口哨响起,毒蜂好像听到了命令,有序地排列在青衣人周围,不再攻击。青衣人冷笑一声,手中三支钢钉出手,已经射向丁大力。情急之下,小张舍身上前,一把推开了丁大力,三支钢钉正中肩膀,小张顿时软软倒在丁大力怀中。

  丁大力疾呼一声,只见怀中小张脸色瞬间泛青,嘴唇也变得乌紫,显是中了剧毒。小张气若游丝地道:“大哥,留着命,给嫂子报仇。”

  9

  青衣人不依不饶,信手一挥,再度指挥毒蜂向两人袭来。

  此时,却见几道白色的剑芒闪过,毒蜂遇到剑芒纷纷被劈碎,散落在空中,化成粉末。

  “魔宗妖孽,休要伤人!”丹辰子一声清啸,御剑而来,紧接着诸葛紫英、张琪、青云三人相继落下,众人持剑护在丁大力和小张面前。紫英瞥见小张脸色,知道他中毒,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塞了一颗丹药入他口中。

  小张迷糊中瞥见紫英美貌,喃喃呓语:“神仙……神仙姐姐……”紫英冷哼一声,点中小张穴道。丹辰子向张琪使了个眼色,张琪也点中丁大力穴位,两人都晕厥过去。青云面有不甘:“师兄,咱们还没找到那个元神……”

  丹辰子当下决断:“救人要紧,先回蜀山。”言毕向那青衣人睥睨一眼,冷哼一声,便偕同三剑闪电般向蜀山飞行而去。在场的魔宗门徒欲要追击,为青衣人伸手拦住,只听他冷眼道:“不用再追了,接下来的事,宗主自有办法。”

  这青衣人便是魔宗的护使九毒神君。昨夜,九毒曾与丹辰子等四人打过一次照面。当时九毒在官道边的树林遭蜀山四人围攻,九毒佯装不敌,借着毒烟勉强脱身,却不慎将一封魔宗的书函遗落战场,为丹辰子截获。

  丹辰子为防有诈,以剑尖挑开信封读完后,不禁面露喜色:“这家伙果然地位不低,是魔宗护使九毒神君。他这次来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一样东西!”

  紫英关切道:“他在找什么?”丹辰子肃然道:“信中说,二十四年前赤魂石内失落的那个元神,就在此地以西三十里的卧云村内。”

  张琪担忧地说:“魔宗已经发现元神,他们岂不是马上就会去抢?”

  一旁的青云眼睛一亮,好生兴奋:“咱们应该替掌门取回丢失的元神,决不能让魔宗的人抢在我们前面!”

  紫英感到兹事体大,四人冒然行动恐有不妥。然而时间紧迫,倘若飞回蜀山禀告,必遭魔宗抢了先手,张琪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望向丹辰子。

  丹辰子思量了一番,对三人说道:“蜀山寻找失落的元神多年,始终无果,这次有了线索,确是个罕见的机会。”

  紫英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听你的。”

  四人不再多言,御剑向卧云村飞去。

  与此同时,树林的另一边,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正浮现在九毒脸上。

  蜀山凌云峰大殿。

  正殿之外的庭院中,紫英和青云正陪伴着丁大力、小张两人,丹辰子通报,入殿觐见还需要等候一些辰光。

  上山以来,小张目瞪口呆地四望着蜀山盛景,赞叹惊呼:“原来蜀山真的是人间仙境,蜀山弟子也像神仙一样,可以随便在天上飞,爱去哪儿就去哪儿!长得还这么美!”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盯着紫英,深为她的美貌倾倒。紫英见他轻浮,丝毫也不理会。

  丁大力却始终哀伤消沉,一路低头沉思,此时又摸了摸肩膀上的绷带,满面愁容:“多谢几位救命之恩。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放我们走?”

  紫英柳眉一皱,不忿道:“蜀山是凡人做梦都想来的圣地,你怎么说得像我们关押你一样?”

  丁大力也不睬他,拔开腿便要下山。

  丹辰子上前,礼貌地拦住他,正色道:“两位暂时还不能离开。两位都是卧云村的人,我派公孙长老还有些关于魔宗的问题想请问两位。”

  丁大力激动起来:“我就是个普通猎户,不知道什么情报。我的妻子还在山下等我,我此刻只想下山回家。”

  紫英不悦道:“我们好歹救了你们的命,算是你们的恩人。恩人的话你都不肯听吗?”

  丁大力轻叹一声,凛然道:“恩情我一定回报,但是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情。”随即仍要转头奔走。

  丹辰子上前一步拦住:“这位兄弟重情重义,我很理解。但是卧云村有关于赤魂石元神的情报,事关天下苍生性命。为了大局,请你再考虑一下。”

  丁大力沉默片刻,依旧维持之前的态度:“我丁大力只是个凡人,你说的天下苍生,我担不起。我只能管小玉一个人。”说罢再不理会丹辰子,要向山下奔去。

  “过分!”紫英看不下去,径直拔剑上前。

  “神仙姐姐,别伤丁大哥!”小张上前待要抢紫英的剑,紫英早已挥剑拦住丁大力去路,丁大力匆匆避开,却不慎将紫英扑个正着,碰到了紫英的胸脯。丹辰子面色一沉,紫英面色一红,接着忍不住大怒,刚刚还是虚张声势,此刻却是真的一招向丁大力刺来。

  “师妹!点到即止!”丹辰子连忙警示。

  “丁大哥——”小张也是一声疾呼。

  电光火石间,丁大力竟然徒手抓住了剑身,掌心鲜血淋漓。鲜血顺着剑身留下,众人都是脸色煞白。紫英想要抽剑,却愣住了,剑身被丁大力捏住,竟是怎么抽也抽不出。

  丁大力如金刚一般傲立在那里,任凭掌心的鲜血沿着剑锋滴落,目光灼灼,让人不寒而栗,只听他冷冷道:“我只想回家看小玉,你们为什么都要阻拦我!”

  紫英与他对峙,渐渐有些害怕,颤声说:“你……你别太嚣张……”

  一旁的青云也焦急起来,上前对丁大力解释:“你别误会,师姐的意思是,你回去也没用了!你们村子已经被魔宗烧光了,根本没有人幸存。”

  “不可能,小玉她冰雪聪明,一定可以躲过一劫。她现在肯定已经在家里等我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丁大力的态度更加决绝,此刻几乎嘶吼起来,伴随着激烈的情绪,他手腕也渐渐用力,紫英的佩剑竟被他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继而从中折断!

  这徒手断剑的阵仗,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紫英手持残剑,更是面无血色,不敢相信。丁大力捏着半支剑身,面孔变得扭曲,双眼迅速充血,整个人刹那间仿佛失去理智,疯虎般嘶声咆哮,扑向紫英、青云二人。

  丹辰子临危不乱,身法一动,已将二人护在身后,再看丁大力,只觉他手中有红光隐现,连着半截剑尖也散发出红色暗光。

  丹辰子长剑出鞘,直指发疯的丁大力,全神防御。他双眼与丁大力对视,口中却对紫英、青云说道:

  “不对,他不是普通人,身上有邪气!”

  10

  不消丹辰子提醒,紫英和青云分明看见丁大力双瞳布满血光,呼吸随之变得粗重,顷刻间整个人狰狞如同凶兽,一股煞气迎面逼来。就连小张也吓得瘫在一旁,不敢言语。

  青云一把揪住小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小张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丁大哥他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啊!”一旁的紫英杏目一睁,怒道:“他有问题,你能不知道?他一定居心不良,妄想混进蜀山!”

  丹辰子依然眉头紧皱,剑尖不离丁大力眉心,铿锵道:“邪魔歪道,蜀山弟子得而诛之!”

  丁大力迎着剑气,自喉中迸出话语:“我要去见小玉!谁都别想拦我!”说罢低吼一声,握着断剑撞开紫英青云两人,向山下冲去。丹辰子见状再不留情,剑柄划出,长剑瞬间变幻成长枪形状,随着剑势、枪尖在空气中划出道道银色光芒,汇成一道剑锋交织的大网,向丁大力罩来。

  丁大力仿佛不知疼痛,毫不畏惧地向着剑网冲去,旁观的小张忍不住惊呼起来。眼见丁大力逃不过喋血当场的宿命,却在此时,一道人影破空而来,袍角扬起,风沙翻腾,那凌厉无比的剑网顿时消散于无形。

  “爹!”诸葛紫英激动道。

  “掌门!”丹辰子和青云也齐声呼喊。

  话音间,那收伏剑网之人已翩然降下,只见他一袭长袍纤尘不染,眉目之间从容不迫,正是蜀山派的当今掌门诸葛驭我。

  此前诸葛驭我在凝碧崖的石洞中闭关多时,精研武道,入定太虚。近日来二十四年前同门相残的惨象、上官警我扭曲的面孔、素因临死的幽幽泪眼,与赤魂石的殷红血光交织、呼之欲出……令他心绪不宁、如堕梦魇,竟由定境中跌堕出来。他急忙运气,却好似有一股力量倒行逆施,直逼得血气冲顶、头发纷飞。

  诸葛驭我惊觉异状,料知是赤魂石活跃所致,于是他一掌拍开石门,自凝碧崖向凌云峰飞来。甫至大殿门前,他就见丹辰子挥出剑网,千钧一发之际,出手将丁大力救出生天。

  诸葛驭我正待问明形势,却见到丁大力眼中的殷殷血光怔到,兀自惊叹:“赤魂石的力量,竟然在和他相呼应?”

  丁大力不明就里,反向诸葛驭我扑来,诸葛驭我轻巧闪开,一掌击在丁大力后脑。丁大力眼中红光一褪,昏倒在地。

  “辰儿,此人从何而来?”诸葛驭我举止从容,眼神却透着警觉。

  丹辰子向师父一揖,恭敬道:“回禀师父,此人名叫丁大力,是我们在山下卧云村从魔宗护使九毒神君手中救回。但此人身上魔性极重,弟子怀疑,是魔宗的探子想混上蜀山。”

  诸葛驭我伸手示意丹辰子不必再说,在丁大力脉搏一探,尔后径自低语:“天意……真是天意……这个人我先带走,你立刻去请其他四位长老,立刻前往凝碧崖!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是。”丹辰子、紫英、青云三人躬身作揖。

  只留下小张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诸葛驭我携昏迷的丁大力御剑飞行,很快返回凝碧崖的石洞内,不多时,公孙无我与晓如真人两剑齐至,三人神色凝重。诸葛驭我一掌拍向地面,地面金光亮起,组成一张巨大的法阵,昏迷中的丁大力正躺在阵中。

  只见阵中的丁大力身体腾空,周身泛起红光。

  见此情状,公孙无我惊叹道:“莫非这就是……”

  诸葛驭我点了点头:“骨骼清奇,内聚纯阳之力,六星之子无疑。”

  晓如真人脸色一变:“不可能,六星连珠是天地巨变之象,那时候绝不会有婴孩出生!”

  公孙无我却说道:“凡事皆无绝对!六星之子虽难得一见,但一出世就是纯阳之体,是赤魂石最好的载体!”

  诸葛驭我接着说道:“此人名叫丁大力,就住在蜀山脚下西面卧云村,正是二十四年前赤魂石破碎时那个元神消失的方向!”

  公孙无我与晓如真人异口同声:“这么说来,那枚失落的元神……”

  “就在丁大力体内!赤魂石的八十一元神终于可以合而为一了!”诸葛驭我肯定了二人的猜想。言毕,他运尽全身功力,公孙、晓如二人见到一滴血珠状的红点在丁大力眉心浮现出来,蠢蠢欲动。

  “启阵,助元神归位!”

  诸葛驭我阵令一下,两位长老当即上前,各自占据一方,聚气助力,将那红点往诸葛驭我身上推聚。只见那赤魂石元神不住震动,诸葛驭我的表情却愈来愈痛苦,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一个声音。

  “师兄——”

  “师兄,不要啊——”

  两位长老情知凶险,一面警醒,一面奋力催动真气替师兄护法。却看见诸葛驭我这一角青光顿灭,阵法消失,本已离开丁大力体内的赤魂石元神倏然回到他体内,紧接着丁大力重重摔在地上。诸葛驭我一口鲜血吐出,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两位长老赶紧抢上前扶住他。

  公孙无我上前一搭脉象,面色愈发严峻:“掌门师兄,你体内其他元神不稳,不要再强行运功了!”

  晓如真人十分错愕:“怎么会这样?”

  诸葛驭我面如死灰,唯有苦笑道:“那枚失落的元神在他体内二十四年,已和他融为一体。方才我若再不收手,恐怕我体内那一部分赤魂石元神也会被他吸引过去。”

  公孙、晓如闻言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奈。

  公孙无我思忖一番,眼下实无良策,良久才出言道:“掌门,既然已经找到失落元神,也不急于一时取出,身体为重。”

  “也好。不过元神戾气极重,方才还影响了他的心智,必须小心对待。” 诸葛驭我又谓晓如真人道,“晓如,你栖霞峰一脉阳气最弱,不易受元神影响,就暂且将丁大力和他的那个同伴都安顿在你那里吧。”

  晓如真人面露难色,应声道:“掌门师兄,栖霞峰皆是女弟子,这恐怕多有不便。”

  让男子入驻栖霞峰,公孙无我情知不妥,却料想掌门此举必有因由,便谓晓如真人道:“晓如师姐,事关重大,掌门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你还是不要推辞了。”

  话到此处,晓如真人也只有点头遵命。

  诸葛驭我又是长叹一声:“又是二十四年之期,但愿此次元神归来,是福不是祸……”

  11

  夜色凄冷,春寒料峭。

  百蛮山高高矗立,阴风谷中,鹤唳猿啼。周遭山体上,冰柱形成的巨石锋利倒垂,如同恶鬼獠牙,散发着幽幽蓝光。几名沉默的魔宗门徒来回护卫,森严而井然。

  循着护卫巡逻的足迹,隐隐见到一处阴森诡异的洞窟,怪石狰狞,深邃巨大。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有一点火光自洞内依稀透了出来,照出一条狭窄的石径。此刻缘着石径独上阶梯的,正是九毒神君。

  岩洞以内,虽是广阔,却仍透着令人战栗的煞气。一个硕大的冰晶池边,满目晶石林立,璀璨却又诡异。岩洞上方,生出一丛丛血红色的莲花,红白相映,鲜艳欲滴。血莲开处,散出星星点点荧光,映照出雪池边一个鬼魅般的人影。

  “九毒拜见宗主。”

  九毒神君见到人影,倏地一拜,十分恭敬。

  光所及处,那人影只是静静欣赏着莲花,并未回头。饶是如此,身影依旧气势迫人,一袭长袍色如墨玉,配以金线刺绣云纹,原已显得十分凝练厚重,又在领、袖、及开襟处采取收势,如藏刃于鞘,衬得整个人越发冷峻。长袍之外,又披一层软甲,那软甲金色为底,下延及膝,甲下那人的右臂分明已经生出一层鳞甲,幽幽映着晶石与血莲的光芒,忽明忽暗,令人不寒而栗。

  “事情办好了吗?”

  绿袍问得淡然。

  “宗主神机妙算,一切都按照宗主计划进行。”

  九毒答得拘谨。

  “我并不会算,只是等待得已经太久了。我为了这个计划,已经准备了二十四年。”

  绿袍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他的面孔并不狰狞,反而称得上俊美,长发以金环束起,浓眉之下一双眼睛不怒自威,目光如同冷电一般落在九毒脸上。

  “属下有一事不明,此番返回中原,本意是为夺取可以破开西域结界的南明离火剑,可为何宗主要做如此安排?”九毒十分不解。

  未等绿袍回话,两人身后已经传来一阵娇媚的笑声。随着笑声,一名身姿妖冶的艳妇自莲花深处迤逦而出,正是宝城仙主屠媚。她笑靥如花:“哈哈哈,宗主他只是想了结一下这二十四年来心中的怨恨罢了。”

  九毒连忙见礼:“参见副宗主!”

  绿袍也不接屠媚的话头,只伸手入水摘下一朵血莲。那池水竟然也是鲜血汇集而成,红得触目惊心。接着他看了看九毒,平静地道:“你想知道,我的手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九毒不明就里,谨慎回话:“属下不敢妄加推测,不过,宗主的深仇大恨,应与蜀山剑派有关吧。”

  绿袍冷笑了一下,一只手握紧成拳,咔咔作响。

  屠媚依然是面若桃花,像是满心欢喜谈论着别人的掌故:“九毒,你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吧,当年中原武林与我西域一战,西域魔地自此被封印二十多载,暗无天日。这当中最大的功臣,还是咱们宗主呢!”

继续阅读:第二回:警我梦碎入魔宗,素因以血开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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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战纪之剑侠传奇·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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