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锦走进了金色的旋涡,此时,那旋涡好像是无尽长廊一般,将上官锦晃得有些头晕,才走出几步,便已看不见洞口。
他每走一步,那五彩光束流动的地上就会出现一排金色的小字,而陆压道人的声音就像是独自回荡在他的心里一般,随着那一行行小字,一句一句地出现。
“梦中一世,世上一时。日落隅谷,万劫不复。”
“我要在日落之前回到现实世界吗?梦境里可有白昼变化,季节交替?我应该怎样判断梦里的时间?”
“日月星辰,亘古长存。月过中天,亦即骄阳当空。月落西沉,亦即迟暮黄昏。”
“无论太阳还是月亮,都和现实世界的方位一样,是这个意思吗?那只要我在太阳落山或者月亮西沉之前出来,就可以让茉儿苏醒过来了?”
“是幻是真,是虚是实,皆为造梦之人欲望所化。躲避世间纷扰是为梦,腐蚀心智迷乱毅力更伤人。上官锦,若你无法分辨何为真,何为梦,你也会被梦里的欲望困住,不能苏醒。”
陆压道人的话就像一记重锤,上官锦像是给道长承诺一般,也像是给苏茉承诺一般,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带她出来。”说罢,上官锦便朝着五彩长廊的尽头奔去。
上官锦独自穿过迷雾,穿过耕田,穿过街道,一路像是有人指引一般,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找到了他与苏茉第一次见面时的地方。
此时的桃花坳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看似繁华的大街上却不见一人。
回忆和此时的梦境渐渐重叠,上官锦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酸涩。他在当初与苏茉相识的那个座位上坐下,而后凭窗眺望远方。
忽然,他身旁的一扇窗户被人打开了,一身男儿装的苏茉此时正贼头贼脑地从窗口爬了进来。
“茉儿!”
上官锦一声大喊,就见苏茉小声地笑了起来,然后她轻声对着上官锦说道:“呀!被你发现了!嘘,不要告诉店小二!”
苏茉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她大大咧咧地走到了上官锦的桌前,兀自倒了一杯水,然后猛地往自己嘴里灌着。上官锦看着她,笑得满眼宠溺,这一幕就如当初二人初遇时那般美好。
随后,上官锦站起身来,轻轻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温柔地问道:“茉儿,你还好吗?”
茉儿,你还好吗?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无忧无虑的你了吗?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呀,你不会也知道我是姑娘家吧?喂,好兄弟讲义气,不许告诉我老爹!”
苏茉大惊地看着上官锦,没想到他却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苏茉一脸疑惑。
半晌之后,上官锦又在她的对面坐下,淡淡一笑道:“姑娘在这里多长时日了?”
“我?桃花坳是我的家,你说多久了?咦,今日为何没有说书人?”苏茉说着,还四处张望了一番。
“茉儿,这整条街道都没有人。”
上官锦想要提醒苏茉察觉这只是梦境,不要沉迷,可苏茉只是话锋一转,没有接他说的话:“你这个人好生奇怪,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有,看你的样子,分明不是我们桃花坳的人。”
“在下只是来寻一位朋友。”
“朋友?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自幼在桃花坳长大,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上官锦宠溺地一笑,淡淡地说:“我只怕她自己未必清楚自己的事……”
苏茉不解地看了一眼上官锦,独自思索了一番之后,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不明白,真费劲……唉,说书人这么久还不来,我走了。你慢慢等你的朋友吧!”
苏茉说完,便径直下了楼,上官锦起身跟在了她身后。
苏茉一直往前走,几步之后,却又忽然回头:“你不是要等你的朋友吗?为何跟着我?”
“我……我很久之前来过一次桃花坳,但时日已久,记不清楚道路,有姑娘领路,说不定找得快些。”
“你还没说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上官锦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苏茉却狡黠一笑,接着拔腿就跑了。上官锦想追,却突然飘来一阵大雾,挡住了他的视线。
上官锦凭着感觉穿过了浓雾,却没想到自己又到了一片山林。幽静的山林,却没有丝毫春日的气息。上官锦不喜欢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便加快了步伐,寻找苏茉。
可他喊了许久,也未见半个人影,正当他越发迷茫时,苏茉一声大叫:“停!”
上官锦大惊,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幸而他连忙扶住了身旁的一棵树,苏茉忽然从他背后出现,然后蹦跳着来到了他的面前,蹲下。
“还好我喊得快!这株少阳我可盯了它好几天,好不容易长成,要是被你坐坏了,就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苏茉朝上官锦翻了个白眼,上官锦却长呼了一口气。
苏茉摘下上官锦脚边一朵颜色怪异的蘑菇,站起了身,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上官锦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蘑菇,是这棵千年古树每隔五十年才长一株的少阳。”
苏茉说着话,上官锦却忽然抽气,他伸出手掌查看,却见原本纤细的手指此时又红又肿。苏茉见到之后,大惊:“呀,你刚才是不是扶着这棵树了?定是扶着这棵树了。这棵千年古树是箭毒木,是林中毒王呢!你看……”
苏茉说着又仔细看了看上官锦手掌的伤势,她轻轻叹气,犹豫了片刻又道:“好吧,这株少阳注定是你的了,只有少阳才能解这箭毒木之毒。”
苏茉将手中的蘑菇递给了上官锦,却见上官锦直直地盯着她,还温柔地笑着。苏茉不解,说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中了毒还笑得这么开心。”
苏茉白了一眼上官锦,却见他笑得越来越灿烂,她无奈地说:“好了,若不是我刚才大声嚷嚷,你也不会去扶那棵树,也不会中毒了。你家是不是离这里很远?干脆到我家去吧,少阳需外敷加内服才能解毒呢,再不快些,你的手就废了。”
说罢,苏茉牵起上官锦的衣角,将他往丛林的出口带去。二人穿过丛林绕过几条小路,便到了一处别致的院子,而这院子也如集镇上那般,空无一人。
上官锦进屋,苏茉连忙帮他倒了一盆清水,说道:“你先洗洗脸吧。”
上官锦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的爹娘呢?”
“干活去了,还没回来。”
“那芙儿姑娘呢?”
“芙儿?邻村的亲戚今日讨媳妇儿,她们全家都去喝喜酒了。”苏茉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破绽。此时苏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狡黠一笑,走近上官锦身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怎么认识芙儿?哦,你要找的人原来是芙儿!”
“你真的不认识我?”
上官锦的话让苏茉好生奇怪,她困惑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
上官锦见状,走近了她,问道:“你在找什么?”
“爹爹把药都放在房间里了,我得给你抓药啊!”苏茉说着,还抓耳挠腮地认真思索了一番。
而上官锦却独自走到了一个小房间门口,凑近窗缝查看,却见里面空空如也,明明这门外上了一把大锁。
“你是在找这间房吗?”
“我没有钥匙,怎么就没有钥匙呢?”苏茉说着还满身摸了摸,喃喃自语道,可就是想不出原因来。
上官锦见状又开始试探道:“今日我一路走来,却见这桃花坳异常安静,似乎没有什么人居住。”
苏茉咧嘴一笑:“你来得不是时候而已。今日赶集,村里好多人都去了。”
“老人和小孩也去了?”
“春暖花开,老人们去山上温泉沐浴了。那个温泉,据说是圣泉呢,能延年益寿。”
“那小孩呢?”
“小孩?你看我们桃花坳茂密的山林,正是小孩子躲猫猫的好去处,所以,不要在树林里乱跑哦!”苏茉的回答似乎听不出一丝破绽。可苏茉表现得越自然,上官锦就越心寒。
“那……你为什么没有随家人一同出门?”上官锦追问道。
“我不是偷偷跑去城里听说书了吗?你这人,怎么那么多问题?”苏茉开始有些不耐烦,她使劲地瞪了一眼上官锦。
上官锦悻悻地闭嘴,然后解释道:“呃……桃花坳恬静悠然,我只是有些好奇。”
苏茉还在翻找着,上官锦沉默了许久,又假装不经意地询问:“你……认识赤羽吗?”
苏茉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毫无异常地问道:“赤羽?他是谁?”
被上官锦提及的赤羽,此时正端坐在青丘王宫内,他看着铜镜前的另一个自己,冷声嘲讽道:“怎么,心疼了?这就是你懦弱逃避的代价。”
镜子里的赤羽,此时神色哀伤,他拿起腰间玉佩的手有些颤抖。
而镜子外的赤羽立马拿起了桌旁的一个茶壶,猛然朝镜子砸去,怒吼:“不许再想起那个女人!”
瞬间,茶壶将铜镜砸得四分五裂,可那无数块碎片却映出了无数个赤羽看着他,他拿着玉佩慢慢蹲下,身影悲伤而又孤寂。
梦境里的桃花坳,此时已到夜里,漫天的繁星如画一般。苏茉站在小河边,双手合十,看着天空,虔诚地祈祷着什么。
上官锦走近询问,却听苏茉嘘声说:“我在召唤文鳐呢。”
上官锦轻笑,没有作声。
苏茉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河中便游来一大群闪着幽幽蓝光的鱼儿,映着浩瀚星河与皎洁明月的河面,立马变成了另外一片星河。
当上官锦还在为眼前的美景惊叹时,河中的文鳐便一下跃过了河面,在空中穿梭起来。它们或游或飞,冰蓝色的光芒将二人包围,星河、文鳐、桃花坳,一切都如梦似幻。
上官锦静静地看着在光亮里欢快起舞的苏茉,难过地想道: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应该是我一开始认识的那个苏茉吧。若不是我,只顾自己所谓的大业,将她带出桃花坳,她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以至于今日要躲进自己的梦里。茉儿,对不起……若是你真的只有在梦里才能开心快乐,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你叫醒……
上官锦轻叹一声,然后在河边坐下,而身前的苏茉正仰着头,清脆地笑着。上官锦看着这样的苏茉,暗暗发誓道:“我愿意用所有一切来换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