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大夫,大夫,这边,这边,这个人没反应了!”
“腿,腿不能动,大夫,我胸口也痛。”
“A型血400毫升!”
“小兰,小兰在哪儿?你们别拦着我,我女儿在哪儿?”
“这个得立刻剖腹探查,怀疑有脏器破裂……”
祁县县医院内,一片充满着焦灼与恐惧的混乱。
副院长任卫东满头大汗,白大衣敞着怀,里面的衬衫已经被汗浸透,手里拿着一个手机,脖子上还夹着一个打开的,他力图提高声音压过身边的嘈杂,近乎是用最大的音量对着手机喊:“我们急需支援……两辆超载的旅游大巴在山道上对撞翻车了,一辆滚坡下了,现在全部就近送到我院……三人已经昏迷,有颅脑损伤……四人现休克体征……近四十人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七人有开放性骨折,至少有六人高度怀疑腹部脏器损伤……太超出我们的接诊能力了……”
电话的另一边,市急救中心创伤一区。
韩主任一边听着,一边已经快速地交代何副主任以最快速度组织一组人赶过去,才放下电话,一拍脑袋,对何副主任道:“叶春萌不是派到林县分中心去了吗? 就在祁县旁边,让她先赶过去。”
“我还能忘了她?护士长刚一说,您还跟第一医院凌院长开电话会议呢,我就呼了她,已经往那边过去了。这会儿怕都快到了。” 何副主任嘿嘿一乐。
“您可真行,我姐昨天在下面任务结束,今儿难得一天假就又让您给惦记上了。咱们这些医院领导,真比黄世仁都‘黑’啊!”住院医小刘一边收拾随身要带的器材,一边笑呵呵地打抱不平。
“废什么话?”韩主任瞪了他一眼,“这么大车祸放咱们这儿都少见,得跟市里兄弟医院协调,祁县县医院现在不定乱成什么样儿了。”说罢黑着脸快步出去,查看能够调动几辆急救车。
小刘伸伸舌头,何副主任乐着翻了他一眼:“老这么毛躁!整天管叶春萌叫姐,也不跟着好好儿学着点儿。她像你这个年资的时候,就能独当一面了!”
小刘却对上司的数落完全不以为意,手头一点儿没停,转眼已经把东西收拾齐备,反复清点,脸上的笑容没心没肺,带着几分崇拜几分骄傲:“哪能谁都跟我姐似的? 要不说她是我偶像呢!”
韩主任说得没错。
祁县县医院的负荷,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所能承担的最大上限。在血腥与药水的味道之外,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惶恐不安的气息。
脚步声,呻吟声,哭喊声,由远而近的急救车长鸣声,亡者家属疯狂的嘶叫声……警察、保安人员、医生、护士们在这片压不住的嘈杂中为了交流情况而不得已地、声嘶力竭地互相喊话,这样的声嘶力竭,让刚刚工作的几个年轻医生、护士因紧张而越发慌乱。十九岁的护士小尤眼看着面前病人哗啦一口鲜血喷出来,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手一哆嗦,原本已经找准静脉的针扎偏了,想抽出来重新来,却怎么也找不着静脉,嘴角一撇,眼睛就红了,正在做检查的刘大夫已经满头大汗,转头瞧见小尤抖着双手要掉眼泪,大声喝道:“哭什么哭?哭什么哭? 这是哭的时候吗?”
这一呵斥,小尤原本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
“陈护士在哪儿?” 刘大夫气急地喊,“陈护士你那边完了赶快给我这个扎静脉输液! 血压都掉到40了这个丫头还跟着哭!”
刘大夫自己心里也很慌。
这伤员血压20、40,简单的检查已经提示内脏出血,需要紧急手术,可是此时祁县县医院里,所有具备做相对大型手术能力的大夫都已经在手术室了。上面说,第一医院的外科专家会赶过来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刘大夫抹了把汗,从小尤手里把静脉输液针拿过来,自己找准静脉正准备扎进去,就听见不远处自己的手下,才毕业不过三个月的小王带着哭音惊慌地喊道:“刘大夫,刘大夫您快来,病人窒息了……”
刘大夫有几秒钟的愣怔,低头看自己正在检查的病人的体征,血压还在往下掉,那边小王又接着喊:“刘大夫,怎么办,怎么办……”
“准备做环甲膜切开术。”
一片惶恐嘈杂的混乱当中,这个对于小王和刘大夫而言,都很陌生的声音,显得异常沉着平静。
小王和刘大夫都是一愣,眼前,居然是个身穿淡灰色休闲装的漂亮姑娘。她已经冲到了心跳骤停的伤者床边,飞快地叩诊伤者心脏两肺,扒开眼皮察看瞳孔,然后扒开嘴察看口腔之后,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向刘大夫举了起来:“市急救中心创伤一区叶春萌。”她简短地说道,“现在林县培训住院医生,接中心电话让我就近过来支援这边,进来时候已经跟任副院长打了招呼。”
“这?” 刘大夫看了看她工作证再瞧瞧她,心里一阵嘀咕——没穿白大衣,脸上还专门扑了脂粉的叶春萌看上去相当年轻秀丽,似乎跟“急诊医生”不太搭界,固然工作证上有照片有介绍,但刘大夫想,这顶多也就是几年的住院医吧?一个丫头片子,她就算是市急救中心的丫头片子,那也还是个丫头片子啊!派这么个人来,能顶个啥用?
这急救中心的丫头片子这时却已经向护士伸手:“酒精棉球,刀片。”
“啊?”护士有些发懵。
“快,酒精棉球,刀片!剪刀也行。”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护士不由得先拿镊子夹住两个酒精棉球递给她,然后找到了一个缝合包,拿出剪刀。她摸了摸伤者喉咙的位置,接过酒精棉球飞快消毒,然后接过剪刀,在已经窒息得脸色发绀的伤者甲状软骨下环甲膜处,一剪刀剪开一条横的口子,鲜血迅速漫出来,接着,气体进出,将血液冲出一个个气泡,随着血色气泡一个个地涌出,伤者脸上的青紫减退,心律逐渐恢复正常。
这姑娘娴熟的操作,尤其是那份与年纪不相称的老练从容,让刘大夫惊讶了,他定了定神,熟练地把自己病人的静脉输液扎上,再抬头,却听那姑娘对小王讲:“教科书上应该学过,这样的突发窒息,尤其是在如此混乱紧张的情况下,虽然是在院内,也存在准备不足的问题,来不及做气管切开。正确施行简单、易操作的环甲膜切开术是第一时间抢救窒息病人、避免缺氧时间过长造成的脑缺氧脑损伤,甚至窒息死亡的关键所在。”
她的语速很快,却很平和,边说着,边清理了病人的口腔,问小王:“还有其他昏迷病人吗?昏迷病人一定要注意保持呼吸道通畅,把舌头拽出来,注意清理口腔内黏液尤其是血块。”她一边交代,一边找到了手套口罩,简单地准备之后,开始检查下一个病人,边做边跟身边祁县县医院的小大夫交代要点,仿佛这不是在抢救现场,而是在教学医院的教室里面,向学生示教。
看着病人呼吸心跳恢复正常,小王终于从慌张中逐渐平定,找到了另一个昏迷的病人,扒开伤者的嘴,用棉签仔细清理口腔里的黏液、痰和血块。刘大夫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病人的基本检查,液体输上,血压略有回升,然后开始给一个刚从急救车上抬下来的病人检查腰部的伤,边检查,不由得心中暗暗地想,这市急救中心的丫头片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丫头片子!
“这是市急救中心第一批到来的叶同志!”这时副院长任卫东已经与市内各个医院交流完毕,赶了回来,大声冲自己所有的属下喊话,“同志们,再坚持坚持,市急救中心和第一医院的支援同志马上就过来了!我们遇到了医院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大考验,同志们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