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阿碧也真下得去手，那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她心中倒是蝼蚁不如。
那一夜的事情大概如此，阿茶好不容易甩开贴身的丫头，按约定来到了古井边，还没和阿碧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推进了古井之中。
随着阿茶的一声尖叫，整个王宫都慌乱了起来。早有准备的阿碧学着阿茶的样子，对前来的御林军道：“姐姐她，她掉下去了！”
御林军首领当机立断，叫人拿来绳子，亲自下井，将阿茶的尸体捞了上来。
深宫高院，死个把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尤其死的还是个被传言祸国殃民的女子。这反倒了结了国君一桩心事。
接下来，阿碧谎称伤心至极，誓言要为亲姊守灵三年。一方面是想树立个贤良的好形象，另一方面想的却是，三年之后，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阿茶的样貌，即便怀疑，亦是无从考证，从此她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阿茶。
此事国君也并未反驳，毕竟阿碧年岁尚幼，难担王后大任，便由着她去了。
但令阿碧万万没想到的是，棺木中的阿茶早就被人掉了包。当日下井救出阿茶的侍卫，本就是严颂的人，谎称阿茶已死，也是严颂早就设计好的计谋。
阿茶从此被养在严颂的府中，本来保护的极好，可不知是哪个狗奴才走漏了风声，这事儿被大祭司银铃知道了。
银铃倒是没将此事公诸于众，原因是她本来就有以羊易牛之心，毕竟阿茶心地善良，不好为她所用。
严颂碍于大祭司的威慑，只能极尽所能成为银铃的爪牙，并且答应每月将阿茶送到她府中一次。
每次阿茶从银铃府中归来，要么满身伤痕，要么昏昏欲睡个三天三夜，身体也越加消瘦起来。严颂自是不知，银铃要的，是用阿茶的鲜血，保持自己年轻的容颜。
日子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着，直到严离从瑨国归来，登上王位，直到银铃怂恿着严离实践那个娶阿茶为后的诺言。
也就是在严离决定立假冒阿茶为王后的前一个月，银铃和阿碧决定斩草除根，彻底送阿茶归西。
不料阿茶逃了，流落成民间乞丐，才同我有了这一段际遇。
想必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错的，终究是要被修正。
如此，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很清晰了，剩下的，就是该如何改写。
我走到阿碧面前，希望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阿碧，你若还愿意做一个婢女，终生侍奉于阿茶，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阿茶轻蔑地看着我，面目狰狞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我摇头叹了一声，执迷不悟的人啊，繁华富贵，皆为过往云烟，为此断送了人间最美好的情谊，也断送了一生性命，有何意义？
阿碧始终觉得是阿茶亏欠了她，是命运亏欠了她，殊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永远不会换来福报。
也罢，该说的我都说了，该问的我也问了，人家不领情，我亦无可奈何。这一桩纷乱复杂的命格纠缠，就此便了结了吧。
“既然你死不悔改，我只能带你回去了。”我仁至义尽地说。
“回去？回哪儿去？”
“回到你还未发芽的地方！”
“那，那是什么地方？”阿碧的眼中还是有了惶恐之色。
不过这份惶恐已经不能给她带来丝毫垂帘了。
我拔下步摇，任苍白的银发坠至腰身，走近阿碧。
白蝶煽动双翅，自步摇上款款飞下来，停留在阿碧的眉心，青光闪过，阿碧便化作一颗茶花种子，这本是她生命最初的状态。
我不常这么做，总觉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犯了错，至少也该拥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阿碧不能，银铃的预言没有错。这对双生姐妹，注定一个要母仪天下，另一个祸国殃民。阿碧心思狠毒，不得不除。
解决完阿碧，我出了牢房，来到严离身畔。如若目光可以杀人，此刻他恐怕早已将我千刀万剐。
“严离，下面该我们俩算算账了。”
我不指望他能放下帝王的尊严和对权力的痴迷，只是他小觑于人的样子惹我不大高兴。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算？”
“还记得梅雪么？她大概还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不日便可到达临封。”我找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漫不经心地问。
“孤，自然记得？”严离顿了顿，还算如实回答。
“你可对得起她？”
“欲成大业，总要有所牺牲，不是么？”
我抿了抿嘴唇，心中不免困惑。大业是你们男人的大业，江山是你们帝王的江山，同一个多情的女子何干？他们仗着的，无非是至死不渝的痴情。
但这，并不能成为男人作威作福的理由。
“你说的也许不错，不幸的是你遇到了我，我不会让天下任何一个应该幸福的女子受到委屈。”
“你想干什么？”严离后退了一步，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
“如果让你放弃王位，做一个闲云野鹤的王爷？你愿意么？”我将相似的问题抛给了严离，平心而论，并不想听到和阿碧一样的答案。
严离微微一愣，继而狂笑道：“想废我？那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笑吧，笑吧，反正他也笑不了多久了。
等到严离笑完，我才不慌不忙地告诉他：“我自是没那个本事，不过你这位王弟，应该还是有些手段的！”
严离猛然面色死灰，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将严颂推上王位，至于你，我觉得还是那里比较适合！”我指着严颂的牢房说。
“就凭你？”严离轻蔑地看着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为了打消他的怀疑，我只能给他点颜色看看。
当然，这并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只要吩咐一只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银铃和老鬼就好了。离国谁来当这个国君，于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但若是能卖给我一个人情，他们必然求之不得。
不用我再多说什么，银铃和老鬼自是知道如何去做。我转身出了牢房，看到外面漫天繁星闪烁，摇摇凝望世间的冷暖炎凉。牢房里传出一声惨叫，这结果是他咎由自取。
尘埃落定，我徒步回到了郊外的和尚庙。白泽还安详地睡着，像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走过去，摸上他的峰峦般的眉骨，指尖一阵酥麻。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司花女神，他不是昆仑神兽，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男女，那么此时此刻，将是多么幸福的场景。
“语儿，语儿！”白泽不断发出呓语，额头的汗水顺着两鬓滴进如墨的发间。
我另一只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轻声道：“我在！”
白泽亦是死死抓住我的手，一把将我带进怀里，念叨着：“语儿，原谅我，原谅我！”
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微弱，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指尖顺着眉峰移上额头：“怎么会这么烫！”
“白泽，醒醒，快醒醒！不要睡了！”我怕再睡下去，他真的就再也醒不过来。
白泽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我，笑的像个孩子。
“我梦见你离开了，好害怕！”
我笑他痴傻，三百年的相濡以沫，离开，哪有那么容易？
在万丈红尘之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们早就谁也离不开谁！
“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
“真的？”白泽神采奕奕的眼神，让我错以为他仍旧是那个健健康康，没心没肺的白泽，可是他已经病入膏肓。
“真的！”我毅然决然地回答。
“哪怕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会离开么？”
“你不会！”我十分坚定。
“万一呢？我是说万一！”
我觉得今天的白泽有些奇怪，好像话里有话，但还是一口咬定道：“没有万一！”
白泽眼睛中闪着泪花，传说白泽的眼泪可以洗尽铅华，让人看到最纯澈的自己，我想，我一定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在自己的生命大概也所剩无多的时候。
“睡吧。”我趴在白泽的胸口上轻声说，白发铺了一地，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
白泽抚摸着我的头发，悄声说：“你黑发的时候，一定很美。”
“你的意思是，白发不够美？”我强词夺理地问。
“不，一样美！”
我也不知道自己和白泽到底聊了些什么，聊着聊着就睡着了。醒来，恰逢第二天清晨，八爪鱼一样缠在白泽身上。
虽然两个人衣着整齐，但我还是觉得脸颊发烫，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急促，慌乱地起身。
白泽反身将我压在身下，呵气如兰：“怎么，害羞了？”
我别过脸去，实在无话可说，毕竟姿势不雅的那个人是我。
“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昨晚都做了些什么？”白泽不怀好意地问。
“不想！”我拼命地摇头。
白泽起身，顺便将我也拉了起来，失望地道：“没意思，不逗你了！”
逗我？他真的觉得这样子很好笑么？
“都快没命的人了，还有心情逗我，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肺？”
白泽揽过我的肩膀，笑着道：“你长了就够了！”
这话说得肉麻，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别瞎耽误功夫了，快走吧！”我掰开白泽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