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萍踪得知华宛坠入悬崖生死不明,已经是半个月后。
时值寒冬,草木枯寂,大雪纷飞。唯独拜剑阁的梅花不畏严寒,密密匝匝盛开满树,冷香和着风雪,飘散各处。
暮虎禅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练剑。
哪怕是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
任萍踪就懒洋洋的靠在廊下柱子旁,看着暮虎禅。
暮虎禅的剑比起几个月前大有精进,只看剑招,便知其深浅。若是往常,任萍踪必定会估量估量自己能和他过几招,可现下再也提不起半分心思。
“任大侠!任大侠!”
任萍踪掏掏耳朵,这庄子里也只有尤殿双会这般大呼小叫了。尤殿双像个老妈子一般,飞快的给任萍踪披上狐裘,又把手里的暖炉塞给他,唠唠叨叨的说:“任大侠,你老注意身子啊!这天寒地冻的,你要是……”
“小尤,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任萍踪哭笑不得的将狐裘拿下来,道:“我就算有伤也不至于柔弱成女人。”
尤殿双不好反驳,只能跺脚指着暮虎禅:“这是暮阁主吩咐的!”
任萍踪正待摇头,暮虎禅已然还剑入鞘,朝廊下走来。
“不错。”暮虎禅自动忽略任萍踪眼里的不满,掸掸肩上的雪,“伤处在胸口,冬天不调养好,难免落下病根。”
任萍踪笑的有些勉强,他道:“你什么时候还学过这些。”
暮虎禅冷冷说:“从你倒在拜剑阁门口之时。”
任萍踪这次干脆连笑也笑不出了。
那日华宛刺了他一剑,一路流血不止,伤口撕裂。
可他对伤口全没感受,只觉内心才是真真撕裂。
华宛用双手,生生扒开他的心,痛彻心扉。
任萍踪从来不认为华宛聪明绝顶,因为他自己也有犯傻的时候。可两人这次却为一个“情”字,一起犯傻,造成这种两难的局面。
镇上的大夫全被人请去神龟帮救治独言长老。幸亏尤殿双从报纸上得知任萍踪的朋友遍布天下,连忙雇了马车,载着他急急赶到最近的一处。
任萍踪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可能是失血过多,他的脑子也不灵光了。光怪陆离的脑海中,只有华宛伤心欲绝的眼神,冰冷刺骨的长剑,以及拜剑阁的梅花……
暮虎禅打开门便看见任萍踪浑身是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幸得只是皮外伤,由于不小心划破了血管才会流那么多的血。
没错,是不小心。
暮虎禅可以肯定这点。
华宛从未有伤害任萍踪的念头。
任萍踪因为这区区“皮外伤”昏迷了三天。
期间尤殿双和拜剑阁的仆人轮流伺候,暮虎禅每日也都去看他,即使是昏迷中也叫着华宛的名字。
这也是暮虎禅第一次意识到“华宛”这个名字,在自己朋友心里有多重要。
再后来,任萍踪醒了,昏沉了几天才有所好转。而彼时距离华宛坠崖已经过了七天。
任萍踪醒来第一件事便要去神龟帮,向华宛说明一切。
但暮虎禅和尤殿双都拦住了他。
任萍踪很不解,暮虎禅也不会给他解释。
所以任萍踪只能去问尤殿双。
尤殿双支支吾吾半晌,方说:“任大侠,暮阁主说了,你……你必须要在拜剑阁修养半个月。”
“这么久?”任萍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半个月他还怎么去找华宛,怎么去给她说清楚!
有的事情不能拖太久,特别是感情。
尤殿双埋着头道:“暮阁主已经给帮主送过信了,他说……说你受了伤在他府上疗伤,你们都需要时间。”
任萍踪本来打了鸡血一般想去找华宛,听了此话,却平静下来。
“虎禅说的没错。”
他和华宛都需要时间冷静。
任萍踪蹙眉,抬头问:“必须半个月?”
尤殿双咬牙点头:“半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任萍踪对尤殿双的话还是抱有怀疑态度,于是他第二天便拖着伤去亲口问暮虎禅。
暮虎禅转身,对他说:“我正要去找你。”
任萍踪笑了笑:“也许我们都为了同一件事。”
暮虎禅从桌上抽出一封信,交给他说:“华宛的信。”
“你还真寄信给她了?”任萍踪看着那封信迟迟不敢接过,半晌才伸出手,仿佛像握住了华宛的手。
“她……信上回的什么?”
暮虎禅冷声说:“自己看。”
任萍踪叹了口气,心下一横打开了。
信上只有四个字:给老娘滚!
四个字都是报社专用的印刷字体。
任萍踪就看着这四个字看了半晌,笑容越咧越大。
暮虎禅问:“她说了什么话?”
任萍踪将信仔细叠好,放在怀里,摸着胡子笑说:“脏话。”
是的,华宛说脏话比说其它话更让任萍踪安心。他恨不得华宛能天天对他说脏话,脏话又怎么样?比起那些犹如剜骨的狠话,至少不会让他痛苦。
任萍踪问:“一定要半个月个月?”
暮虎禅愣了愣,点点头说:“一定。”
任萍踪心情好了些,转身笑眯眯的走了。他要养好身子,做好被华宛狂揍的准备。
暮虎禅确定任萍踪走远了,双眼放空一般,道:“他走了。”
帘后一阵悉悉索索,却是尤殿双从里面钻了出来。
尤殿双拍了拍胸口道:“幸好我提前一步,给暮阁主你通了气儿,否则就被任大侠拆穿了。”暮虎禅当然没有给华宛送过信。
他没有作答,眼睛还是望着某处,悠远看不懂情绪。
尤殿双小心翼翼的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听暮虎禅犹如自语般,叹息道:“只能拖三个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