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宿舍里座无虚席。张洛伊小心翼翼地讲过程,不断打量我的脸色。老陈远远地靠在门口,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公开的出现在我们宿舍。好几个人或坐或站,都很有兴趣。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保密的价值了。
“那么说,这个女人就是要认亲啊!”我冷冷地说,心里很不痛快,一个是因为这个事,一个是因为那个事-----好吧,其实就是因为老陈和她。只要他们俩出现,我心里就是不痛快。
“学生会去联系了。”张洛伊低声说。
“她住在哪儿?”我的怨气也在这里,他们领这个女人回来,究竟要掺和什么。
“学生会让我们先做做好事。”张洛伊很郁闷的回答。
“那么说,这个女人吃你们的,住你们的,还要你们帮着她认闺女。”我尖酸的说。
老陈不安的动了一下身子:“吃点倒不怕。”他沙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句,试图解围。
“好了好了,”拓跋狡猾的出来打圆场,“人家也许就是母女天性,做母亲的就这么一个女儿在外面,心里牵挂。阿迪你别把这事儿想这么坏。”
“闺女丢了将近二十年不找,现在闺女出息了,上大学了,想起认亲了。”我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她这个当妈的是不是看闺女日子过得挺开心,特意给她找点不自在?”
“你这怎么说话?”拓跋干笑了一声,“说了嘛,这是母亲的想法,人跟人不一样,你别太激动。”
“是啊是啊,”芭比随声附和,“讨论讨论嘛,别激动啊!”
这个屌毛!我大怒,拓跋还勉强算是打圆场,芭比你明摆着当众涮我当人情了!什么叫别激动?意思是我不该激动了!
“还别激动!你日子过得好好的,人家给你拎个老太婆回来,告诉说是为你好!什么玩意!自己为了做好人,一定要让人家不痛快!你知道内幕吗?什么母女天性!母女天性就是要让自己闺女不痛快!有本事当年别送出去!人家养了20年,现在跑出来哭啊喊啊闺女啊,把闺女再认回去,什么玩意!”
“人家说了,不需要承担义务,就是希望孩子认个亲。你怎么老把人想得这么坏!”芭比被迫迎战。
“她认这个亲干什么?她有好几个孩子吧,是不是就这么一个孩子最出息吧?”我冷冷的转头问张洛伊。
张洛伊脸涨的通红,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就这一个孩子最出息吧?”我又讥讽的紧逼了一句。
“女儿在当地一个职业学院。”张洛伊简单的回答。言下之意,其他的更不成器。
“阿迪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你凭什么把人家当妈的想得这么坏!”芭比奋起反击。“以前有过这种事儿,当妈的就是想听孩子叫她一句妈,没别的要求。你不理解当妈的这个心情,别瞎比比!张洛伊做的没错!”
“你凭什么只管她的心情,她的心情是心情,女儿的心情就不是心情!你有什么资格管这个事!”
“就凭她是妈!”
“也得看她称不称职!”
“好啦好啦,兄弟们别打了,”大排赶紧打圆场,“这事儿和我们没关系,人家韩丽还没说话。阿迪你应该赶紧去找韩丽。”
“我找她干什么,我又无所谓。”我气鼓鼓的说。
“无所谓的话你恼什么啊?”拓跋和大排讥笑道。
我哑口无言,其实关键在于看见老陈和张洛伊在忙活这个事,我就不痛快。
张洛伊一言不发的走了,老陈急忙跟出去。芭比赌气和我不说话,转身走了,然后大家没趣的散了。老聂旁观了这一幕,始终没有发言,最后才跟我说:“你生这个气干什么。”
“这事儿就做得不对!”我余怒未消。
“我寻思过来了,这事儿是有点毛病,”老聂说,“把孩子送给谁,就应该找谁。绕着圈找人,不讲规矩。她绕过韩丽的父母找这个孩子认亲,这事儿本身就有问题。你让韩丽和她爸妈怎么办?”
旁观者清,老聂这么一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不对了。
“肯定是找过了,她爸妈不同意。”我断言。
“如果她爸妈不同意,这个女人就有点自私了。”老聂冷静的评价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啊,韩丽能把关系处得那么溜,这点事,难不倒她。”
我不做声,眼前浮现出了这个女人跑到韩丽寝室里大哭的情景。以这个女人的体格,不知道韩丽能不能把她推开。
第二天,我们像一群鬣狗,细听风吹草动。据说最后是校学生会约韩丽去谈一谈,这群只会溜须拍马讨好老师的白痴傻乎乎的把当妈的安排在隔壁房间,激动的等待一个亲情时刻。他们忘了,学生会这个破走廊回声大,根本不隔音。人模狗样的学生会某位副主席谣传还对韩丽颇有点意思,竟然在谈话前正经地扎了一条领带。出乎该副主席的意料,韩丽没听完前言就站起来,冷冷的表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对认亲压根儿没有兴趣。这不是学生会该管的事。
“韩丽同学,你不能因为她穷就不认她啊!”某副主席激动的站起来说。
“那你认吧,不管多少钱,都是你的!”韩丽转身就走。
学生会的安排产生了可怕的后果,那个女人立刻从隔壁跑出来,喊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嚎啕大哭的扑过去。那些干部反应过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抱着韩丽不撒手。哭喊声在走廊里交叉回荡,震动了门外的行人。
鼻涕眼泪的糊了一身,韩丽气得满脸通红。所有那些牛逼哄哄的学生会干部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些傻逼从来不知道社会的文化层次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所谓理论对基层大妈的嗓门毫无用处。最后还是张洛伊和刘丽丽看不下去了,合力把那个女人的手扯开。韩丽的外套也被撕破了,最后穿过围观的人群跑了。整个交涉过程合计两个多小时,其中学生会的谈话是一分钟,其余的时间全是在撕扯中度过。
“我最后把书包给她送去宿舍,她人已经出去了。”张洛情绪很低落的说。
“那个女人又回你们宿舍住着了吧?”我讥笑说。
“我和刘丽丽先走了,没管。”张洛伊伊精疲力竭,“我真没想到,做个事这么难。”
学新闻的人总有一个错觉,感觉自己是救世主,事实上,他们什么都不是。和教科书上的成功案例相比,现实生活复杂的多。同样是协助认亲,书上告诉我们,搞好采访,写几篇稿子,安排个场面就OK。谁都没想到,当妈的素质可以这么低,当女儿的又知道自己的身世。社会之复杂,不是几个学生能够把控的,闹成这个样子,已经无法收拾。
“我想再去找韩丽谈一谈,”张洛伊说,“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她妈,全当照顾一个老人的心愿。简单的陪一陪,哄走算了。”
我和老聂大摇其头:“哪有那么容易。认了就更麻烦了。”老陈在门口不放声,看神色倒是赞同。
“她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是韩丽的亲生母亲?”我问。
张洛伊的脸色突然精彩起来:“没问。这个还有假冒的吗?”她寻思一下,生气的问。
“她是不是骗子你也不知道,突然跑过来一个女人说是你妈,你是不是就得承担义务?”我问。这是我昨天晚上和老聂讨论出来的疑点。
“不像假的吧,”刘丽丽在旁边插话,“她说了好多事,韩丽都没否认。”
“那个女人抱着又哭又嚎,和她讲理去?”老聂摇头,“这个女人有目的,不然不能这样。”
“把韩丽拐卖了?”我好奇的问老聂,“她这么漂亮,倒是能卖几个钱。”
老聂顿了一下:“那不至于。也许是想要点钱。韩丽她家是不是很有钱?”
“我不知道。”我两手一摊,“我真不知道。应该比我们家强吧。”
“是不是把韩丽骗回去给那个兄弟换亲?”大排兴致勃勃的说,“那样就可惜了,我们那儿走私越南新娘,八百块钱就能有很漂亮的,我可以用来换韩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