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然后我慢慢伸手拿过了药瓶,这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药:心律平。这种药是如此的简陋,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在我的意识里,它就没有配过纸质的说明书。这种玩意儿也能致命?
我疑惑的看了看战瑛:“她心脏不好?”
“不知道,可里面全空了。我先去找电话了,让她父母赶快来北京。”
战瑛转身离开。我握着这个药瓶反复的看上面的标签,至少从逻辑上明白穆颖为什么心脏停跳了,没想到这药的劲儿这么大。
现在已经不是感叹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保持冷静是一种优良的品质。作为一个庸俗市侩的中年男人,别人的生命对我感触大不大,关键在于对我个人生活的影响上。我哆里哆嗦的走到走廊的窗前,开始考虑善后的问题了。这次真被害惨了,穆颖的爸爸妈妈到京以后怎么解释,怎么把事情推出去,是个麻烦事。说到底她是自杀,死了以后责任在张洛伊她老公身上,让他们到那里去闹的话------转念一想,她死在我们的宿舍里,这必须得洗干净,完了完了,无论怎么样,晋升是没戏了,张洛伊这边也完了,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我愣神了好一会儿,呆呆地看着窗外。又有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我听见了,但没有回头,我估计是开始处理后事了。过了一会儿,一种叫良知的东西冒了出来,谴责我实在太不要脸。虽说在桌面上没什么关系,可良心上确实过不去。平心而论,穆颖确实很漂亮,虽然性格活泼些、张扬些,可是没使过坏、服从命令听指挥。其实,那几天我要是和她多聊聊,估计也就度过这低谷期了。可是我没有,因为这实在太危险了,和这种个性张扬的女孩一起喝酒,没准儿被滚床单了。
我老了,实在是老了。瞻前顾后了一辈子,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和别人的一辈子。
“主任。”是郭磊的声音。
我没回头,漠然的嗯了一声。
“您没进手术室啊!哎呀,刘主任给了我亲戚面子,人家尽了最大努力!今天不是人家值班,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嗯,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感谢人家。”我漠然的说。
“刘主任的水平还是比那几个医生高。在路上心跳就没了,急诊室的医生说白了,就是一看知道自己救不过来了,用电击把心脏激活,赶快往心内推,半路上心跳又没了,心内的大夫一看就傻了------”
“各人有各命啊。你把手续办办吧,”我漠然的说,“明天她父母就该到了。”
郭磊顿了一下:“马上就要出手术室了,您不给刘主任打个招呼?”
“行。”我转过身,努力振作精神,向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刘主任正在和几个医生说着什么。
“谢谢您,刘主任,您辛苦了。”我挤出了笑容。
“没事儿,赶快安排吧。”刘主任轻描淡写的说,“救人要紧,我一听是这个事,我说得赶紧过来啊。正好对象在家,开着车送我过来了。”
“哎呦,实在不好意思。”我沉闷的说,“实在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没什么事,好在年轻,以后也不会留什么病根。”刘主任看出我心不在焉,淡淡的说,然后往外走。
不对!等等!这么说-----人救过来了!她活了!
刘主任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按上心脏起搏器,没有不能跳的心脏。过一个周就好了。”估计人家见多了白痴一样的病人和家属,显得很大度。
我以为郭磊是报丧的,郭磊以为我知道第一手的消息,而手术室外的几个人以为我在手术室里,结果是我一直以办丧事的心态看待这位观世音菩萨。我立刻扑了过去,紧紧握人家的手。医生多数都有洁癖,人家肯伸手已经给我面子了,估计老太太心里恶心的够呛。我是不是该跪下去?这个尺度拿捏不太准。
“谢谢谢谢谢谢”我一叠声的说。
老太太肯定见多了我这种人:“没事,马上就推出来了。赶快安排吧。”
我不管穆颖了,既然活过来了,这个狐狸精跟我没关系了。我弓着腰小步快跑地跟刘主任后面:“主任,我请您吃个饭吧,赏个面子吧。”
“我家里做的饭呢。”老太太很洒脱的说,“我正在包馄饨呢,刚烧水,你们就来电话了。不说了,我们回去吃。”
“您以后无论如何赏个面子。”我点头哈腰,只恨自己没有一条尾巴可以伸起来摇一摇。
“回去忙吧,以后说以后说。”老太太直接把白大褂往护士手里一送,进了电梯。
穆颖被推出来了,我甚至没有兴致看上几眼。她活了就好,活了就是最大的幸福。我安排了人陪床,然后转过头大肆赞美郭磊,中心思想就是“我发达了不会忘了你,明天这个部就是你的。”
然后我想起了自己丢在医院门口的车。还好,没被拖走。我慢慢开上车,一路上看着平静而忙碌的人们,恍然如梦。就在他们过着平凡日子的时候,我骤然经历了大喜大悲,生命的得而复失是多么的惊险啊,我几乎压抑不住诉说的冲动,想找个知心人倾诉一番。
我沉浸在这种迷迷瞪瞪的幸福之中,打开了家门。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顾佩瑶惊讶的问。
我被问得一怔,在意识里,这一下午仿佛过了一周。我这才发现,金色的夕阳洒满了客厅。安静正骑在一个木马上,在客厅中央吱嘎吱嘎的摇着,和我摆摆手。我慢慢走上前,搂住安静,满心都是幸福。
“今天太刺激了,晚上要吃一片心律平。”过了一会儿,我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