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电话是空号,第二个电话响了三声以后有人接了:“喂,你好——”
是个女人。我顿了一下,然后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对不起,请问这是张秋立的电话吗?”
“他换电话了,您哪位?”电话那边的声音挺乱,显示环境挺嘈杂,然后慢慢变弱。
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我是他大学的同学,有事想找他聊聊。能否给我一个电话?”
“行。不过这几天你找不到他,他去当评委了,临时封闭。您贵姓?”
“我免贵姓安……”
“安迪,”对方平静地打断了我,“我就怀疑是你。我是林湄。”
整个世界都平静了一会儿。
最后林湄打破了沉默:“你在广州?”
“没有,”我老老实实的说,“我在南昌。”
“过来吧。见面聊聊。”电话里说,平静无波。这给了我莫大的压力,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
“什么时候来?”对方问。
“我马上买机票。”我答道。
一路上我反复回想我们相识的日子,开始我以为我在为张晋伤悲,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最关心最难过的还是年轻时的自己。所有的往事纷至沓来,最后定格在一张张稿纸上滑动的笔尖,张秋立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笔秀丽的文字却无比清晰,那些故事,那些情感,都是活生生活生生的。
那时候我是多么快乐啊!我把头抵在冰凉的飞机窗上,大声对自己说。
我的心痛了一千五百公里。
林湄是一家餐饮集团的人力部主任,杂事很多。她首先给我安排了一个上好的套间,然后晚上带我找了一个花园里的小包间。上酒,上菜,慢慢品,慢慢聊。
我把张晋的事告诉了她,她很吃惊,然后是叹息。
“我们都老了,安迪,”她叹息道,“我们都老了。像他那样执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没老,只是心老了。”我叹道,“看到你这么年轻,我就放心了。”
林湄沉默了一下,开始讲她的故事。其实,她的故事也很简单,一个人到了广州,相识,相恋,然后被男友的同学夺爱。后来她喜欢上了旅游。
“我有一次到青岛,打电话找你,他们说你已经辞职去北京了。”
“你和韩丽交流不多?”我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还行,偶尔发个微信。”林湄对韩丽和顾佩瑶的关系一无所知,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了下去。
后来,林湄一次去香港玩,逛街中遇到了张秋立,两个人都无所事事,一起吃饭聊天。再后来,林湄单身一人参加柬埔寨的旅游团,又碰到了孤单单的张秋立。
“这就是命,”林湄很惘然地把玩着酒杯,“在香港散的团,我们在那儿泡了泡吧,我想,就这样吧……”
她点着了一支细细长长的烟。我默然无语,又喝了一杯。
“说说你吧,你不是回老家了,怎么又跑到北京了?”林湄问。
讲什么?躲开她期待的目光,我发现她消瘦了,妆很精致,但更吸引人的是她慵懒的神情。沉默一阵子以后,我最终清了清嗓子:“我这个故事很傻很天真,你如果要听,我就讲下去。”
……
我们一直说到深夜,林湄把我送回房间。她殷勤地进来看了看里面的布置,又给我泡了一壶茶。
我给她倒了一杯。
她突然站起来,向房门走去:“太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嗯。”我说,站起身,一晚上的回忆让我醺醺然。
“我给你找个姑娘吧,年轻的。”她略显惊慌地说。
“……”我的眼睛陡然瞪大。
“我给你找个姑娘吧,”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林湄解释说:“我听说很多老同学重逢都那个,但我……我实在过不了自己的槛。”她满脸通红,“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行……我给你找个姑娘吧。”她喃喃地说。
惊愕之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或许是因为她真的为我想过,我忍不住微笑起来。我向她走去:“不用,真不用,谢谢。”
林湄抬头看着我,片刻以后也笑了,恢复了落落大方的姿态:“我真能给你找个姑娘,年轻漂亮的。”她伸手跟我告别。
“不用了,谢谢。”我握住她的手,顺势轻轻地抱了抱她,闻到了她身上的芬芳。
“张秋立明后天就出来了,多住几天。”她小声说。
“见到你就足够了。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我轻轻一抱,然后松了手。
这一夜,我没有梦到过去,只是好像沉浸在栀子花的香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