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将这位骑士的声音放大数十倍,你便能听清,那如情话一般的轻语,则是不同于这世上任何一种语言的、玄奥无比的口诀;如果能把他的动作放慢数百倍、数千倍,你就能非常吃惊地发现,那看起来不过是拂开残花的手势,其实是上百次无法具数的手印在一瞬间一连串残影的结合。
虽然这不过是在修士们眼中十分平凡、几乎人人都能掌握的“幻术”之“破”诀,但在凡人眼中看来,和那些移山倒海、织星造月的大神通者没什么区别,足以让他们战战兢兢、磕头叩拜了。
当然,正常情况下,凡人是无法看清修士的动作、听清修士的口诀的。更不要说夏阳那时正在他们身后一里多的地方一边拼命猛跑一边大呼小叫,他根本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很冷峻的大胡子在干什么。
于是,在他的眼中,一群人骑着一群怪兽带着一辆马车就这么堂而皇之、大大方方、莫名其妙地飞走了。
愣在那胡思乱想的夏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口气一松,他突然觉得累得要死,双腿一软,就“噗通”一下子摔坐在身后的黄泥水坑里。他的眼睛因为过度奔跑而赤红,甚至要流出泪来,张开到极致的嘴巴里呼哧呼哧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要把肺都给喘出来似的。毕竟跟在一群奔驰的骏马后,保持将近一个多时辰的最高速度的奔跑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要知道这就相当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马拉松,这种骇人的高强度急速奔跑,就算是曾经被人称作“变态王”的夏阳,也是拼了命,全靠心中一口气撑着,才勉强做到的。
累极了。这是一种不仅来自于肉_体,且源于内心的一种累,一种自从来到这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筋疲力尽。夏阳干脆仰面躺下去,即使身下是黄泥水坑,他也一动不想动了。因为他很清楚,这种疲惫来自于对方的强大和自己的弱小,来自于双方实力之间那无法甚至无需比较的距离。
他静静躺在泥水中,任凭夏日午后那刺眼灼热的阳光火辣辣地烫在身躯上,用一只手臂挡着额头,阴影中的眸子里映着空廖的蓝天和慢慢行走的白云,谁也看不清那阴影下他变幻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气喘匀了,另一只手忽然一拳重重砸在泥水中。
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不知砸了多少拳之后,他才停下来,疲惫地嘟囔道:“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奥特曼奥大侠,也没有红裤头、钢铁套装之类的金牌变身服,更没被蜘蛛咬过没喝过奇怪药水,凭什么跟人斗!”
后来在偏殿的时候,他又回想到这里,不由眼前一亮——似乎这么多情形中,也就被蜘蛛咬是个暂时可行的方法。他冥思苦想了数天,把自己已经模糊和淡忘的回忆重新做了一遍又一遍郑重的梳理,又认真把偏殿里所有的蜘蛛仔细研究了许久,好容易下定决心把那些迅疾敏感又令人发毛的小生物放在自己细嫩幼滑满是油污的手背上,可问题是那些小家伙都如同惊弓之鸟,刚被放上去就拼命寻找生路,最后直到被他折磨死,也没在那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的胳膊上咬上一口。
此计划胎死腹中——然而这样的事情这些天已经不是一次发生了。
实验到最后他简直想双手叉腰指天大骂:“贼老天,你当老子真是个球啊!提来提去不说,现在还让老子跟仙斗!靠!这样子很好玩儿吗?——你这么玩儿我,我叉你老母!”虽然他对古神话没什么研究,不知道老天的老母究竟是何人,可要骂就一定要这么骂,多有气势!
当然,前提是他不怕被雷劈死的话。
在这个期间,他把玉牌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一心只想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些人的踪迹,然后把夏月救回来。
“……修行者……不踏入那个圈子的话,我死也没办法把夏月就回来……可是,就算踏入那个圈子,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和那些人一战。……那个大胡子看起来好像不简单……”
“但如果不成为修士,那么我连和他们对战的资格都没有!人生百年转瞬即过,作为一介凡人,恐怕到了死的那一天,也无法把夏月带回来……”
“他们来的时候,只是围住了院子,没有伤害夏星他们……夏月没有见到他们,只听夏星说就知道他们是冲自己来的,后来主动走出去,这说明他们认识……如果是仇家,恐怕会斩尽杀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如果是亲人,就算不那些银子酬谢什么的,也不会不让我们见一面……夏月临走前那些话,有点交代后事的味道,像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还让我‘千万不要找’,看来是祸事……但这一点,也很难说……”
“现在还有一千多两银子,有了这些银两,就算我不在,弟弟妹妹也不至于没饭吃。但夏星还小,人又老实,怕是会受人欺负。要是让人知道了那些银两,恐怕更会无端惹祸……”
他有些苦恼,孩子们都还小,他如果走了,恐怕连破庙这个落脚地都保不住。但如果不去寻夏月……不去?他从来没想过。夏月是他妹子,他是夏月的大哥,不管是谁抢走了他妹子,他都要拼了命再抢回来。
夏家的九个孩子心合在一处,命连在一起,不离不弃,容不得少了任何一个。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把夏月就回来。
他考虑良久,终于有了决断。其实这决断在他知道夏月被抢走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不在于他的对手是谁,或者过程有多么艰难。在别人看来可能是疯子才会去做的事情,在他内心深处,却清醒地认识到,这或许并不仅仅是由于夏月。
或许,他的内心中,这愤怒和疯狂更是为了那莫名其妙的时空玩笑,为了另一个世界的年迈父母、为了他离开时尚未出生的孩子和挚爱的妻子……
他不奢望修行多少多少年之后,就能很幸运地踏上归途,但他心中就是憋了一口气——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
所以,夏月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一个导火索,一个突破他忍耐临界点的楔子。这个楔子在一把名叫“命运”的锤头的作用下,毫无征兆地、恶毒地、深深地楔入他原本就已经脆弱的、忍耐了许久的心中,叫他的理智一下子崩坏,叫他成了一个想和命运叫板的疯子,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子。
疯就疯吧,傻也无所谓,反正从来到这里开始,一切都已经不正常了。他轻轻吁了口气,多日来混沌不堪甚至陷于疯狂的大脑在一瞬间似乎清醒了不少。周围的空气虽然依然带着压抑的味道,但他的眸子已经清亮如初。
周围很安静,没有孩子们的喧闹声,连知了也沉默了许多,一抬头,夏阳怔然发觉此时已是深夜。
推开已经关了大半个月的殿门,少年的步伐明快而不失沉稳。仲夏之夜,清风微拂,月朗星稀,一脸沉静的少年站在院子中央,大口大口呼吸着夜晚清新而略带着凉意的空气,轻声道:“贼老天!既然你想玩儿,我不妨就陪你演好这出戏——我们走着瞧,这场戏,到底是娱乐了你,还是成就了我!”他淡然一笑,忽然对着天空,竖起两只中指。
这场面其实原本挺帅的,夏阳本也这么认为,敢与天争而且这么嚣张的人可不多。很可惜他冥思苦想的惊艳出场被一声轻笑打破,惊艳顿时变成了惊悚。
“嘿!就凭这小子,还想与天争!不懂大道,果然可怜啊可叹!”
夏阳蓦然回头,却见院子中站了一红一紫两个人影,他吓了一跳,喃喃道:“不会吧!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阿朱和阿紫?”
“什么阿朱阿紫,乱七八糟的。”左边的朱衣男子皱起了眉头,“小子,我这里有笔生意,对你有极大好处,要不要听一听?”
“不要!”夏阳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朱衣男子一愣,他没想到夏阳会这么回答,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夏阳撇了撇嘴说:“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必然能从我身上得到更大的好处。既然有更大的好处,为什么我自己不留着,偏要给你?”
朱衣男子一时间语塞,身旁的紫衣男子温然一笑道:“那是因为,万事万物都因人而异。对我极有用的东西,可能对你毫无用处;而我手上的一些对我来说本不算什么好东西的东西,可能正是你需要的。”
夏阳眼神一变,他下意识地就已经知道眼前之人绝不简单,沉声问道:“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紫衣男子点点头,轻声道:“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你,自然也花了不少时间去了解你。我知道你妹妹被人抢走了,而抢走她的人,是你绝对不能惹、也惹不起的人。”
朱衣男子冷笑道:“偏偏你这小子自不量力,欲以蝼蚁之力与雄狮相博!”
紫衣男子接着道:“你不知道那些人的情况,我们却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蜀山的人。”
“蜀山?”夏阳微微一怔,自然想起了另一个世界,曾经有个姓徐的导演,在很久之前拍过一部很经典的电影,不由脱口而出:“剑派!我靠!他们是蜀山剑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