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变形的钢筋。破碎的混凝土,化为粉末的天窗玻璃。
那些仓库的建材,在黑色的集体周围激烈地跳跃着。解除了电磁迷彩的本•克鲁佐的AS“鹰”,竭尽全力地将敌机擒抱住。
首先必须的是令AS远离血肉之躯的卡琳等人。
两台机体纠缠在一起,冲破仓库的墙壁,撞进了码头上并列着的无数集装箱堆成的小山。可就算如此,敌机还是没有倒下。
克鲁佐将反手握着的单分子刀,瞄准敌机的胸部挥下。
作为布置周密的奇袭来说,这姑且可以算得上是能给及格的攻击了。但是敌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钝重的冲击。
λ驱动器的力场在敌机的正面展开,挡住了单分子刀的刀锋。“鹰”上增设的特殊传感器——“妖精之眼”捕捉到了它,接着发出了尖锐的警报音。
和热分布图十分相似的图示。
敌机手臂的颜色眼看着由黄色转为橙色,然后再逐渐变红。
“!”
来了。
克鲁佐总算看透了敌机制造出的力场。
扭曲了大气,咆哮着的敌机的右臂。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来袭的冲击波。背后有10个左右的集装箱被吹飞,像纸箱般被压扁了在空中飞舞。
克鲁佐向敌机施以一记扫堂腿。敌机踉跄着,向后退却。
“鹰”试图追击而向前迈进。这时警报再度响起。敌人的λ驱动器启动了,力场化为怒涛袭来。克鲁佐这次总算是也看破了,险险地跃起避开了。
滞空。
在敌人的头上一个回转,从空中投下反坦克匕首。串列式的塑型炸药,瞄准敌机的脖颈锐利地飞去。
爆炸。敌机的身影消失在火炎和烟雾之中。
然而,克鲁佐也不认为这种程度就能使对手倒下。
“鹰”着地后,立刻做出横向飞跃的战斗机动,在可能做出极限的三次元机动的三代AS之间的战斗中,着地的瞬间可以说是最无防备的。没有丝毫可供喘息的机会。
不出所料,灰色的敌机像箭一般突破旋转着的浓烟,笔直地向他*近过来。
那名敌人,“疾风改”搭载了λ驱动器,己方的普通攻击几乎全被无力化了。就装备之差而言,己方是压倒性的不利。
但是,就算这样——“能行的。”
在战斗机动那激烈的冲击之中,克鲁佐低声自语道。
敌机的力量确实恐怖。差距几乎可以说是绝对的。
但是,*纵兵的技能又如何呢?倘若敌机上没有搭载λ驱动器的话,在到此为止的攻防战中,敌人至少应该已经死了三次了。
比技术的话,绝对是我占优……!
克鲁佐是如此确信的。虽然敌人也并非业余,但是其无意识的骄傲却随处可见。那仰仗自己的优势,傲慢的直线动作就是证明。
可以乘虚而入的空隙一定会出现。
警报声。敌人在迅速接近。
虽然心头涌起反射性地想要扣下头部机关炮扳机的冲动,转念一想还是太早所以控制住了。依靠“妖精之眼”的警报,闪过敌人放出的冲击波,克鲁佐对着无线呼叫道:“Assault1致HQ!特快专递还没到吗!?”
“这里是HQ。已经发射完毕。”
阴沉而耿直的男子声音回答道。是理查德•约修亚。
“现在,TLAM在惯性诱导中。距推定抵达时间(ETA)还有30秒。终端诱导交由Assault1。”
“Assault1了解!”
机体的AI同时通告道:“将TLAM的弹头活性化!”
(TLAM是战斧式巡航导弹的缩写。)
位于显示屏中的武器装备数据一角的蓝色的“SAFE”字样,在一瞬间切换成了红色的“ARM”。
弹头的活性化。
也就是从空中的某处迫近的巡航导弹的智能弹头,被解开了枷锁。
“疾风改”与继续着回避运动的克鲁佐的机体展开了肉搏战。踏越成山的集装箱,半身沐浴在晚霞的光芒中。从头部伸出的宛如长发般的散热索,亮晶晶地闪耀着彩虹色的光辉。
“好啊,来吧……!”
放出对AS手榴弹。
“疾风改”轻轻地向右迈步,避开了爆炸。在敌机的背后,巨大的货物集装箱飞上半空,咕噜咕噜地旋转。
头部机关枪连射。
“疾风改”先是用λ驱动器将那小口径的弹雨反弹回去,在判断其对自机的装甲无法构成任何威胁之后,那个力场消失了。这是为了将力量集中到接下来用于击溃克鲁佐的攻击上。
这正合己方的目的。
“鹰”所射出的机关枪弹,其弹匣中只有最初的50发是普通弹头。在那之后,从第51发开始,塞得满满的都是填充了丙烯涂料的油漆弹。
那些油漆弹朝着“疾风改”的头部倾盆而降,着弹后化为雾状的红色涂料粘在了敌机的传感器上。
虽然是十分简单的封闭视线的作战,但现代AS传感器的外装部分都装备了高频雨刷器和清洗用喷嘴。这是应对战场上的泥浆和尘埃的对策。有了那些,就算是用丙烯涂料,视野也能在数秒内完全恢复。
但是,目的正是争取这数秒的时间。
在此期间,敌机除了用毫米波雷达搜索敌人之外别无他法。
AI告诉克鲁佐。周围的大气开始震动。头顶上,激烈的喷气轰鸣声接近了。从西面的天空,黄昏时分燃烧着的太阳的光芒中,某样筒状的东西正向这边迫近。
被“鹰”的头部发出的终端诱导激光照到,摆好架式的“疾风改”的胸口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
自上空而来的激烈爆炸袭向敌机。
巡航导弹以接近音速的速度飞来,瞄准激光指定的位置——“疾风改”引爆了指向性炸药。密度比铁还要浓厚的燃烧气,在瞬间化为火炎之枪袭向敌人装甲的一点。
爆发的冲击波同时也猛烈地摇晃着“鹰”的机体。
“!”
克鲁佐巧妙地稳住飘起的机体,间不容发地冲向敌机。在爆炸的烟雾之中,“疾风改”还活着。是在即将中弹之前展开了λ驱动器的防壁之故。
(但是……!)
紧接迷眼后,又吃了猛烈的突然袭击而踉踉跄跄的敌机。“鹰”的“妖精之眼”确实地捕捉到了它λ驱动器的展开状态。好不容易,才为了警戒己方的追击而展开了防壁。
但是,只有正面而已。
克鲁佐让过敌人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将单分子刀插进了它的右侧腹。那是技术士官的报告中,λ驱动器的一部分模块所在的位置。
奏效了。
一直包裹着“疾风改”的力场的显示图,在闪烁了几次之后消失了。敌人的λ驱动器被无力化了。
预想外的损伤使得敌机动摇,呆呆地站着不动了。而第三代AS的战斗的铁则,就是迅速地,并且毫无慈悲地行动——回过头,克鲁佐瞄准敌机,将最后的反坦克匕首锐利地投掷出去。短刀命中转过身来的“疾风改”的胸口后爆炸,这次真的将敌机的上半身吹散得七零八落了。
撕裂的手臂部分旋转着,在黄昏的港湾的空中描绘出奇妙的曲线。
背对四散飞舞的敌机的碎片,克鲁佐立刻将索敌模式切换到活动状态,用对ECS传感器防备着万一有新的敌机出现。
没有反应。
“呼……”
在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认之后,他安心地深深叹了口气。对方似乎只准备了一台机体。
为了给卡琳的诱饵作战提供支援,他一直很小心地在这台AS里待命。更为了小心起见,连从旧金山洋面下待机的潜水艇“逐浪”上发过来的巡航导弹的火力支援都安排好了。头部机关枪的弹种也是。这都是因为不能排除最糟糕的情况下,敌人也准备了AS,而且还是那种λ驱动器搭载型的机体的可能性。
果然还是事先有所提防的好啊。边这么想着,克鲁佐通过无线电向己方呼叫道:“Assault1致全体部队。已击破‘疾风改’型的敌AS。”
“鹰”和“疾风改”两机离开后,仓库一方的战斗趋势也正大体上走向终局。
仓库毁了大半,停泊的车辆被踩扁,不知多少敌人化为尸体躺倒在地。周边一带几乎变成了瓦砾之山,火势至今仍未消退,滚滚的白烟笼罩了四周。
“卡琳。本把敌人打倒了哟。”
手持敌人冲锋枪的护士打扮的格莱登•美真用无线电进行过短暂的交谈之后,向卡琳喊道。
“好像没有别的敌机了。用M9一对一,头一次打倒了‘疾风改’型呢。真是了不起啊。”
“是啊。”
掩护着精神科医生玛纱•维特隐蔽在阴影中的卡琳——卡琳•葛兰森简短地回答着起了身。
她环视着被毫不留情地彻底破坏的仓库,确认过PRT(先头反应部队)的士兵们正没有丝毫大意地继续监视着压制区域后,这才确认自己有没有受伤。
身上只穿着一件患者用的长袍,背后的纽扣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就要从袒露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因为没穿内衣裤,所以样子快跟全裸差不多了,但是负伤就只有轻微的擦伤。对行动是没有问题的。
“目标逃跑了呢。”
卡琳左右移动视线,虽然自己也知道没有用,还是在附近一带搜索着李•福勒的身影。
“天花板塌下来的混乱中给看丢了呢。对不起。”
美真说道,卡琳轻轻地挥了挥手。
“没关系。反正也只是代替打招呼的作战。就将平民百姓卷入到这种程度这一点来说,已经算半分失败了。
“本来,是想巧妙地让那边的女大夫躲开这茬儿的啦……果然还是不能随心所愿啊。唉呀呀。”
美真耸耸肩,正逐渐恢复寂静的仓库周边,流淌着某种不合时宜的电子旋律。
单调的高音警报声。
卡琳赤着双脚,走向那个声源。倒在地板上的混凝土的碎块中间,落着一部黑色的手机。
她捡起手机,无言地按下通话按钮。
“是福勒先生吧?”
卡琳说道,电话的另一端噗嗤一声发出轻笑。
“是啊。本来想和您再稍微多说几句的嘛。可是我也没理由老老实实地被抓。所以才把那部电话留下了。”
福勒已经从这里的现场逃脱,乘坐恐怕是事先准备好的预备车辆,正试图迅速地隐藏到市中心的某处吧。因为大概也使用了最先进的反侦查措施,想要掌握其位置并进行追踪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首先请允许我说一句,干得漂亮。10人以上的部下被歼灭,连AS也被击破了。还是用你们最小限度的战力呢。我彻底失败了。”
“那又怎么样呢。毕竟您还是自由之身。”
“说得正是。”
“本来,是打算将您拘禁起来,请您把所有的情报都吐出来的。即使要用上让您一生都无法再露出那种冷笑的手段。”
“用那么可爱的声音说这么恐怖的话呀。”
福勒在电话的另一端,此刻正是在露出那种冷笑,这卡琳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
“但是,我真不明白。您是真的打算就这样继续和我们战斗下去吗?”
“没必要重新再说一遍了吧。我并不是单单因为发疯才演那场戏的。”
“我们的力量,应该已经让你们十足地领教过了。现在‘黄昏’也已经不存在了。而我们‘神泪’的目的,也并不是要毁灭世界。倒不如说成是给世界各处的紧张状态适度地放放气,减减压比较好。你们应该没有战斗的理由了才对吧?”
“您真是很天真呢。”
卡琳带着些许的轻蔑,讥笑对手道。
“天真?”
“没错。您还以为我们只是因为什么大义和正义感,才和你们战斗的吗?”
“看来好像不是呢。”
“你们杀死了我很多同伴。动机光这一条就足够了。”
卡琳干脆地说道。
实际上,她和她的部下们继续战斗的理由并不仅如此,还有更多能做的事情也是事实,但是——真要是说到底的话,就是这么回事。
要卡琳•葛兰森认同杀死了自己部下的“神泪”,恐怕是八百辈子也不可能的事情吧。
“这一点我们也一样哦。”
福勒冷冷地说。
“虽然是没有你和你的部下之间那么深的羁绊啦。但是我们也遭受了相应的损失。在此基础上我本来还打算吞下一切,郑重地迎接你的。然而,你却拨开我的手,我是在问你做到如此地步的理由。”
“我终于明白您问题的意思了。”
卡琳说。
“也就是凭借压倒性的战力,想要向弱小的敌人伸出援手对吧?曾经我也是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但是现在不同了。你所说的‘减压’什么的,正将许多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无法允许的,是这种傲慢。”
“原来如此。我也可以把这解释为某种败者的毅力吧?”
福勒的揶揄里包含了十足的讽刺味。
“……福勒先生。都到这时候了,我就直说了可以吧?”
“您请便?”
卡琳十分注意地,一字一顿地强调着,这样说道:“简而言之——我讨厌像你们他妈的这种自作聪明的狗屁混蛋一样,讨厌得要死。这样你明白了吗?”
“…………”
在旁边偷偷看着通话状况的美真和其他的PRT成员们,面对头一次听到的卡琳如此尖锐的言辞,全都瞪圆了眼睛,当场石化……
“以上,传令员小弟(messengerboy)。请将同样的话也转达给马哲帝诺•葛兰森。”
在福勒还没来得及接上任何话之前,卡琳就把手机挂断,随随便便地往地上一扔。
“撤退了。要在当地警察到来之前到PaveMare的LZ(着陆地点)……哎,各位怎么了?”
呆掉的美真等人,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彼此面面相觑,最后放声大笑起来。好像从心底里感到非常舒畅的样子。
“唉呀呀。怎么说呢。”
“居然说‘狗屁混蛋’呢。”
男人们拍手喝彩道。
“真是的。实在是够牛气的啊,你。”
美真带着讶异的表情嘭嘭地拍着卡琳的后背,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
“哎?啊……”
“之前也说过啦。我最喜欢你了,我的指挥官大人。”
美真对准这才想起自己气急之下说了什么,而变得通红通红的卡琳的脸颊,像要吸上去一般狠狠地亲了一下。
“总,总而言之撤退了!地方警察马上就要抵达这里了哟?现在可不是玩游戏的时候!”
挣脱美真的手,卡琳向所有人下达了指示。
“是是是。了解……但是卡琳,那边那位大夫要怎么办呢?”
美真向仍然瘫坐在仓库的铁柱子旁,呆呆地眺望着到此为止的对话的玛纱•维特医生投去一瞥。
“嗯……”
卡琳面带忧郁的表情走近吓坏了的玛纱,用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让您遇到危险真是对不起,维特大夫。”
“你……你想把我怎么样?”
“当然没有打算加害于您。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卡琳等人从变成了战斗现场的仓库撤离,乘车向数公里外的市内的公园移动。
克鲁佐的AS启动了ECS不可视模式,边躲避障碍物边陪伴在她们的车旁。从楼顶到楼顶,从道路到道路地跳跃着。
途中,卡琳向玛纱进行了说明。
“那个叫福勒的人威胁说要杀掉你,实际上,倒不如说是在威胁我。”
虽然这次巧妙地将其引了出来,但是,敌人当然也是很小心的。福勒对玛莎问这问那,在卡琳面前采取那样的言行,也是因为内心的某处对卡琳本身的演技还存有怀疑。
事实上,“神泪”和“黄昏”,以及附带的几条单词和情报,已经变成就算泄露也不会导致困扰的东西了。若是会对这类组织表示深切关注的那种等级的军队相关人士和政府相关人士,早就应该已经掌握到这种程度了。
源生镇的都市高中的人们所知道的程度也是一样的。
美利达岛基地受到攻击的那次事件之后,卡琳在致力于舰艇的补给问题的同时,也让人尽可能地收集了情报。在那些情报当中,当然也包含了在被派往源生镇的运输直升机和“战翼天神”,以及克鲁斯洛克和凡妮莎-法郎索瓦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些客观的事实。
所知道的是——运输直升机“Gebo9”在市内的公园着陆的前一刻被击坠,包括机长桑托斯中尉在内的机组成员全部死亡。
“战翼天神”在调布市的泉川町——那所学校的周边,与“神泪”的派遣部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最后与“某种新型AS”交战而严重破损。其残骸为源生镇警察所回收,之后一部分的零件又被某个人带走了。
凡妮莎-法郎索瓦在那场战斗中行踪不明,就此再未能掌握到其所在。恐怕是被“神泪”带走了吧。
而克鲁斯洛克——在“战翼天神”被严重破坏的战斗的数日后,突然出现在学校,与二年四班的同学们——不,现在已经是三年四班了——面对面,说明了凡妮莎失踪的理由之后就离开了那里。只留下“一定会把她带回来”这么一句话。
关于这件事也是,虽然完全没有被报导出来,但是各种各样的谍报机关应该都已经大体上知道了。
更重要的情报还另有其他。“逐浪”的所在,保有的武器装备,以及物资的残存量。也就是还剩下多少程度的战斗能力。还有卡琳对“神泪”的情报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关于种种这些,玛纱完全都不知情。即使她对警察和FBI,CIA啦NSA啦的说出从卡琳那里听到的情报,他们大概也不会认为那些情报有很大的价值吧。
“所以——”
只是说明了玛纱所知的情报都不重要之后,卡琳在车中告诉她:“福勒会那么说,是在试探我。也可以说始终是为了以防万一吧。”
“我不明白啊,卡琳。”
“是在观察我会不会表现出什么动摇吧。再继续演戏的话,他会真的杀了你也说不定。所以,我才就此停止了自己的表演。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什么?”
被一个接一个的异变搞得筋疲力尽,玛纱用腻烦的声音反问道。
“就是说你已经没有情报上的价值了。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了。肯定不会再一次和我们扯上关系了吧。”
“是吗。那真是太棒了呢。”
“真是对不起,大夫。您还如同亲人般地接待我。最初的计划中,本来预想的是会遇到更加公事公办,漠不关心的负责医生的。”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是个出乎意料的大好人,是吧?全拜对工作热心所赐,被杀手们盯上,还被我以为可怜的患者漂亮地摆了一道!”
卡琳保持着冷静的表情,注视着半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的她。
“我为此表示谢罪。……但是,我的演技很不错吧?”
“啊,说不定还真是呢。”
叉子开进了目的地的公园。
正逐渐沉入黄昏的黑暗中的周围街道,已经在五彩斑斓的照明灯下,开始如同水晶工艺品般闪耀着亮眼的光芒。
被卡琳催促着,她走下了车子。公园里还有几个散步中的行人,但卡琳的“部下”们完全不管那些,就那样拿着枪从车上下来了。头顶上响起激荡空气的螺旋桨声,公园的花草在吹下的强风中剧烈地摇摆着。
眼睛看不见的运输直升机正在公园内降落。
之后在不到数分钟之内,卡琳•葛兰森和她的伙伴们就会从这条街上干脆漂亮地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吧。
边按着随着强风起伏的头发,玛纱向卡琳喊道:“最后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那要看内容而定了。不过,请问吧。”
“你,那个……什么感觉也没有过吗?被运到急救室的时候,应该接受了屈辱的诊疗才对呀。到我这里来之后也是,从来没有受到过正常人类的待遇。为什么你能够忍受那种事呢?”
“我有很多朋友死了。”
卡琳沉稳地说。
“与那个相比的话,这些都不算什么了吧?”
“你想向他们复仇吗?”
“谁知道呢。”
“那,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卡琳微微一笑。
“为什么我的胸中,会涌出如此激烈的斗志呢。为什么即使燃尽这副身躯,也想向他们报一箭之仇呢。为了知道这一点,我现在才真的很想借助大夫您的力量,但是很遗憾,已经没有时间了。”
透明化了的运输直升机在公园的开阔区域着陆了。
猛烈的下降气流。在卡琳周围,无数的树叶和娇嫩的花草打着漩涡舞蹈着。在公园的照明灯下,闪耀着明亮光辉的少女的银色的长发,在风中美丽地摇摆。在她的背后,着陆的直升机解除了ECS,迸发着青白色的磷光现出了身形。
“喂,卡琳!”
脚踏在开放的货舱口上,萨姆•巴恩喊道。他已经从狙击位置过来会合了。
“嗯,走吧。再见了,大夫。”
只说了这句话,卡琳•葛兰森走向运输机,消失在货舱的深处。完全没有再向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的玛纱•维特回过头。
载上男人们和车子,直升机连舱盖也没关就开始升空。
上升到超过公园里最大的树木的高度附近,再次启动ECS,直升机的身影消失了。溶入淡紫色的暗夜中的机体,任何人的眼睛都已经无法再捕捉到了。
那间餐厅的设计虽然吸取了新哥特式的构思,但同时也能营造出简洁而现代的明朗氛围。东南向的窗户能吸取清爽的日光,日常用品也采用了非常稳重的颜色,这些都能使到访的人有完美的舒适感。
接到李•福勒的电话的时候,马哲帝诺•葛兰森正好刚想走进那间宅邸的餐厅。他在东欧完成了几项杂事和交涉,刚刚结束了长途旅行回来。
“被您妹妹打败了。”
电话的彼端,福勒说道。
旧金山应该已经入夜了,但是在低纬度的这里,燃烧般的金黄色夕阳还照耀着室内。
“就是说她精神还正常吧?”
马哲帝诺说。
“是的。她的目标似乎是将我拘禁起来。‘疾风改m’也被击破了。”
“真是的……”
将听筒按在耳边,他叹了口气。
“十分抱歉,马哲帝诺大人。”
“不,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为那孩子的死心眼儿感到吃惊而已。”
本该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妹妹的。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总觉得那孩子越在“黄昏”呆着,就越变得只会做出一些愚昧的选择了。
这样简直就和为自己所轻蔑的那些男人们——死去的父亲和他那些朋友们——只会一味沉醉于滑稽而落后于时代的自爱自怜中的,又粗野又下流的“海之男”们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您意下如何呢。我也准备了几条后续的选项——”
“不,先别弄了。因为想要你帮忙的事情还有山那么多呢。李。”
“十分感谢。”
“你就先回来吧。妹妹的事,总之就暂且先搁着好了。”
“这样好吗?”
“她早晚会过来的嘛。就只为了对我进行无聊的说教,不惜以数十数百人的性命为代价。”
“是的。看她的样子已经有了那个觉悟。”
“是吗。”
听到福勒的话,他噗哧一笑。
“您妹妹还托我给您带了句话。”
“嘿~。说的什么?”
反正都是说,给她做一条直通热线会更简单些吧,边这么想着,马哲帝诺问道。
“是稍微有些粗暴的话。”
“没关系,说吧。”
“嗯。”
福勒的声音微微紧张起来。并非害怕让马哲帝诺听到传言的内容,而是像被某种屈辱轻轻地勒住了自己喉咙一般——那声音听起来就是那样。
“卡琳大人说,‘讨厌像我这样的自作聪明的狗屁混蛋讨厌得要死’,并希望将同样的事情也转达给大人您。”
“这样啊。”
唉呀呀,居然是这种话吗。
这简直成了那些低贱的工人家庭的兄妹吵架了不是吗。她的朋友似乎是彻底交错了。
“怎么说呢,真是了不得的威慑力呢。”
“十分抱歉。”
“不,有精神是件好事嘛。那,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马哲帝诺挂断电话,环视了一下餐厅。在长达5米有余的那么一张桌子上,只摆放了烛台和几样餐具。晚饭还没有准备好。
里面的通用口——半开着的门的另一边,有人的气息和做东西的声音。有谁正在厨房里干活儿。
朋友交错了——就这一点而言,说不定自己和妹妹也没什么区别。他轻轻地耸了耸肩后,推开门走进厨房,向里面的少女说道:“我回来了。”
正在大型的瓦斯炉前面翻动着平底锅的少女——凡妮莎-法郎索瓦,停下做着料理的手,向他投去短短的一瞥。
“你回来啦。”
无力地回应后,又回到料理中。
“厨子很头痛哦。说不喜欢你自作主张地做晚饭。”
“是吗。”
凡妮莎边前后摇晃着平底锅,边将手伸向旁边的胡椒瓶。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
“是蛋包饭哦。但是这里只有泰国米。也没有源生镇的番茄沙司。虽然试着下了很多工夫,可还是怎么也做不出我所知道的蛋包饭来。”
“那真是遗憾啊。”
“不能叫谁去给我买回来吗?源生镇的超市里可是到处都有啊。”
这句话比起包含了恶意的挖苦来,更接近于无力的呢喃。
在附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后,马哲帝诺说:“不久你就会忘了。”
“蛋包饭的味道吗?”
“我也已经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吃过的烤小羊肉。还有制作它的母亲的脸。”
“…………”
“所谓的时间,就是这么个东西。”
“所以,也就是说,我早晚有一天也会爱上你的是吧。”
“我没那么说啊。”
马哲帝诺带着些自嘲的味道微笑道。
“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违抗命运。只有接受它,才能获得终有一天到来的其他救赎。我只是在说这个而已。”
凡妮莎用湖水般平静的眼睛注视着他。虽然那视线中没有任何感情,宛如机械的传感器一般,但马哲帝诺却理所当然似地接受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
她喃喃道,又回到摇动平底锅的作业中。
马哲帝诺定定地凝视着凡妮莎的背影。薄薄的百褶裙和合身的丝绸衬衫。
他边呆呆地眺望着那从脖子到后背,从腰部到大腿的柔和而优美的曲线,边回味着她话里的意思。
你真的这么想吗——那当然了。
他也想着,是不是要边这么说边靠近,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她大概不会抵抗吧。
但是,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马哲帝诺耸了耸肩站起来,打算离开厨房。
“但是——”
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我做的是真正的蛋包饭,是非常好吃的哦。没能做给你尝尝,真是遗憾。”
“啊啊。”
随便敷衍过去,马哲帝诺走出了厨房。
那之后——注意到自己正回忆起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快感——在那所学校的中庭里感觉到的不快感,他稍微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当他穿过餐厅,来到面对宅邸中庭的回廊上时,有一位西装打扮的女性在等着他。是他的一名部下,莎比娜•莱夫尼奥。手中是携带终端。似乎刚刚才结束了和谁的通信。
“好像还活着。”
女子说道。
甚至没必要特意去问“是谁?”。马哲帝诺•葛兰森的心里已经大致有底了。
“是说的他呢。”
“是的。克鲁斯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