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人伸出左手轻轻地带着简傲的右手,笑道:“简公子,且随我来。”简傲微微一笑以表谢意,便与蓝衣人并肩而行。此处风光,与刚才的花草地又大不相同,崖上青草依依,周边是高耸笔直的翠竹,双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绿海青山,从林中穿过来的清风轻轻地拂在脸上,有一种淡淡地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精神大振。简傲时不时回头遥望崖下风光,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自己置身于险绝的孤峰之上,脚下白雾四蹿,寒气*人,若非晴空碧洗,简傲只怕早已浑身哆嗦。
简傲赞叹道:“如是美景,只怕仙宫少有,今我一俗人得入此地一览奇观,实在狂喜不已!”
蓝衣人摸了摸如雪的长须,继而欣然道:“简公子切莫自谦,此等仙景,原本有三个半多的人住得,现在算上你至少就有四个半多的人能住在这里啦!至于我为何如此说,日后你定会明白,这座孤崖方圆不过十里,四周都有天险相隔,天险之外更有带刺的灌木丛阻挡,所以称之为绝峰亦毫不为过,而你要见的白发老人便在这座绝峰的正中心,但要见他,尚得费一番周折。”简傲似懂非懂,只是仔细的听着这些话,紧紧的跟着走。
大约走了半刻,简傲见眼前竟有一条约莫百米宽的长河挡住了去路,河中水汽白雾互相缠绕,金色的日辉洒在河面上,柔风飘来,弹起轻波豰皱,粼粼红波一个接一个飞入眼帘,此情此景,实乃妙绝天下。
简傲看的都痴了,蓝衣人叹道:“也不知多少年过去了,眼前之景却是犹胜当年,故人虽老,但却不减当年风采,真真可喜可贺。简公子,你可知这条长河乃那白发老人人力所为,如此高峰,原本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河流存在,但他穷尽天下玄机,将这些花草竹木的露珠集结在一起然后汇聚此地,日积月累,便变成了今日所见的河流。”简傲道:“前辈风采,实非常人能及,莫说如何建成此河,就连过此河亦是一大难事。”蓝衣人指了指岸边的竹排,暖声道:“乘这岸边的竹排便能过去,不过长年无人来此地,想来也无什船桨,你且过去,慢慢地坐在竹排上将其抓紧,我试着运力将你送过去。”简傲心头微微一证,便点头照着做了。
蓝衣人双掌一推,竹排搭着简傲犹如陆地宝驹,转眼间就已到了岸的那边。蓝衣人猛啸一声,身体顿时离地倒旋而起,像一只巨雕在河边轻踩了两下便也落在了对面岸边。
简傲脱口赞道:“前辈好功夫!”蓝衣人依然面不改色,只是苦笑道:“看来我真是老了!接下来是他摆的一个竹阵,用反九宫八卦阵配以五行阵辅助成之。所谓九宫八卦阵便是以九为最,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古书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后来又有另一说法,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相),四象生八卦,八卦又成六十四爻,如此反复,无穷尽也。而其中八卦之意又指“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五行乃水、火、木、金、土,并且依次克之,其中震的位置属木,位于正东方;兑的位置属金,位于正西方;离的位置……总之,你只须明白必须按照五行相克的顺序依照八卦的属性走就能出此阵,当然反八卦阵就将五行相克的顺序倒过来走就行了。”简傲记忆过人,更能举一反三,所以对此已基本了然于胸,但蓝衣人因其无高强武艺防身,所以便在前头引路,不一会二人就已穿过竹林。别以为这竹阵只是摆设,如不晓其理,贸然闯入必定难以活出此林。
二人已然来到绝峰正中心,一湾池水,一座小木屋,一块平地,一快花草地,一条小路。
这个年代,如果能够在此携伴侣欢度终生,那真的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但若有人独自一人在此生活数十年而不厌烦,那么此人要么是个疯得不能再疯的疯子,要么就是一个心如止水、参悟大道的贤人隐士。但不管怎么说,这两种人都值得人敬佩,因为孤独没有杀死他们。
在蓝衣人的带领下,简傲满怀欣喜的踏进了小木屋中,只匆匆一瞥,双目已然为之所吸引,屋内的木墙上挂满了古香古色的书法墨画,简制的木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把古琴横挂在床头,床上竟有一盘未下完的围棋。
蓝衣人望着这一切,犹如重回久别的故乡,长叹一声,便盘膝而坐。
简傲摸了摸床板,一层灰尘便已粘在指上,简傲转过来对蓝衣人问道:“灰尘布满床板,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白发老人难道已经不在这里了?”蓝衣人微微一笑,便安然的闭上双目,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竟沉沉睡去。
“哈哈哈!老匹夫你又在我屋里偷睡!咦!怎么还带了一个人来?”简傲大为惊讶,听这声音,说话人至少在十丈以外,居然能知道屋里有几个人,莫非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么?
简傲猜得倒有几分道理,门外大踏步走进一个发丝胜雪的白衣老人,身型高挑颀长,面目红润却又带着几分苍老,年龄已近耄耋,白眉如剑,双目如灯,紧闭的双唇下有着一撮约莫九寸的山羊胡子。乍一看,着实也有几分仙翁的模样。
未待简傲上前相迎,蓝衣人便已如鬼魅般飘至门口,大笑道:“几年未见,你倒是越发精神了!不像我一把老骨头,有今日没明日咯!”白发老人笑了笑,望了望蓝衣人,半晌才说道:“老弟今日带来的小伙是什么人?”蓝衣人将白发老人拉至门外,细细的说明了事情经过和简傲来此的目的。白发老人点了点头,白眉紧皱,便回到屋中对简傲说:“可否将所带之信给我一观,想必老夫便是你所找之人。”
简傲将信递给白发老人,老人连忙拆开信封,慢慢地将其中信纸展开,老人一边轻读着,简傲一边讲述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但见老人的表情忽而悲痛、忽而沉重、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全无表情……
良久良久,白发老人才开口说话,“简公子义薄云天,以至全家……老夫代表江湖中的正道人士向你表示歉意。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使命不惜在深山中待了三日之久,还“救”了古兄三次,实在叫我们佩服。我们若不以实名相告,也显得太小家子气。四十年前江湖中流传这么一句话:风雨雪云动神州,鬼魅魍魉命且休。我便是里面的风,带你来此地的蓝衣人便是云。”简傲惊道:“莫以大侠处恩仇,风雨雪云在上头。四大传奇人物的侠名和故事一直是近几十年来不朽的神话,我记得祖父每次提到你们总是激动万分,临终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四侠一面。没想到我今日能得见仙手书生和百变神医的尊容,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蓝衣人笑道:“多蒙江湖中人厚爱,其实我们名过其实了,对令祖父一事,实在感到抱歉万分。简公子仪表堂堂,德才兼备,又有一颗侠肝义胆,还肯奋力救人,实为世间少有。唉,只可惜仇不悔六人死于两大不知名的魔头手中,近来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龙凤剑夫妇也死于八名黑衣人手中,如此下去江湖之中必有一场轩然大波!”
仙手书生冷如风道:“信上说让我们集结正派人士三年后在泰山与他们决一死战,然当今江湖各大门派人才稀少,少林、武当虽然实力雄厚,但两派掌门资质还未超群,所以不能列入当代顶级高手流,更不用说首座护法云云了。即使去了也只是徒添人命!咳!咳!”
简傲从这无比苍凉的语气已知事态的严重性,忽然挺身道:“武林有难,小子当出绵薄之力报效江湖!”仙手书生知他乃真心真意,于是笑道:“简公子大义,我们两个老头子本该将微末技艺倾囊相授,但我观你双目华而不实,太阳穴平滑且隐隐有向里面凹陷的趋势,而这两个特征都表明你不适合学武。”简傲并未感到十分意外,只是悲声长叹道:“家仇无以报,热血作何流?”
百变神医见简傲双目湿润,不由得真情流露,苦笑道:“老匹夫收下他吧!让他学艺,并非没有办法。”仙手书生动容道:“古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出来啊!”简傲听百变书生说自己学艺有望,不禁大喜,顿时跪地道:“两位师傅在上,且受徒儿一拜!”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齐声道:“徒儿快快起来!”简傲依言退在一旁,百变书生突然沉声道:“多年前我从一本古传的医书中得知一法,或许可以让你试一试,但却奇痛无比,且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简傲朗声道:“大丈夫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徒儿愿意一试,还望两位师傅成全!仙手书生笑道:“很好!很好!你有此勇气,上天定会眷顾于你。今日天色已晚,你快去歇息吧!明天我们就开始。”简傲道:“多谢师傅成全,徒儿这就去睡,两位师傅也早点休息。”
月黑风高,孤独四起,残烛摇曳,凄凉入骨。
烛灯下的两位老人依旧盘膝而坐,冷如风睁开如星的双眼,望了望熟睡中的简傲,轻声道:“老古,古书上的法子是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与其相对而坐的百变神医倏地单袖一挥,摇曳的烛火顿时熄灭,然后微微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这糟老头子的性子是越来越急了,但天机现在不能泄露,明日你自会知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杀死仇不悔等人的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出手狠辣,一招致命,这些后辈中的高手似乎毫无半点反抗就已尸横在地,实在有点匪夷所思,难道会是……。”
冷如风红润的脸庞微微变了变色,沉声道:“古老弟,你说的是那‘鬼手书生’薛璨?”百变书生叹道:“据信中所述,仇不悔众人皆死于黑手印、掌穿心以致七窍流血而亡,而简傲所说的龙凤剑夫妇的死相也与仇不悔等人相差无几,除了他与他的门人弟子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哪门哪派有这样的邪门功夫,也实在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功力。”仙手书生黯然道:“三十七年前,鬼手书生广邀绿林黑道高手协同门人弟子与我们师兄弟四人决艺泰山。最后我们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将他们一一降服,我们见鬼手书生众人愿赌服输,遵守江湖道义,便没有将他们杀死,只是让他们发下毒誓,四十年决不踏入中原一步。”
门外的夜风似乎越来越大了,漆黑的木屋中时时发出物事摇动的声音。古行云清了清嗓子,接口道:“三十七年过去了,江湖之中的确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太平岁月,没想到他还没忘记当年泰山之败,竟忍不住提前入侵中原武林,暗地里伏杀后辈中的正道高手,最后再于三年后一举将我们歼灭,既在名义上遵守了三十七年前的誓言,又可借此三年时光除去剩余的后辈高手,使我们孤立无援。实乃歹毒奸诈之极!”
仙手书生双耳微微一动,双指一点,烛灯又已恢复原来微弱的光芒,只不过门外的夜风已然停下。仙手书生意味深长地道:“夜风总有消停的一刻,正如江湖总有平静的一天。仇不悔在信中所述诛杀他妻子五人的银面书生、玉面书生不但武艺高绝,而且自称为那贼子叛臣朱温效力,如此看来,只怕以后中原各地再无宁日。我们恐怕也已无余力制住他们了。”古行云道:“贼子有备而来,数十年养精蓄锐,而二师姐、三师兄也于三年前便已仙去,他们的门人弟子我们也都不识,除了我们师兄弟二人恐怕再无援手。为何我们不暂避锋芒,从长计议?”仙手书生沉声道:“仇不悔六人拼死传信,简傲全家因此丧命,我们身为武林中人,岂可为了保全自己性命而让死者无以瞑目?你我二人拼死一博,纵不能诛杀贼首,至少也能除去一些江湖上无恶不作的绿林大盗,不也是为武林造福?再说我们已入耄耋,又何必把生死看得如此重要?”
百变神医脸色变得通红,歉疚道:“师兄教训得是,但愿简傲能突破重重难关,在三年内学完你我全部武功,日后或许能有一丝拯救江湖的希望。”仙手书生双目缓缓地闭上,上仰的剑眉恢复了本来模样,喃喃自语:“但愿天可怜见!”
夜近三更,烛灯倏地又一次熄灭,绝峰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却平添了几分凄凉!
幕语:风云道出当年事,雨雪已是地底神。
四十年来塞外恨,何剑能消鬼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