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并不知道,他此刻陷身之地正是连洛都深为忌惮的风津道。风津道并非固定不动的领域,而是不定移动的怪区,相传风津道的移动与风眼灵蝶的行踪有某种神秘的关联。
天问自然而然晋入胎息的状态,区别是平日藏神于内,此刻神游于外。风津道之中,劲风狂乱,呜呜咆哮,只在天问身前不停打转,不再扑到他身上去狠狠撕扯,仿佛一群跟丢猎物的狼群。
整座山体千疮百孔,风津道周折漫长,四通八达,简直就是一座庞大无比的地下迷宫。天问不去理会迷宫中的乱风汐卷,一味循着石壁上留下的风之痕迹,抽丝剥茧,溯本追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厘出大概的脉络。大体来说,密如蛛网的无数风道呈螺旋向下,也就是说风的源头不是来自地上,而是源于地底。
不知归处,坐忘红尘,神游物外,瞬息千里。天问一点灵犀寄托风痕,如受冥冥中的牵扯,须臾穿过千秋岁月,万丈厚土直抵黄泉九幽。天问经不住那种天壤之间的落差,一时间心神俱丧,六识封闭。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意识才慢慢恢复,灵犀所寄尽是鸿蒙,与那次神使鬼差的初识景象极为相似,只是在有与无的虚空之间多了一座巍峨入云的山门。两扇山门吻合对掩,浑然天成,却是一半冰一半火,在冰与火之间,一道青痕如电霆经空,新月出云,又如鲤鱼跃出水面,惊鸿掠过山巅……这一道痕大直若屈,大巧若拙,仿佛混沌初开的道痕,开天辟地的斧凿,直觉其用无穷,其妙无方。
“大道至简,大成若缺,坐忘奈何,留字有缘。”山门之上的那道青痕其实是一行文字,天问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灵犀所寄的鸿蒙深处,虚空如明镜龟裂。青痕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万,一道衍化成千道万道线条,仿佛只要念头再稍稍一动,虚空就会嘭得一声破碎开来,一点灵犀也将随之粉碎成千点万点尘埃。
天问心中感动莫名,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流下来的却是血泪,而且还是七窍流血。神游物外最是损耗心力,此种现象正是心力损耗过巨的征兆,轻则灵识受创,重则成为白痴。
洛传授的《灵犀诀》来头颇大,源远流长,原本就是最善修心养神的绝佳法门。老约翰虽然言行不靠谱,但《奥丁序列》却是货真价实,在永动机未竞的伟大蓝图上赋予天马行空的无限猜想,在西方唯精唯辟的唯物领域插上东方瑰丽玄奥的唯心翅膀,堪称魔法界中的一朵奇葩。天问有幸,获得这两门在东方西方两个世界中都是顶尖的门法,无奈学习的时间太过仓促,根本没来得及去好好修炼。以未经修炼的脆弱念力追本溯源直达地底深处,也只能用异数二字来形容。
天问本能感到大事不妙,下意识开始收束残念……只是易放难收,要令破镜重圆,万法归一,又谈何容易。幸好天问向来不缺耐心,大道至简,大成若缺,也不拘方法顺序,亦不论尽善尽美,静心无意,如月照大江,有影无形,润物无声,阴晴圆缺,任其自然……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仿佛只在转念之间,又仿佛过了千秋万载,千道万道线条又慢慢融合为一道青痕。
那是未满的圆,若缺的方,那是阴阳的法则,生死的界线,那是生生不息的风之痕。
风者势也。天问一声轻叱,虚空如水镜破碎,一道青痕灵犀为引,劈开鸿蒙,破出厚土,须臾间穿过黄泉九幽,循着石上之痕如百川归海,白驹过隙,重新回到识海。天问的右手残缺与眉心印堂同时有针刺般的微痛,似乎多了一点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相互吸引真实存在,好似月的印记,风的痕迹,似直非直,似曲非曲,似鱼非鱼,似电非电。
天问慢慢放开握刀的双手,轻抚石痕,掌下的线条凌厉似刀,壁上的岁月峥嵘如昨。风者势也,无数线条,层叠光阴,仿佛一卷尘封的古画,在天问掌下历历展开,一一还原。眉心印堂与右手列缺再次生起的刺痛之感,彼此间隐隐有呼应之机,一呼一吸,形成一种玄奥的循环。
天问右掌虚握,用心感受那道冥冥中的呼应牵引,血泪纵横的脸上尽是欣喜感动,仿佛握住某种天机,握住自己的命运。天问握住的是一把刀,一把天机之刃,这把刀如今还在鞘中,一旦出鞘,必将风云变色,神鬼辟易。
天问将两把太刀从石壁上拔出,反手插回背后鞘中,继而放松四肢百骸,徐徐往前踏出一步。一股怪风如守株待兔的猎犬呼啦一声扑将上来,将他的身体一下子高高卷起,带离地面朝风津道穹顶上砸去。天问被风裹挟,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仅凭灵犀一点,堪堪在身体与穹顶亲密接触之前,伸出足尖在坚石上点了点,头下脚上在穹顶之上倒行十数步,立即御去大部分风力。
又一股怪风打横扑至,照头照脑裹住天问的上半身,向下猛扯,天问头下脚上向下贯落,人在空中顺着风势连翻数个跟斗,将向下的所有贯力尽数化解,双足轻轻落地,如同一根鸿毛,点尘不惊。
任尔东西南北风,送我自在上青冥。天问身如浮萍飘絮,御风而行,随风而动,在人兽绝迹,神鬼却步的风津道中溜达了一大圈……
“救命,救命……”天问听到风中传来微弱如蚊的呼救声。风津道风如潮涌,天问耳目感官失去功能,唯有心中灵犀一点,意识感应却因此比平时敏锐千百倍。
天问没有丝毫迟疑,右手随便挥了挥,平空生出一道玄之又玄的灵动气机,将牵扯不清的乱风拔开,然后一步踏出,整个人如融入风津道之中,石壁上的线条宛如活过来一般,他突然化身成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