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叶不梵驾车北行十数日,每日传蛋儿真气疗伤,蛋儿每次虽疼痛欲呼,却死死咬牙苦撑,渐渐吐出的浓痰减少,血块增多,然而身体却每况愈下,咳嗽一声都要喘好几口气,有时喉中时不时便冒出一口血痰来。好在蛋儿意志坚定,每日饶是如此痛苦,从不放弃,叶不梵瞅见亦心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每日疗伤完后怕蛋儿昏厥过去不再醒来,每次都写下几行字让蛋儿识记,知道蛋儿能写下背熟才让蛋儿休息,然而一路向北,蛋儿却始终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行驶一月,蛋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每次疗伤都得叶不梵扶起,甚至下车方便还得叶不梵将他扶下,蛋儿每次所吐之物都已变成血花,零零散散,仿佛体内血液都已干涸,每日渐渐嗜睡,多数时间都是在颠簸中睡觉。虽是还未立秋,天气却已变凉,蛋儿有时问道已到何处,叶不梵也只是答道北方荒原。蛋儿身上所盖之物也渐渐加厚,最后变成了羊毛大毯盖在身上,甚是暖和。叶不梵不知何时已换了马车,穿上了一身蛋儿从未见过的衣服,衣服上长长地帽子盖住叶不梵的面庞,竟瞧不出是何人来。叶不梵仍是驱车北上,颠簸之下,蛋儿一日比一日憔悴,有时睡了一天若不是叶不梵叫醒,还在沉睡。天气变得更加寒冷,蛋儿瞧见身上又多了一层羊毛被子,车内一炉火燃烧,甚是暖和,只是马车缝隙透进来的寒风刺骨般的寒冷。蛋儿想到自己师父在外面驱车,终日以泪洗面,暗自发誓,绝对不可以放弃,以后一定要孝养师父,直至终老。
不知行驶多日,蛋儿最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听见耳外呼呼寒风跟马车颠簸的声音,却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叶不梵每过几日就将一药丸塞入蛋儿口中,芳香无比,入口即化,好似一股热流全身而过,疼痛瞬间减少,然后蛋儿就迷迷糊糊继续沉睡过去,因疼痛醒来之时,叶不梵喂他几口水然后再塞入一药丸,蛋儿又继续睡去,恍然不知过了多少日。
叶不梵驱车北行三月有余,蛋儿几乎呼吸都没有了力气,耳朵终日嗡嗡作响,面部、腿部、手部全部水肿,如同一个水袋。就在蛋儿感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看见娘亲之际,马车停了下来,接着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对夫妇说话的声音。蛋儿便强作精神,奋力凝神。听见一男的说:“叶高人行走江湖几十年有余为何今日来北夷作甚?”接着便听见叶不梵的声音:“实不相瞒,叶某徒儿身患重疾,命之将死,普天之下,只有阎罗夫妇能够救得了我徒儿,打扰二位归隐,实属惭愧。”一女的说道:“哦?究竟何伤能让你叶高人都束手无策,难道你带了一个被肢解的人不成?”
接着蛋儿听见木窗声响,然后围帘被揭开,蛋儿眼前一阵刺亮,仔细瞧去,只见天地间一片雪白,风声呜呜,天寒地冻,茫茫白原一望无际,天地间浑然一色,叶不梵眉毛胡须皆是白冰,跟在一男一女身后。男的矮胖屯圆,却精神百倍,女的俏面无比,只有眼角边有少许皱纹。女的看到蛋儿,不禁皱眉,掐起蛋儿手腕,脸色变得更加阴,在蛋儿胸膛按了几下,然后盖好蛋儿被子退了出去问道:“何人如此歹毒?竟将你徒儿伤的如此严重?他现在手骨腿骨尽裂,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胸骨更是断了三根插入胸肺,败血攻心,五腑六脏尽数皆毁,究竟是多大的仇恨才将他打成这样?”
蛋儿听见,手握拳头,恨不得将白蛇肉挫骨扬灰,却听见叶不梵说道:“何人所致我叶某也不知晓,只是我叶某此生就这一个徒儿,还望阎罗夫妇尽全力救我徒儿一命,我叶某定当以死相报!”
“罢了罢了。”女的说道,“你徒儿也算命大,只怕晚来一日就彻底归西了。当年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们两人恐怕早已化作白骨,什么阎罗夫妇啊,我们已经归隐,不问江湖了,以后就阎夫罗婆相称即可。再说恩人相求,我们定当全力相助才是。”
叶不梵大喜,抱拳说道:“那就多谢二位,有劳了。”
“不必言谢,外面风寒,恩人还请屋内就坐。”阎夫说道,“至于你徒儿尽避放心得了,他现在命在旦夕,不得多动,我这就速去拿药,让我家婆子为你沏茶暖身好了。”
叶不梵看了一眼马车,长舒了一口气走入草屋内,罗婆为他沏茶却无心品尝。只见阎夫在一大缸下生起火来,将无数药草药粉尽撒于缸中,半缸水一会便沸腾起来,叶不梵瞅去,药水竟如同血液一般来回翻腾。接着阎夫又将青幽幽的一桶水倒入缸中,然后说道:“一切准备就绪了,恩人只需将他放入这缸中,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能醒转,他体内流失的血液也能尽数补回。”叶不梵听到,一壶茶还未喝完便急匆匆走了出去。蛋儿正欲沉睡,忽然一阵寒风吹来,缩了缩脖子,却见叶不梵将他连毛毯一起抱起,抱入屋中,将他衣服脱去,放入了缸中。
蛋儿只感觉周围一片滚烫,却无力挣扎,只能拼命忍受。一会感觉身上畅通无比,每根毛发都畅快淋漓,呼吸也渐渐舒畅了起来,便坐在缸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只见自己赤裸裸坐在缸中,血红的汁液恰巧到他的脖子,缸下仍有柴火小燃,缸内热气腾腾,一股刺鼻药味直冲脑勺。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已到地府,正受锅煮之刑。惊讶之时,一女的走来,正是罗婆,只见她说道:“呦,醒过来了。瞧你身子这脏的,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澡了,多在里面泡泡,把身上的灰都洗下来。”蛋儿一惊,问道:“难道我没死么?”说出此话才发现竟然胸口不再烦闷疼痛,呼吸也顺畅的不得了。
“死?你师父驾车三个月,从中原将你带到北夷来,历尽千辛万苦。就是你成了一堆白骨,我也得让你动几下再死方可。”罗婆说道,“速速洗净身子,更衣吃饭。你师父为了你三月来没睡过一次好觉。”说罢将一毛皮大衣放在缸旁离去。
蛋儿便在这刺鼻药汤中冲洗身子,洗完后擦干身体,穿上新衣。待身体干透之时,身上的刺鼻药味竟然消失不见,一股淡淡地香味从身体内发出来,不禁惊讶不已,梳理衣服别上发髻喉走出房屋,却见阎罗夫妇坐在桌前,叶不梵也坐在那里闭目养神。阎夫瞧见蛋儿,不禁说道:“喝,好精俊一小伙!”蛋儿脸红,说道:“前辈见笑了。”
叶不梵睁眼瞧去,也赞许点了点头,说道:“复儿,阎罗夫妇是你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日切不可忘掉今日之情,就是死无全尸也要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
蛋儿听见,扑通跪在阎罗夫妇面前说道:“阎罗夫妇大恩大德,我蛋……宋复永不相忘,必以死相报!”阎罗夫妇听见顿时手忙脚乱,阎夫说道:“宋复,要谢还是谢你师父,你师父千里迢迢把你带到这里来,历尽了千辛万苦。若不是他,你早就命丧九泉之下了,快快谢谢你师父。”蛋儿望叶不梵瞧去,只见叶不梵身体枯瘦许多,银发尽白,仿佛老了许多岁,想起叶不梵日日夜夜赶车,从未停息,不禁泪水涌出,跪在叶不梵面前,哭道:“师父,徒儿之命尽是师父所捡,徒儿绝不会忘掉当日之誓言,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徒儿在此谢您的救命之恩!”
叶不梵皱眉,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又哭哭啼啼?暂且吃饭,其他日后再说。”蛋儿一抹眼泪,嗯了一声,端坐饭桌前,见桌上竟有禽肉鱼肉。禽肉倒是长见,只是这茫茫白原,哪里来的鱼肉。便惊讶道:“敢问阎罗夫妇,这鱼肉是从何而来?”
阎罗夫妇相视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可知此地为何处?蛋儿摇头,阎夫说道:“这里是北夷洋,又称冥海,你脚下可是北夷海洋,只不过结了冰罢了,吃到鱼岂不容易?”蛋儿登时瞠目结舌,素闻中原北上是蒙古荒原,再北上就是荒无人烟,以前听教书先生说过:传闻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想不到今日竟站在冥海之上,方知师父竟行驶三月,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来。
叶不梵见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便咳嗽了一声说道:“复儿,速速吃饭。饭毕后去识字读书,知书达理,方能成器。若是一字不识,与蛮夫何异?”蛋儿嗯了一声,拿起碗筷吃起饭来。此生此世,自从娘亲去世以来,从未在桌上正经吃过一顿饱饭,蛋儿边吃边哭,想起身在中原的铃妹儿,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走后会是什么样子,能都跟他一样吃着这样的饱饭。阎罗夫妇看到他就着眼泪不断扒食,眼泪簌簌掉进碗里,心生奇怪。罗婆将一块肉夹在他碗里,说道:“慢点吃,别噎着。”蛋儿只顾拼命扒饭,不做声响。吃了三碗米饭方觉吃饱,米粒撒了一桌。脸上泪痕交加,叶不梵叹了一口气说道:“复儿,吃饱了看书去吧。”蛋儿嗯了一声起身离去。叶不梵瞧见满桌狼藉,歉意说道:“徒儿不懂事,不知礼节,两位见笑了。”阎罗夫妇连忙说无妨无妨,知道蛋儿身世定是凄苦,不再多想,与叶不梵吃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