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到第二遍才从小村中急匆匆蹿出一个瘦如竹竿的人影,“自己人!别开炮!是自己人!”只见他帽子被消去一半,披头散发,脸上黑一片红一片也说不清是受伤没受伤。一身差官的官服只剩下了前后两个布片,看身材应该是展堂。
众人的心这才放松下来,将官又晃了晃小旗。又过了好一会儿临安府的人才三三两两的走出村子,人们这才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出来。就见临安府一行还是三十余人,有一瘸一拐的;有打绷带吊着胳膊的;有架着的有背着的;有的四肢低垂明显是死了的,还有一个被夹在同伴腋下,头却被提在另一只手上。每个人都衣衫褴褛,只有两位掌门还算齐整,但脸上一样满是污秽。
白光宗一路小跑来到韩老六的下面单膝跪地高喊道:“禀报大管家,金国刺客和奸细已经全歼!”韩老六点点头,“好!镑位辛苦!跋紧回去休息,雄武营留下五百人清理战场,撤军!”
虽然没动一刀一枪却是大获全胜,很多人都兴奋不已。丁一品心里却有些沉重,韩老六对临安府差官的轻蔑稍稍触动了他。夏挺似乎看清了他的心事,在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小三,这就是尊卑,就像狗是狗人是人!无需介怀的!”
班师回临安,韩太师虽然没亲自接见却非常高兴,当天就给了赏赐。夏挺晋升殿前司都虞侯,丁一品晋升东班承旨,虽然很低微但却有了实际的官职。赏白银每人二百两。两人自然当晚就送给了李大力,三人在悦来酒楼痛饮了一番,尤其是李大力,异常兴奋,又喝的伶仃大醉。
韩老六说话向来算数,一分赏赐也没给临安府,甚至在向韩侂胄回禀时连提都没提。
丁一品把醉如烂泥的李大力交给守夜的车夫,回身时正看到紧闭的钱塘门,夏百合那纤巧的身影立即浮现在脑海里,自从上次分别好久没见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夜幕再次降临,御街两旁的店铺纷纷打烊关门,风灯一盏盏的熄灭。一阵夜风吹来,街边的一些碎纸片如北方的枯叶一般随风翻滚着。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纸钱!一阵寒意袭来,不知是被感染的心情还是这秋意渐浓的十月果然冷了!他连忙加快脚步向太师府走去。
复兴茶楼对面的西悦客栈却还没上门,一片淡淡的暗黄色灯光从二楼的那扇小窗洒下来。丁一品抬头看了看但时间太晚了,就没停留快步的离去了。
就在接待丁一品的那个小厅里,精神矍铄的李连鹤静静的坐在桌前。下首成犄角之式坐着两人,右面端坐的是个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身灰衣,腰间佩剑。正是“银剑门”的白春涛。左面的是个须发皆白却面如冠玉的老头,穿着一身白衣微微躬身正认真的饮茶,却是江南三老的“玉面佛”胡天。“穿云燕”李轻扬正无聊的站在小窗前向下张望,忽然一个人影在楼下稍稍驻足又匆匆离去,像极了丁一品。她情不自禁的要开窗呼喊,却忽然感受到屋内沉重的气氛,抬起得手又缓缓放下。而楼下只剩下空空的街道。
李连鹤咳嗽了一声,放下茶杯,“确信无误?”
白春涛连忙微微躬身答道:“回师祖,弟子门下弟子白光宗亲眼所见。”他在同辈中属于年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江南武林公认的师祖,所以不免拘谨。“他说那年轻人一拔剑就见一道蓝光闪烁,就如阳光下的蓝宝石一般。”
提到白光宗李连鹤皱了皱眉,胡天的剑眉一挑,低低的声音问道:“那年轻人武功如何?”
“他说没看清,三两下就把对手毙了!就是身法极快,杀第一个金贼的时候是偷袭,据说对手都没反应过来头就掉了!”他偷眼看了看,两人毫无反应,又继续说,“我今天和那些金贼交过手,武功至少相当于咱门下的三代弟子!”
听到这胡天微眯的眼睛才再次张开:“这么说武功至少和你不相上下喽?”
白春涛思索了一下:“那招偷袭么弟子自负能做到,但三两招之内就毙掉对手两人就自叹不如了!”胡天点点头双眼又重新闭上,他气息极为内敛,乍一看只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寻常老者,但面容却生的如二三十岁的男子,看上去就有些不伦不类。
这句话说的如此直率,李连鹤对白春涛倒增添了一些好感。“春涛不必太过计较,这武功身手也不是这样就没能比出来的,每个人每门功夫都有他独到的擅长,何况临阵对敌时随机应变和偶然就占了大半。”
白春涛连忙拱手:“师祖教训的是!”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刚刚被话题勾起兴趣的李轻扬的倦意又浓了,就斜倚在窗边的椅子上假寐。
胡天忽然说道:“剑光是蓝的也未必就是那把剑!”
李连鹤却轻轻叹了口气,“那把剑我倒是曾有缘一见!”两人都微微一愣,好奇的看向他,“那大约是三十多年前吧,记不太清了,在健康的秦淮河畔的一座酒楼里。当时好像是四川成都府的蜀中大侠晋肖扬病笔我去吊唁,连同参加吴大帅的抗金武林大会,归来时和咱江南武林的十几位代表同路。也是闲暇无事就一路顺江而下到了健康。十几人年龄都不太大,老朽才四十岁出头,就一通上岸游玩。
当时饭时已过,但只有那座酒楼才能尽揽秦淮河美景,这才上楼。酒楼内空无一人,店小二都无精打采的假寐。但当我们上了三楼之后却发现栏杆前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大汉!那明明是个武者我们十几人却直到上了楼才发现。
那第一眼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只见他一张红红的脸庞,灰白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一身灰布长袍,静静的坐着望向窗外。身材魁梧却形容憔悴,一壶酒一碟小菜,只能说落寞,还不同于文人的落寞!
其实我们已经在船上喝的半醉,也就难免张狂了些。应该是你的师尊吧,”李连鹤看了看白春涛,白春涛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是一寒。
“见他占得那张桌子最适合观景就上前要他让开,我当时情知他不是普通人心底就是一惊,但没想到,那人也没说话就换到旁边的位置。于是大伙兴高采烈的坐下,但我还是担心得罪了人就上前客套了两句,他只是点点头又看向窗外,明显不想说话。本来也就平安无事了,坏事就坏在苏州夏震钢身上,好端端的非要听小曲。于是就喊了几个歌女上来,吹拉弹奏的,唱的是柳三郎的一首词,楼上立时琴乐飘飘歌声旖旎。
忽然,隐隐就听到身后冷哼一声。夏震钢转回头问道:‘那汉子,你哼什么哼!听不懂就老实待着!’那人霍然起身冷冷的说:‘江南人尽是些酒囊饭袋荒淫享乐之人!’说完负手而去。我们这伙人都年轻气盛又喝醉了酒,哪咽得下这口气,纷纷起身拦住他。那人面容越来越阴冷,‘怎么?还想动手?’别人还没说什么,那夏震钢却唰的抽出腰刀,直劈他面门!”
两人已经猜到他说的是谁,心头都是一震。“那人冷哼了一声,手探向腰间,一股汹涌的杀气冲天而起,在场的每个人心底都一片冰冷。衣缝里露出的那个银白色的剑柄竟然自动弹出了寸许,正落在他手上!一道蓝蓝的剑光唰的闪出,简直摄人魂魄!就听铛的一声,夏震钢使得是家传宝刃,并没断折,但他却呆呆而立,手腕上鲜血直淌,而那人已经还剑入鞘。当时只有我勉强看清了的出招,他是一剑拨开夏震钢的腰刀,然后顺手往下挑断了他手腕的大筋。”
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苏州“金刀夏家”的夏震钢外人鲜有人知,但作为江南顶尖人物的胡天和白春涛自然知晓。当今夏家的掌门“铁头陀”夏震雨的大哥,无论武功声望都是同辈中的翘楚。但却始终闭门不出,三十年没迈出夏家的庭院一步,前年才过世,原来竟有这样一番往事!
李连鹤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却发现已经凉透了。回头一看只见李轻扬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椅子里,眼睛却圆睁着,呆呆的出神。
“真是瞬息之间!当时‘紫面苍龙’彭啸天已经成名多年,他那把‘神龙浴海’谁人不知!在场十几个人都呆呆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但己方伤了一人若连出手都不敢就此罢休从此江南武林也就别想抬头了!当时我年纪最大辈分也最高,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两人更是惊讶,原来李连鹤竟然和彭啸天交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