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品狼吞虎咽的吃完,捶打着肚腹打了个饱嗝,把碗筷都放回到窗台上,颓然的坐倒在窗下。他从来没感觉如此疲倦,不只是身体上,而是心中。抬头看着挂满星斗的天空,月亮像一把弯弯的镰刀。何去何从呢?他问了自己,但却又懒得回答,更懒得思考。
忽然一条黑影飞快的从房顶上掠过。谁?敢在这个时候来张家?他连忙起身跟过去。
黑影如一只展翅的蝙蝠一般迅捷,幸好丁一品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才没被落下。他并没去前院,而轻巧的潜入内宅,伏在靠近一片小海子的一间房屋的屋檐上。丁一品小心翼翼的跃上斜对面的一个屋顶偷偷窥视着。
天井当院,海子岸边的石阶上一位瘦瘦的老人正披了件大氅靠在竹摇椅上,嘴里似乎叼着一个小巧的烟袋锅,不时有淡淡的厌恶从嘴的上方冒出来。老人微闭着双眼懒懒的躺在轻摇的竹椅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就是张宗苍的父亲张久长,虽然是铁牌门前任掌门的师弟,却不喜习武,武功低微。但却善于经商,铁牌门的产业一直是他打理,几十年来创下了一份绍兴少有的家业。还出了张宗苍这样威震江南武林的儿子,本来可以安度晚间了,只可惜噩耗突然传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但这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张家以及铁牌门的财权一直死死的扣在他一人手中,连堂堂掌门出门带的盘缠都要他亲自批条子才能领取。这才造成了张宗苍对钱财格外的偏好。
这些天老人神形疲惫,好容易忙里偷闲靠在竹摇椅里休息片刻。
那黑影观察了片刻便轻巧的跃下,蹑足潜踪来到老人身前,掏出一段和那烟袋锅大小粗细相仿的竹枝,两手在老人嘴上一晃,也不知怎么弄得,烟袋锅已经到了他的手里,而老人却叼着那截竹枝兀自在摇椅里晃来晃去。丁一品看的真真切切,很是惊讶,这是什么功夫,简直神乎其神!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这是偷盗。看情形还不是一般的小偷。
那黑影得手之后立即窜上屋顶,向院外飘去。丁一品想都没想,连忙追上去,在黑影即将跃出院子之前,手上的腰带一抖,套向他的脚。那黑影却已听到背后的风声,双腿一缩躲过腰带,稳稳的站在墙头,转身一掌拍向迎面而来得丁一品。
丁一品虚接了一掌,往侧面一滑也站在了墙头上。还没站稳对方已经连续拍出了几掌,丁一品硬接住饱势,往后退了几步,突然左手虚晃,右手大力推向他小肮,逼退了他的攻势,稳稳的站在墙头。两人拉开了架势,四目相对。
那人只穿了夜行衣,竟然没蒙面。一张淡白而细腻的面孔,两道黑黑的扫把眉,眼睛大而有神,阔鼻之下两撇很不搭配的小黑胡一翘一翘的。这么面熟呢!这不是自己的三师兄楚无香么?
丁一品吃惊的喊道:“师兄!”那人也很惊讶,仔细打量着丁一品。“楚师兄,我是小师弟,不认识了!”
楚无香这才认出了丁一品,狠狠擂了他胸口一拳:“师弟!小钉子!你怎么到这了!瞧你这副德行!”
丁一品被打的一踉跄,没有笑,反而哽咽起来。“师…兄!”
楚无香又给了他一拳:“是汉子么!见面就哭哭啼啼!”
宅院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快来人啊!有贼!”是张久长终于发现了,他是江南有名的财迷,那个烟袋锅可是他从西域购得的宝贝,除了吃饭睡觉从来不离嘴,连去厕所都叼着的。他这一声喊,全院子的人都惊动了。家人和铁牌门的门下弟子呼啦闯出好几十,连尚未喝醉的客人也出来不少,院子里顿时乱了起来。脚步呐喊吵闹声响成一片。
李轻扬以为是丁一品被人发现了,也夹在人群中来到后院查看,来到内宅一听是张老头丢了什么宝贝才放心,丁一品就算被悲痛所伤性情大变也不至于跑到内宅偷东西。
“这不是说话之处,走,咱回家再聊!”楚无香连忙一拉丁一品,跳下墙头。寻到丁一品的大黄马,两人共骑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在楚无香的指引下,两人穿过几天小巷,转到了绍兴城的另一面,才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停下。
丁一品抬头看了看,只见青砖的院墙足有两丈高,大理石的台阶,高耸的门楼上镶满了绿色的琉璃瓦,在风灯的灯光照耀下烁烁生辉。桐油漆的锃亮的大门镶满了碗口大的铜钉,“师弟,这就是咱家!”楚无香不无自豪的说。大门虚掩着,两人一下马就立即开了,吱扭扭的声响里,有家人小跑着出来恭敬的接过马缰绳。楚无香冷言冷语的吩咐,“你们这些懒鬼,听不出来呀,这门轴都皱巴了,赶紧上上油!”家人赶紧答应。
两人携手穿过门洞,绕过影壁墙,丁一品眼前一亮,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院展现在眼前。一条笔直的足可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的青石板路通向对面高高的一座大厅,路的两边两排灯杆后面,一面种着翠竹,一面种着松柏。东西跨院灯光摇曳,屋顶连着屋顶,再后面院落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绍兴第一富户张家和这座宅院相比简直是土地庙遇见了观音庵!丁一品在太师府当差,但两者相比也只能说平平。
楚无香边走吩咐身边的家人:“快去,在雅斋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和我兄弟痛饮一番。还有马上叫夫人们起来相见,就说我兄弟来了!”一个家人答应着,拐上旁边的小路就消失了。
两人没进大厅,而是从旁边的小路穿过东跨院绕到了后面,跟在后面的丁一品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瞠目结舌的说:“师兄!这…这都是你的?”楚无香骄傲的点点头,“想不到几年不见师兄你真是发达了!这也太大了!”
“据说这以前是前朝的一个没落的王府,后来做过州府。我买过来之后又扩建了一番。怎么样?还可以吧。”
丁一品咽了口唾沫:“连州府也能买!”
楚无香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有钱嘛!只要有钱,别说州府,除了临安的皇宫没有什么买不到的!”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穿过了前院来到一个独立的院落里,院子中间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海子,岸边石砌的栏杆外,三面相对坐落着三座别致的厅房,门前的匾额上分别写着,“雅斋”、“风斋”、“颂斋”。这是取诗经的“风雅颂”为名,显得很是文雅。
楚无香引领他进了雅斋,屋内装修的也很是典雅,木质镂空花纹的月亮门隔成内室外室,临窗精美的书桌前摆着一盆翠竹。里间的正面是整面墙大的书架,满是古书典籍。桌上有笔砚只是一看就是从来没用过的,墙上有字画。只是左面窗前不当不正的摆着一个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样样尽有。房屋中间精美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肉,香气扑鼻而来。
丁一品在张府也就吃了个半饱,一闻到这香味肚子立即咕噜噜的叫起来。他也不客气,甩掉破烂的大氅就坐到桌前吃起来。
“我就喜欢在这吃饭,书香阵阵,沁人心脾!”楚无香却没吃,反而摆出很陶醉的样子嗅着,也不知他在嗅什么。
丁一品提鼻子闻了闻,闻到的依然是酒肉饭菜的味道,哪有什么书香,便低头继续吃喝。
楚无香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品位!”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厚厚的《诗经》,打开了,里面却不是书,而是一个做工精巧的盒子。掏出那个偷来的烟袋锅把玩着。
“上等翡翠的!只有西域才有,这老张头!”放到盒子里,摆回书架,又是一本《诗经》。回头看见正胡吃海塞的丁一品,一皱眉头:“瞧你这吃相,几年没吃饭了!”
“两天。”说这两个字也是忙里偷闲。
“再看你这身打扮,怎么混到丐帮去了!房里的书香都被你搅了!我说今天怎么闻不到了呢!”突然门外传来家人的喊声:“夫人驾到!”
门一开,七个衣着艳丽珠光宝气的女人鱼贯而入,一字排开站在门前:“见过老爷!”声音整齐,一看就是专门训练过。
楚无香大气的点了点头,指着丁一品:“见过你家叔叔,小钉子,这都是你嫂子,以后不要见外。”
七个女子来一个整齐的万福:“见过叔叔!”
丁一品慌忙站起来,两只油花花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抱拳行礼,嘴里还嚼着鸡腿:“小弟……给诸位嫂子见礼了!”
见他这副窘相,七个女人都掩嘴偷笑!楚无香皱着眉一摆手,“以后兄弟住在家里你们要多照应,也不早了,都下去吧,我们弟兄也好说话。”
夫人们规矩的答应了一声,规矩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