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莫循说他要再去市中心逛逛。
穆加便与他分道,先回了旅馆。
出去时两个人,回来时却只有一个人。
路一尘奇道:“莫循呢?”
“知道得挺多哈。”穆加揶揄他。
路一尘毫不示弱地反击:“毕竟有个人时时刻刻关注你的一言一行。”
穆加便不再理睬他,让青青去休息,她接班。
路一尘讨了个无趣,打打哈欠:“大冷天的,我回屋睡觉了。”
到了房间,路一尘反锁了门,从包袱里拿了几面镜子塞进口袋备用,接着又找出一面阡陌纵横纹铜镜。
路一尘小心地拿出一张白纸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些只有一指来长的头发,应该是男人的。
路一尘拈起几根头发,丢在铜镜的镜面上,接着手指一搓,自指尖冒出一小簇幽幽的蓝火,将头发点燃,不出片刻,成了灰烬。
路一尘紧盯着镜面看,那灰烬居然无风自动,像是有了生命般在镜面蠕动,渐渐形成了一条指向明显的线路。
路一尘当即推开后窗,一面护着镜子,一面轻身一跃,在雪地上一点,身形矫健地按照镜面上的方向飞奔而去。
穿过市区,路一尘来到了青州市的富豪别墅区。这里的别墅常年住人的很少,大都是别地的富豪购置的度假房产,偶尔过来住着玩玩,或者包小三。
路一尘跟着镜面灰线的指示停在一栋离群索居的欧洲风格的五层别墅前,看外装潢,就知道是有钱人中的有钱。
别墅外有电子围墙和极严格的安保系统,但这对路一尘来说都不是事,抛出一个镜子,悬在头顶,镜面射下一道昏黄的光,将路一尘罩在里面,隐匿了他的身形。
路一尘几下兔起鹘落,从高逾两米的围墙翻过去,如入无人之境。
别墅大门紧闭。
路一尘沿着外面的窗户、阳台等地方攀爬和观察内部环境,终于在三楼一个房间找到了要找的人。
这是一间装潢精致的会客室,路一尘先是看到几个珐琅彩的巨大落地花瓶,才从花瓶中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莫循。
没错,镜面上燃烧的头发,正是路一尘借着打扫房间的名义,在莫循的枕头上收集到的,略施法术,便能寻找到头发的主人位置。
莫循的对面似乎还有人,但路一尘看不见,只听得到莫循有些声嘶力竭地吼道:“那你要我怎么做?穆加根本不喜欢我!”
对面的女声冷清而高高在上:“你对穆加而言是不同的,据我们调查,只有你被穆加特别照顾。”
莫循烦躁地抓着头发:“我是个男人,我能感觉得到,穆加不喜欢我。而且穆加根本算不上特别照顾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顶多算是她比较善良,看我生病了照顾一下而已。”
“或许是那三个月中发生了其他的事情,但你被穆加抹去了记忆,所以你才觉得你和穆加没发生什么。”那女人说道。
“即使发生过,也和爱情无关!”莫循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说服不了穆加救我。”
女人也有些生气:“你根本还没有向穆加提出你的诉求,你怎知她不会帮你?”
“感觉!感觉!”莫循焦躁不安地说,“虽然在你找到我之前,我不知道穆加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有点了解她的做事风格,既然你们觉得你们向她问不出什么来,我也会问不出。”
一声尖利的响动,女人站了起来,逼近莫循。路一尘这时才看清那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但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
“既然如此,你对我们有什么用?”女人的声音有点冷漠。
莫循道:“是你们找上我的!”
女人笑起来:“那你就该知道,我们找上你了,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如果你不主动点,再磨磨唧唧,别怪我们不客气。”
“而且,这事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难道你甘愿未来几年待在医院里,痛苦地接受治疗?更可怕的是,即使化疗、移植,侥幸活了下来,你也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健康,你总是要靠药物维持,不能剧烈运动,像个废物一样苟延残喘。”
似乎被戳到痛点,莫循的呼吸急促起来,面色涨红。
“真的可以……可以治疗绝症吗?”莫循沙哑着声音问。
“当然。”女人十分笃定地说,“你不是也看到了,那个无意间移植了妖怪肾源的人活得很好吗?体力甚至比健康的时候还要好。”
“可你们那位老板怎么……”
说到此,女人的气压有点低,冷声道:“是我们估计错误。不是所有的妖怪器官都可以随便移植到人类身上的,可能也和人类器官移植一样,需要配型,也可能不是。其中太复杂了,我们也没有时间一一去研究实验,所以才费尽心思把你找到,让你去套穆加的话。”
莫循想了想问:“穆加就一定知道吗?”
女人微怔,似乎没想过这个可能,“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和妖怪打了一百年的交道。”
莫循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尽管早已经被这女人说服,但又一次听到穆加活了一百岁,还是十分的难以置信。
他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妖怪。
事情,还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彼时,莫循正在南美旅行,他以为这一次旅行和以往每一次都会差不多,领略到当地迷人又独特的风景后,他心满意足地离开,前往下一个地点,步履永不停息。
然而就在他准备寄明信片给穆加那天,还没来得及把印有耶稣神像的明信片递进邮筒,就忽然无征兆地晕倒。
被路人送到医院后,医生对他说检查结果,是胃癌中晚期。
莫循如遭雷劈,他以为自己身体很健康,没想到绝症来得这么突然而不讲人情。
医生建议他先切除一部分癌症恶化的胃部,再保守治疗,运气好的话还能活个一二十年,但像现在那样全球各地奔波肯定是不行的,得一直在家好好休养。
这无疑等于让莫循去死,他是停不下来的人。
经过最初的惶恐、茫然和惊惧,莫循逐渐想开了——他毕竟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生死,对人生的有着超越一般人的理解,他宁愿毫无遗憾地死,也不要苟且地活。
他从医院那开了点治疗药和止痛药,打算再次背起行囊,深入到亚马逊雨林中,完成他未完成的梦想。
他一直想去那些从未被人迹踏足的地方,但为了安全考虑,他只好压抑住自己的想法,把冒险控制在能承受得范围内。
但现在,既然都绝症了,还怕死吗?不如这样无所畏惧地去冒险,死也要死在旅行的途中,至少他在死前,见过人类从未见到的美景。
于是莫循换了一张寄给穆加的明信片,写道:
穆加,这是我环游世界的第四十六站,但此时此刻,突然很想你。
如果青州市下雪了,我就飞过去看你。
第四十六站,是他的终点站,所以他郑重其事地记下来,所以他格外地怀念穆加。
毕竟,在穆加旅馆待着的三个月,是他十分快乐的时光,和以往旅行不同的是,那快乐不来源于地方美景和行走天下的快乐,而是来源于穆加这个人。
他从未见过像穆加那么吸引人的女人,有时冷漠得像珠穆朗玛峰上的雪,有时又温柔得像夜晚多瑙河的河水。无数个特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不会腻,永远能在她身上找到让人惊喜的地方。
当时莫循觉得,如果穆加开口挽留他,他一定会留下来,忘记什么环游世界的理想,下半辈子都陪着穆加。
但是穆加没有,此后的很多时刻,莫循觉得又遗憾又庆幸,他还在继续行走,身体和灵魂都还是自由的,尽管内心永远牵挂那一个人。
这或许,也是爱情美好的一种形式吧。
如果青州市下雪了,他的灵魂就会乘着风,飞过去看看穆加。
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然而,命运是个顽劣的孩子,总是会和人开玩笑。
在莫循认命的时候,这个叫纪江雪的中国女人在南美找到了他。
纪江雪和他说:“我知道你得了胃癌,我也知道有让你活下去的办法,生龙活虎地活,而不是像废物一样苟延残喘。”
人也是奇怪的,自以为看开了,但那其实是绝境之下无可奈何的屈服。一旦有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渺小可能,哪怕听上去如此天方夜谭,还是叫人蠢蠢欲动。
莫循,跟着纪江雪回国了。
纪江雪跟他说这世界有妖怪。
莫循哈哈大笑。
纪江雪说有一个得了肾病的中年男人,移植了来自于妖怪的肾源,身体比年轻人还要好。
莫循觉得简直荒诞。
然后纪江雪给莫循看了那男人的运动视频、病历、手术证明,和他妻子的采访视频,莫循极度诧异,怀疑纪江雪这么大费周折弄了这么多圈套是有什么阴谋。
直到最后,纪江雪居然找了个真的妖怪过来,在他面前表演大变妖怪,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倏忽一下变成了一只狰狞的大狗。
莫循差点被吓晕过去,仅存的意识止不住地颤抖,妖怪!
如果这一切不是他得了绝症之后的癔症,那么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但莫循一来见识丰富,二来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起初的震惊过后,莫循又冷静下来,思考起种种不对劲。
莫循问纪江雪:“这世界的妖怪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江雪答:“你只要移植一个妖怪的胃,你的胃癌自然就痊愈了,还会获得你以前没有的、来自于妖怪的力量。”
莫循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对你而言就是个不值一提的陌生人,你大费周章救我,别说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纪江雪知道不和莫循说清楚,没办法要求莫循听从他的安排,只好把事实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