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市的白天向来很热闹。
“来来往往”旅馆位于青州市经典必玩商业街的街尾，妖怪们一出门，便看得到一条长长的街道，门店建筑和广告牌风格统一使用古典元素，挂着金黄旗帜和大红灯笼，一眼望过去，倒也规整好看。如果妖怪们恰巧遇到旅游旺季，人会多到让它们怀疑妖生。
沿着街尾一直走到街头，大约需要半个小时。
走完这一条街，稍微聪明点的妖怪们对人类的风土人情大致会有一点了解。
妖怪们常常结伴而行。这一天，有四个小妖怪兴高采烈地去逛街，看到什么都要惊奇地指指点点一番。幸好他们一群成行，不明就里的人类还以为他们有自己心照不宣的共同笑点，因此才对一些烂大街的东西瞧个半天、笑个半天。
“来看看啊，微信扫一扫，免费送礼品！”一个穿着齐天大圣套装的人站在街边阴凉的地方大声叫喊，手上拿着花环、发夹之类不值钱的花哨小玩意。
远远的，一只猴子妖就看到这边卖力推广微信的齐天大圣，登时眼前一亮，连忙拽了拽还沉浸在棉花糖不可自拔的同伴。
唰唰唰，四双眼睛都看直了。
四只妖怪们激动得哆哆嗦嗦走过来，其中那只猴子妖，一直以自己是齐天大圣的近亲并引以为傲，便当先问道：“你，你是花果山水帘洞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那人一愣，随即一本正经地说：“是。你们要加下微信吗？有礼品可以送哦。”
四只妖怪兴奋地对望，叫道：“真的是齐天大圣啊！齐天大圣怎么会到这里来？”
有一个妖聪明地说道：“齐天大圣有筋斗云嘛，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他翻个筋斗就到这啦。”
“是哦！是哦！”
那人：……
他戴着各种玩偶服兼职这么多年，除了三四岁小孩子，很少有这么童心未眠的成年人跟他认真地开玩笑了。他想，这四个一定是自来熟的好人，一定会帮他加个微信，好完成今天的任务。
“亲，微信扫一扫吗？”那人亲切地喊道。
猴子妖充耳未闻，继续激动地问道：“大圣，你的金箍棒呢？”
“……”那人默默翻了个白眼，“在家忘带了。”
“啊——”四个妖一致表示很失望。
还是那个聪明的妖提议：“不如我们和大圣一起去西天取经吧，反正我们到了人界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好啊！好啊！”
“差不多得了啊，别拿我寻开心。”那人有些不耐烦了，说半天又不扫微信，刚刚他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对花环挺动心，结果被这四人一挡，拐弯去了别的地方。
那四只妖兀自沉浸在可以去取经的喜悦之中，浑没听明白这位“大圣”的驱赶意图，左右看看街上人多，便手一拉那人，往两边的小巷道里钻。
“诶诶？你们干什么啊？”那人惊讶得大叫，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拖着跑，使劲一抽竟然抽不动。这人心下一慌，遭了，遇到抢劫的了！难怪跟他扯皮半天！
“救命啊救命啊！”
却不料拖着他跑的人动作飞快，眨眼间就钻出了商业街，躲到了公共厕所后面的一片绿化林子里。
“你你你们想干什么？”那人惊恐无比，“你们看着年纪也不大，不能一冲动就违法，成失足青年啊！”
“去西天取经啊。”四只小妖很天真很质朴地回答。
人已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杀杀杀人要坐牢的！你们肯定过了十八岁，还得偿命！”
四只妖面面相觑，没听懂齐天大圣的话。
那只聪明的妖再一次自作聪明：“大圣你是怕我们拖后腿吗？不会哒，我们都很厉害的，我飞得很快！”
“我牙齿很尖利！”
“我会喷毒液！”
“我……我会爬树……”猴子妖很委屈，想着一定要让齐天大圣交自己几手绝活。
那人恍惚地看到眼前四人，一个突然背后生出一双鸟翅膀，一个咆哮一声张开满是獠牙的嘴，一个脖子前伸陡然长出蛇头，猩红的蛇信在自己脸上舔来舔去，还有一个变成了孙悟空……
接着，他惨叫一声，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个各施绝技、好让齐天大圣相中自己的妖怪们“啊呀”一声。
“大圣怎么了？”
“大圣死啦！”
“大圣怎么可能死，别瞎说！”
“可他，可他不动弹了。”
“要不抬回去让穆加姐看看？”
……
穆加双手环胸地站在自己屋内，眉头越皱越紧地听四只小妖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总算是了解他们抬回这个吓得昏迷不醒的人类的前因后果。
一旁的路一尘听得直“卧槽”一句：“这些妖怪该不会是群傻子吧？”
“还好这人是被吓晕过去，不是被吓死了。”穆加这时候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小妖还委屈上了：“我们怎么知道齐天大圣会被我们吓晕过去啊。”
路一尘嫌弃地说：“电视上都是假的，你们不知道吗？”
小妖一听是齐天大圣假的，就跟西方的小孩子第一次知道圣诞老人是假的一样，对视了几眼之后顿时哭得停不下来。
“行了，以后长点心，你们回房间去。”穆加说，“这个人我等会来救醒，别看到你们又吓晕过去了。”
四只小妖抽抽搭搭地离开。
路一尘以惊奇的目光目送他们远离，迟迟收不回来。
这边，穆加拿了点药物配着点迷迭香花粉，在昏迷人类的鼻子前一抹。
没几秒钟，那人就哼哼嗯嗯地醒转，有些懵：“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了？”
穆加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你在街上中暑晕倒了，是我们的客人帮你送到旅馆来的。”
那人显然因为迷迭香花粉发挥效果，把之前看到的诡异一幕忘得干干净净，连声道谢后才离开，一踏出旅馆的门，天边就轰隆隆地滚起了乌云，凉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个鬼天气还能中暑，我一定是太辛苦了，回去要申请加工资。”那人不住地念叨。
“呵。”路一尘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妖怪都这么傻白甜的吗？怎么跟我看到的都不一样？”
穆加很能理解路一尘对妖怪印象的破灭，并试图给他分析其中的科学原因：“一般而言，聪明的妖怪目的性、自控力都很强，他们来我这里报道后，几乎要不了一两天，就会离开青州市，早早地进入人界历练。而逗留在旅馆的妖怪呢，有这么三种类型：贪玩，胆小，以及真的傻白甜。至于能被你这种捉妖师注意到的妖怪，大部分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那些安稳生活、拼命融入人类社会的妖存在感反倒并不强，以至于你们对妖怪的认知很片面，这叫幸存者偏差。”
路一尘扁扁嘴：“所以说，我们捉妖师认识的妖怪其实不是真实的妖怪？”
“当然是真的。”穆加说道，“不过那只是真实的个体，而不是真实的群体。你不知道更好玩的是，我曾经接待过一只妖怪，胆子小到在人界历练这三年，从来没跨出过旅馆半步，我威逼利诱都不成，还反被他以自杀威胁，死都不离开。”
“是吗？该不会是一只负鼠妖吧？”路一尘哈哈大笑。
穆加边说边笑，和路一尘一起回前厅。
看电视成迷的卿心居然肯舍得动脚走下来，正趴在酒吧台那，神色倨傲地问询孟孤舟，余光一瞥，跳到穆加和路一尘面前：“我刚刚还问孟孤舟呢，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笑得很奸夫淫妇？”
这是她刚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新词，很时髦的样子。
穆加真心地建议：“电视少看，那是人类发明对付你们妖怪的武器，不伤身，伤脑子。”
卿心实力表演狐疑。
路一尘坏笑地凑到穆加近旁问：“这个是什么类型？”
穆加想了想，十分中肯说道：“三者兼备。”
又贪玩，又胆小，又傻白甜。
路一尘笑得停不下来。
卿心古怪地看着这两人，莫名觉得脑后生凉风，一定没好事。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感，一阵突如其来的座钟声急促尖利地响起，在空旷少人的前厅突兀冲撞着。
穆加下意识扭头去看前台摆着的檀木座钟，时间还没到整点；更何况，这钟，从来也不整点报时。
穆加神色陡然剧变，叫道：“不好！”
穆加扑到复古座钟前，随即手探到前台里的花形按钮上，打开柜子看了眼，急道：“你们快去东北方，距这里直线大约八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