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加直笑，接着远远地朝孟孤舟挤了下眼睛。
孟孤舟虽然什么都没做，还是被这一眼弄得脖子发红，心虚不已。
青青每天例行地打扫酒店前厅，弓着腰来回拖地。
穆加喊了她一声，笑道：“你拖慢点，等会儿你雪峰哥要来。”
“真的吗？”青青一下子直起了腰，喜出望外。接着在穆加揶揄的眼神中意识到什么，脸一下子红透了。
路一尘打着哈欠从后门走进来，看见孟孤舟和青青两个人都红着脸，惊奇得直咋舌。
穆加昨晚就给徐雪峰留言让他今早来一趟，又连哄带骗地让卿心捐献了一点血液出来。她是妖界公主，想来人妖差异在她的血液中体现得会更加明显。如果血液暂时化验不出什么端倪来，就得委屈卿心再献出一点内脏切片去做研究。
卿心一听，没什么大不了，当即拍拍胸答应了，并爽快地表示随时来取，连刀子都不用带，她直接拿爪子撕。
穆加听得嘴角一抽，神色古怪地夸赞了卿心为妖界牺牲的巨大勇气。
徐雪峰很守时，早上六点看到穆加的留言，第一时间回复：七点到。
前台上褐色檀木复古钟的分针还差两格到七点，徐雪峰的前脚就踏上了“来来往往”旅馆的大门台阶。
青青看到徐雪峰来了，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脸又缓缓地涌上来，想上前叫一声，想起之前穆加的调笑话，忍住了没去，低头拖地，但心思都飘到那边去了，只能看见穆加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檀木钟，他们的对话却听不太仔细。
穆加将一管卿心的静脉血递给徐雪峰，说道：“这是妖怪的血，你那边拿去化验一下，看看和人类的DNA有什么差别。要拿你能申请到的最好条件来化验，化验结果越详细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徐雪峰点了点头，握着这管血，手心有点发烫。
这会儿，路一尘推着清洁车嘚瑟地飘过。
徐雪峰没见过几个年轻男保洁，凭着警察对一切反常事物的敏感性，自然多看了眼，这个人长得周正挺拔、气质干净，和保洁实在不搭，要不是在穆加的店里，徐雪峰就要上前好好盘问了。
穆加笑着解释：“路一尘，是一位捉妖师。”
徐雪峰的神情顿时亮了起来：“捉妖师？”
“嗯。”穆加挥手将路一尘喊了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当地配合我工作的警察，叫徐雪峰；这位是悬镜门的捉妖师路一尘。”
“你好。”徐雪峰激动地伸出手，“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位捉妖师。”
路一尘人模人样地微微一笑，和徐雪峰握完手，看徐雪峰一脸三年内都舍不得洗手的惊喜表情，当下很受用。
这年头，知道捉妖师的不多了。他有时候忍不住吐露几句，别人不是说他脑子有问题，就怀疑他要诈骗。
路一尘俨然世外高人的模样，拍了拍徐雪峰的肩膀：“你也算半个捉妖师了，好好干，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问我。”
徐雪峰又激动又羞涩，做警察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失态过了。
“行了。”穆加打断路一尘的故作清高，问徐雪峰：“你这么早还没吃早饭吧？我让青青给你上二楼拿点。”
“不用了，我回警局再吃。”徐雪峰正不好意思地拒绝着，青青却已经喊了一声：“雪峰哥你就在这吃吧，我去给你拿。”
说着青青已经跑上了二楼，她一直留意徐雪峰那边，其他的话没怎么听清，就这句话听得明明白白，知道穆加在给她制造机会，很机灵地给抓住了。
徐雪峰无奈地笑。
路一尘顿时对穆加产生厚此薄彼的不满：“我也没吃早饭。”
徐雪峰立即说：“那我的那份给你吧。”
穆加瞪了路一尘一眼，语带凉凉的威胁：“捉妖师不用吃早饭。”
“是吗？”徐雪峰大为惊奇。
路一尘看徐雪峰颇为崇拜自己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从神坛上拉到烟火气中，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硬生生地点了点头：“像我这种，修为高深的捉妖师是可以不用吃早饭的。”
但午饭和晚饭一定要吃两碗，要不然会饿。
青青怕让徐雪峰等得急，手脚十分麻利地拿了些皮蛋瘦肉粥和汤包、点心之类的，很快就在酒吧区那边找个桌子放下，喊道：“雪峰哥，趁热吃吧。”
路一尘垂涎地看了眼，索性推着清洁车走了，眼不见心为净。
这一天没再发生什么大事，豹子精恋恋不舍地回妖界，临走前再三拜托穆加帮忙照看他的苹果园。恰好正下楼守着电视准备看齐天大圣的猴子妖听到了什么苹果园，和豹子精一交谈，登时相见恨晚、引为知己，豹子精把苹果园大方地留给猴子妖继承。
猴子妖已经在琢磨着等把《西游记》看完后，离开青州市第一件事就是把豹纹苹果园改成花果山苹果园。
穆加听着电视的声响，已经演到了唐僧这个香饽饽被妖怪们争着抢着要煮了吃。
虽然现实中没有长生不老唐僧肉，但妖怪们的器官移植要是真的具有普遍适用性，那对脆弱人类的冲击无异于长生不老了，那个时候，估计什么魑魅魍魉都会冒头。
时间到了下午五点，穆加从乔晨阳手中又接过几个新来的妖怪，再没事可干。
穆加对在前台的几个人喊了声：“我出去逛逛。”
说着，独自一人悠然自得地踩着黄昏的光晕走出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压薄，小心翼翼地放在路面，像是纸张被风吹着，跟着她摇摇摆摆。
这么漫无目的地逛逛，就逛到了警察局，穆加一拐，走了进去。
徐雪峰还没下班，他在局里有个单独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尽头，离其他部门挺远。
看到穆加，徐雪峰惊得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急道：“怎么了？”
穆加忙挥手：“没事，我就是随便来看看。”
徐雪峰显然还有点惊魂未定，脸上的血液还没回流过来，脸色很白。
穆加噗嗤一笑，说道：“你放心，就算真有什么事，等我不得不来找你的时候也已经成了定局，急也没用。”
徐雪峰胡乱嗯嗯几声，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在与妖怪周旋中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穆加靠在他的办公桌旁，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雪峰：“况且，还有个捉妖师在这里呢，有什么事，我们俩还能应付不了吗？”
说起路一尘，徐雪峰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问道：“那位捉妖师很厉害吗？”
穆加耸肩：“我也不清楚，毕竟我认识的捉妖师不比你多几个，他们似乎都不爱来青州市，虽然青州市的妖怪是最多的。但路一尘的师门悬镜门我知道，很多年前，我和他们掌门见过，是捉妖师中执牛耳的人物。”
说到这，穆加敛了敛眼神，多年前的会面并不让人如何愉快。
“那他应该也不差。”徐雪峰笑笑，很受鼓舞。
穆加忽然挑起了眉问：“我们认识了有十年了吗？”
徐雪峰愣了下，才说：“九年多，快十年了。”
“时间过得还真快啊，我记得当初见你，你还才刚刚到警队，跟在老队长身后当助手。”穆加回忆，“你那时候嫩得啊，现在倒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像老队长了。”
徐雪峰瞥了眼穆加，轻声说：“你现在和那时候还是一样，没有变化。”
“一百年了，我也没有过变化，十年算什么。”穆加自嘲地笑。
徐雪峰撇开视线，没说话。
穆加逼视着他：“你很怕我，对不对？”
徐雪峰的背脊一僵，呼吸下意识地变轻。
穆加倏而笑了：“确实挺可怕的。一百年，是个人都该死了，我却安安稳稳的，连头发都没白一根，好像跳出了时间，不是人，又不是妖，啧啧，真可怕。”
徐雪峰深呼吸几次，让自己直直地看着穆加说道：“我没有。老队长之前就一直跟我说你是好人，工作这么多年下来，我很信任你……”
“这不矛盾，徐雪峰。”穆加凝视徐雪峰澄灰的眼睛，“你怕我，但信任我、依赖我，这并不矛盾，你知道的，因为这两种不同的情绪就十分融洽地存在在你的心里。我看得很清楚。”
徐雪峰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仓皇地往后退了半步，却猛地撞上座椅。
“你很喜欢路一尘。”穆加又说，用的肯定语气，“因为他是捉妖师，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人类，和你一样，会老会死。”
徐雪峰低着头，嗫喏道：“我崇敬他，我一直痛恨自己在妖怪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所以对捉妖师我始终很向往……”
“没关系的。”穆加宽容地笑笑，像是宠溺看着学生为了掩饰早恋而在自己面前不得不撒谎的仁慈老师，“你怕我，亲近他；但你更信任我，这就足够了。”
穆加上前一步，按住徐雪峰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信任我，就要听我的。我要跟你说一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