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昨晚出去了？”卿心纳闷地挠头，“我怎么不知道？”
徐雪峰对此就更一无所知了，眼看着面前各有心思的对峙，徐雪峰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一个普通人，在妖与人的角力中，甚至连知情的能力都没有。
穆加讽刺道：“卿心，安然无恙走过鉴心大道的捉妖师，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路一尘知道瞒不住了，也就不再继续狡辩下去，笑了一笑，企图祸水东引：“那你就不奇怪，孟孤舟怎么知道了吗？”
穆加的眼神斜飘到孟孤舟身上，孟孤舟目光和穆加虚虚地在空中一碰，就移开了，落在桌面上，嘴角微抿，神情如深水般看不透。
穆加冲他一笑，又凌厉地看向路一尘：“他怎么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说的，是你和轻鱼岛合伙骗我的事。”
路一尘冷冷的，带着一丝不屑看穆加：“你追查这个有什么意义？你能做什么？”
穆加不为所动：“真相，我只要真相。”
“好，我告诉你真相。”路一尘自嘲一笑，站在那里，孤独高傲得犹如沙漠中一棵白杨树，“我一开始就知道赵阿坤在说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谎，但我知道他一定有苦衷。所以到了轻鱼岛后，我才半夜趁卿心他们不在意，潜到岛主那一问究竟，我以为我做得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有心人给发现了。”
路一尘话中带刺，这时候也不忘讽刺一把孟孤舟。
路一尘继续说：“然后岛主就告诉了我真相。你要的所谓真相就是，轻鱼岛连最后的生存之地都要被占了去开发什么旅游景点。轻鱼岛去找政府说理，被当成神经病，说现在都打着捉妖的旗号诈骗到他们头上了，现在这年头，已经没人相信有妖怪，没人再尊重捉妖师了！”
徐雪峰吃了一惊，说：“居然发生这种事，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一般政府不知道妖怪和捉妖师的事，但国家特殊办事处是知道的啊，轻鱼岛可以找他们来解决。”
路一尘点头：“是啊，轻鱼岛最后联络到了国家特殊办事处，他们倒是发了通知给当地政府不准把轻鱼岛居民给迁出来。但当地呢，不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为了提高旅游GDP，钻了通知的漏洞，整出什么原生态旅游，还是要开发，但是居民可以留在岛上生活。要是成了商业景点，人来人往，这叫轻鱼岛怎么捉妖？怎么学习法术？”
徐雪峰怔怔，哭笑不得，这的确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情。
路一尘难掩悲愤：“这也就算了，他们小心点就是，结果开发项目被不良商家承包了去，阳奉阴违，还非得把轻鱼岛上的人全都迁走。轻鱼岛捉妖师不懂官场事务的复杂，以为特殊办事处也帮不了他们，只得认命，自己想办法解决生存困境。碰了很多壁以后，甚至被开发商多次威胁，他们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自己花钱，买下轻鱼岛的开发权。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对于捉妖师来说，简直是不可能拿出来的！”
穆加听到这里已经明了，眼睑半垂：“所以他们在遇到郜鹏池登门求捉妖并给出巨额雇佣金的时候，同意了。”
“是啊，英雄也为三斗米折腰。”路一尘无奈地苦笑，“但他们还是有自己坚守底线，他们绝不能杀死一只无辜的妖怪。”
徐雪峰也听明白了，恍然大悟：“无奈之下，他们就让算不上捉妖师的赵阿坤拿着一把灵钺，去杀死了穿山甲妖？这样，他们就不算违背底线了。”
穆加忽然冷冷地说：“客观上不算违背，但主观上已经背离了捉妖师原则。”
路一尘冷眼。
穆加再说起自己的推测，仍旧感到心寒：“以赵阿坤的三脚猫功夫，穿山甲就算中了郜鹏池的埋伏也不可能逃不走，事实上，他也一直在逃，直到逃到青州市外才被生生地耗死。赵阿坤有什么本事可以追穿山甲这么久？绝对有轻鱼岛的其他捉妖师负责追踪穿山甲的行迹，然后让赵阿坤坐飞机赶过去追杀，或许轻鱼岛没有对穿山甲造成哪怕一个伤口，但他的死，就是轻鱼岛造成的！”
卿心面露戚戚，在这里，除了穆加，也只有她才能对妖怪的死感同身受，路一尘和徐雪峰明显地站在人类那边，即使穿山甲是无辜而死，他们也觉得人类没有错，可是凭什么啊？
“就算如此，那你想怎样？”路一尘开口问道，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怒气汹汹：“你有本事你飞去轻鱼岛，让他们都给那只穿山甲陪葬啊！”
“我是不能怎样。你不就是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才有恃无恐的吗！”穆加怒气也上来了，一下子站起身，隔着一张桌子，和路一尘对峙。
她苦守青州市是为了什么？为此，她付出了自由的代价，不知期限地困在一座小小的城里，现在，她连得知真相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路一尘觉得好笑：“敢情要是你能做些什么，真的会去找轻鱼岛算账，给穿山甲报仇？”
“这是轻鱼岛做错了，难道他们不该受到惩罚吗？”穆加问道。
路一尘觉得难以理喻：“他们被逼无奈，已经走到绝路了！”
“那就去找罪魁祸首啊，不知真相的政府，阳奉阴违的开发商，他们都有多多少少的错，只有穿山甲是最无辜的！”
“捉妖师永不能把自己的本领拿来对付人类。”
穆加被气笑了：“那就可以放过坏人，而去杀害好妖？这是什么逻辑？”
“穿山甲是无辜，可轻鱼岛也无辜，如果非要找一个罪人出来，那就回到了问题本质，人和妖的关系，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路一尘忽然沉重起来，“穆加，你必须清楚，对于人类而言，妖怪就是异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杀人与杀妖中，我们永远是选择后者，就好像，面临不得不选其一的抉择时，我们不能轻易杀死一个坏人，但能相对少负担地杀死一只无辜的狗。这是人类的本能。”
卿心委屈地撇撇嘴，小声说：“我们妖怪不是狗啊，我们会说话，会开心，会痛，还会哭，有坏的妖，也有心地善良的妖，我们和你们人类都差不多啊。”
路一尘瞪她：“如果你们妖怪少吃几个人类，我倒是会相信你这句话。”
卿心更委屈了。
穆加探究地看向路一尘，道：“不知道路大捉妖师有何高见？”
“必须要改变人和妖的相处模式。”路一尘斩钉截铁的说。
徐雪峰在刚刚听路一尘说那番话时，神色就有些意动，这会儿忍不住说：“我觉得路先生说的有道理。”
穆加笑了笑：“那要怎么改变？”
路一尘说：“第一种改变，把妖怪的事公之于众，人类应该知道，有所戒备，不至于把妖怪和捉妖师当笑话看。”
穆加惊奇地看他：“你是想要人类社会彻底混乱吗？”
“我知道这种改变有点过于揠苗助长，所以我没考虑过。”路一尘不紧不慢地说，“那就第二种，彻底关闭封印，不准任何妖怪进入人界。”
穆加道：“要是能做到彻底封印，当初你祖师爷也不至于留一道界门。”
路一尘摊手：“那就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趁捉妖师还没有彻底被人类遗忘，没有因为后继无人而消失在历史中，趁我们还有能力，杀回妖界，把妖怪彻底剿灭。”
卿心不满：“喂，妖界公主还在这儿呢，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路一尘狞笑：“第一个灭的就是你。”
“过分！”卿心花容失色，立即躲到穆加身后，生怕路一尘真的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
“都不现实。”穆加摇头。
路一尘说：“不是不现实，而是很多人不敢。只要人类联合起来，反攻妖界不成问题，毕竟，我们现在的科技也不差。”
穆加笑了：“那既然你都有计划有想法了，和我说有什么用？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路一尘认真道：“你身份特殊，能力强大，还能掌控整个青州，你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穆加佯装惊讶：“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付出的代价还不够？”
路一尘说道：“现在人和妖，各有各的惨剧，不就是你太过放任自流导致的结果吗？”
“说到后来还是我的错？”穆加失笑，“可没人告诉我，我还有这么大的责任？我难道不是只要守在青州市，让妖怪有去有回就成了吗？”
“你！”路一尘有些生气，“你太偏心妖怪了，你要记住，你活在人类社会，而不是妖界。”
“我没有偏心。”穆加沉下脸，“我只是站在人和妖的中间，站在对的那一边。”
路一尘却反驳道：“没有真正的中立，穆加，你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偏颇，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你要知道，是人类把你……”
“我偏偏要站在中间，你奈我何？”穆加忍不住生气，拔高声音打断路一尘。
路一尘呼吸急促，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门外忽然有人来找。
是乔晨阳。
乔晨阳看到屋内诡异的气氛，肩膀一缩，不敢出气，他也只是一名可怜兮兮的弱小人类啊，虽然有个妖怪女友，但远在界门呢。
穆加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小乔，你来了啊。”
乔晨阳这才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今天没有妖怪出来历练，但界城城主给小柳送来了一样东西，说是给你的，小柳让我送来给你。”
穆加一顿，想到什么，浑身怒气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淡悲哀。穆加走过去，说：“我知道了，给我吧。”
乔晨阳点点头，递过来一只长约二十厘米、成人胳膊粗的竹筒，有点类似于古代装酒的器具，里面似乎装的也是液体类。
路一尘看见这玩意，怔了一怔，才猛地想起来是什么，神色顿时有些尴尬，意识到自己刚刚对穆加说的话，似乎有点过分。
路一尘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回屋去了。
乔晨阳侧身给他让开门槛，觑见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乔晨阳心里暗道，界城城主送的东西真不是时候！乔晨阳东西送到了，亲眼看见穆加收下，完成了小柳的嘱托，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先回去了，再晚就看不清山路了！”
说罢，转身就走。
卿心动动鼻子，嗅嗅空气，“是妖河水的味道！诶，穆加，我知道我们妖界每年都会送你一些妖河水，但你要这水有什么用啊？你又不是妖，不对，就算是妖，要这离开妖河河床的妖河水也没用。”
穆加斜乜她一眼：“你属狗的啊。”
卿心生气。
孟孤舟皱眉，担忧地看向穆加，而穆加神思不属，没注意到孟孤舟的视线。
“行了，你们都走吧。”穆加下逐客令。
穆加不愿意说的事，谁都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来。
孟孤舟、徐雪峰、卿心三人只好离开，卿心嘴里还嘟囔着：“那么点妖河水又不能洗礼，到底干什么用啊，好气死我了，真想立马回妖界问问母皇……”
穆加在屋里，望着那节青青竹筒，陷入死寂般的沉思。她好看而微冷的眉眼，有着远山淡影的孤寂，此刻却像是被暴晒后的雪山，冰雪融化，露出一地泥泞狼狈的黄土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