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那人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是我,李复。”
“初晨?”李豫皱着眉头仔细分辨,声音确是李复,只得压低声道,“你怎么爬上去的?快离开,我父亲遭了李林甫的构陷,陛下将我们禁足于府,这四周都是羽林军,被他们发现了可不得了!”
“我与爹爹已听说了此事。你放心,你没有与我往来,我只是在屋顶赏月罢了。”李复嗤得一笑。
“晚辈求求你老,趁他们没发现,快走吧!”李豫对着屋顶央求道。
李齐物一支在大唐宗亲中辈分很高。按辈分论起,李齐物是李隆基的族叔,而李复则算是李豫的族祖辈。除了宗室之亲,李齐物曾做过太子李亨之师,两家渊源极深。
“罢了,不好玩!”李复收了嬉笑,道,“爹爹让我来告诉王爷,他明日面圣,定会为太子尽力分辩,请王爷莫要过分忧心。”
“多谢李大人一片心意!”李豫感激不尽,长揖到地,待直起身时屋顶的瓦片已合拢如初。李豫听了听外面动静,无人察觉,这才长舒一口气。为免外面羽林军起疑,匆匆熄了书房的灯,吩咐阖府赶紧睡下。
次日朝会散去后,李隆基在大明宫中召见几位大臣,询问太子李亨之事。
李林甫作为宰相,又是上奏弹劾李亨之人,首先道:“陛下,上元佳节当日,刑部尚书韦坚与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在宫外携手夜游,之后又与太子在景龙观中密会,深夜才归。韦坚身为太子妃兄长,以外戚的身份私自结交边将,分明有所图谋,想必是替太子着急,想要尽快拥立新帝,做开国功臣。如今陛下龙体康健,春秋鼎盛,他们便如此蠢蠢欲动。臣身为宰相,为了对陛下的忠心,甘冒得罪太子之险,也不得不将此事禀明,还请陛下明察,防患于未然。”
李隆基一直面沉似水,听了这一番话脸色晦暗起来。
此时走出一位大臣,年近四旬,英俊清雅,是礼部尚书崔国辅,他向李隆基拜道:“陛下,上元佳节乃节庆之日,我朝自开国以来,除遇特殊年份,每至此节必是普天同庆,王公贵族皆到各大道观中聆听教法,祈祷福祉。百姓们在此日阖家团圆,同游街市,可算一件乐事,也是我朝繁荣鼎盛之相。陛下也多次在五凤楼与民同乐。韦坚虽为朝廷官员,但节日之时出外夜游,也无违礼之处,想必与皇甫惟明也是在游玩中偶遇。至于太子是否与他们在景元观中密会,此事尚未查实,不宜定论。即便太子与二人同游,恐也是途中巧遇,又逢着佳节,不愿端着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罢了,彼此问候寒暄几句,也在情理之中。”
李隆基听了脸色稍缓,李林甫却马上道:“崔大人说得对,上元佳节确实是团圆之节。韦坚乃太子内兄,皇甫惟明乃太子好友,可不是‘团圆’么!”
“李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崔国辅蹙眉道。
“是啊,敢问李大人,您的上元佳节是与谁同过的?莫不是在宫中留守吧!”
李林甫转身一看,说话的是襄州刺史李齐物。他面露微笑,道:“李大人从襄州回京了?不知一切可好?”
李齐物道:“襄州得陛下恩德普照,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大好。”
李林甫早已得知王达理在去年秋后就被问斩了,但王达理所作所为实在叫人难以为他脱罪,也只好先忍下这口恶气。没想到李齐物今日又在太子之事上与自己唱反调,实在可恶至极,非得找个机会报复回来不可!他心中恨极,但面上却丝毫不露,笑道:“李大人在襄州屡断冤案、执法如山,实在是令人敬佩。怪不得襄州百姓都纷纷称赞,视您为头上青天。恐怕再过几年,他们便只识得李大人,而不知陛下了!”
此话阴毒无比,李齐物赶忙向李隆基拜道:“陛下,襄州百姓日日感念皇恩浩荡,称颂陛下圣明!”
“好了,莫再牵扯其他,今日只论太子之事。”李隆基道,“两位卿家都是大唐宗亲,你们便来说说看,此事该如何定论?”
李齐物道:“陛下,太子为人一向忠厚仁孝、谦恭谨慎,当年您便是看中他的品行,才将其立为太子。八年来,太子孝君父,远百官,一向恪守本分。此次上元佳节,不过巧遇大臣,一时贪游罢了。以陛下之圣明,必能明察其中原委。”
李隆基此时终于点了点头,对李亨的猜疑消解了不少。李林甫察言观色,暗道圣心已转,正在琢磨怎么办,太监通禀道:“陛下,监察御史杨国忠有重要证物呈上!”
“宣。”
杨国忠手托证物,上得殿来,拜道:“陛下,臣在太子府中搜出一物。”
“何物?”
“乃是景元观中的一个卦签。此卦乃是一‘剥卦’。”
“卦意为何?”
“臣、臣不敢说。”
“恕你无罪。”
“是。此卦签上的附诗为‘非都是都,非皇是皇,阴霾既去,日月复光。’意思是说,将有一位‘非皇是皇’之人,搅弄风云,改天换地。”
此言一落,李隆基与李齐物、崔国辅皆惊骇。
李林甫眯眼看着杨国忠,心道此人很听自己的话,做事够狠够毒。仅仅只是一个授意,杨国忠便来了个无中生有,弄了一出太子以巫术谋国之事,真是好手段。他趁势道:“陛下,这‘非皇是皇’之人,除了太子,还有谁能当得起呢?”
李隆基神色大变,眼中浮现出怒意。
“陛下,臣略通周易,此卦乃是周易第二十三卦,意在警示求签之人,远离是非小人,否则将会遭到陷害,并无映射社稷朝政之意。何况,此卦签是否乃太子求得,并无确凿证据,不应妄下定论。”崔国辅出言打破沉寂。
李齐物也道:“崔大人说的极是,此卦签来历不明,且不说有人故意栽赃构陷,就算是在太子府中找到的,也不能说明就是太子所求。望陛下明断!”
“栽赃构陷?两位大人的意思,是说国舅杨大人栽赃太子?”李林甫道。
李齐物、崔国辅见他将“国舅”两字咬得重重的,就知道他在用杨贵妃暗示皇帝,想勾起皇帝对杨贵妃的宠爱维护之心,选择听信杨国忠的谗言。
果然,李隆基冷哼一声,道:“太子若持身正直,又岂能招惹如此是非?”
“陛下,太子此番或有不当之处,但对您的忠孝之心有目共睹,必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李齐物道。
李隆基沉思不语。
“陛下,外戚之势不可壮大。您还记得当日武后乱政,韦后弑君,皆因外戚势力过大而起……”李林甫缓缓道。
李隆基将手一抬,制止他再说下去。独自沉吟了半晌,终于道:“韦坚身为外戚心怀叵测、招惹事端,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野心冒进、挑拨是非,贬为播州太守。太子李亨,行事不端,亲近外戚,皆因太子妃韦氏从中挑唆。废……”
听到这个“废”字,诸臣皆绷紧神经,有人惊恐,有人欢喜,等着李隆基的裁决。
“废太子妃韦氏,命其削发为尼。罚太子李亨及其诸子禁足一月,在府中反省悔过吧!”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诸臣皆没反应过来。李齐物、崔国辅没想到皇帝对太子还能有所维护,李林甫、杨国忠则大失所望,恨得牙根痒痒。下得朝来,杨国忠跟在李林甫身后,道:“李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林甫冷笑一声,道:“今日也不算毫无所获,圣上既然处罚了韦家、皇甫家,便是已对太子生了猜疑之心。一旦圣心动摇,只要我们日后再加把力,扳倒太子便指日可待。”
“李大人真是英明。可恨那李齐物、崔国辅一直在圣上面前替太子求情,二人日后必是祸患。还有那韦坚、皇甫惟明,若留他们活着恐怕夜长梦多,下官建议……”杨国忠说到这,与李林甫对视一眼。
李林甫狞笑一下:“杨大人之意与本相不谋而合。”
杨国忠凑近道:“长安到缙云、播州之间路途遥远,途中遭遇什么不测也是很有可能的。如若路上难以得手,下官便再查出些罪名来便是。”
李林甫满意地点点头。杨国忠接着道:“那李齐物与崔国辅呢?”
“哼,你没看出来么?圣上今日虽宽恕了太子,但对为太子求情之人已然心生不满。他二人在为官上虽难以挑出差错,但只要我们时时在圣上面前提醒他们心向太子,你说圣上会如何呢?”李林甫笑眯眯地看着杨国忠。
“下官懂了,必叫他们远远的滚出长安!”说罢,两人一起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