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西风凋碧树,相思摧心肝(下)
筠心2018-04-14 17:363,681

  当夜,李豫在府中接到圣旨,愁叹不已。

  “王爷,圣上还是顾念父亲的,你也不必太过忧虑。”

  李豫长叹一声:“仅凭一份子虚乌有的构陷,便废掉了母妃之位,两位重臣贬官外地。朝中李林甫、杨国忠仍在伺机而动,圣上对父亲也生出了怀疑之心。此次危机可以安然度过,有赖于李大人、崔大人相助,但以李林甫之为人,睚眦必报,恐怕日后还有更大的风浪在等着我们。”

  果不出李豫所料,一个月后,李亨及诸子刚刚取消禁足,便得到两个消息:韦坚在去缙云上任的途中意外身亡。皇甫惟明又被杨国忠罗织了新的罪状,赐死。

  又过了半个月,李林甫在朝中弹劾李齐物、崔国辅为臣不恭,对天子怀有不敬之心。李隆基龙颜大怒,将李齐物贬为竟陵太守,崔国辅被贬为竟陵司马。

  “阿羽,李大人他们回来了!”赵缨欢喜地进来道。

  陆羽正与李冶在思兰阁后院中饮荼茗,被她吵得一惊。

  “对不住,打扰你们了。”赵缨抱歉道。

  “李大人回来了,那初晨呢?”陆羽向她身后张望。

  “还是鸿渐好,心里有我!”李复从外面踱了进来。

  李冶起身对陆羽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这位便是盛名在外的兰羽士吧?久闻大名,在下有礼了!”李复一揖道。

  李冶连忙还了一礼。

  “她正是我的季兰姐姐。”陆羽转身对李冶道,“我已让王师兄备好了车,送你回开元观。你回去好好歇息,我过两日便去看你。”

  “好。”李冶对众人颔首行礼,走了出去。

  李复见她走了,一捶陆羽肩头,道:“你这姐姐,简直惊为天人啊!”

  “不许拿她取笑。”陆羽拂开他的手,“这次进京如何,缨儿说担心李大人有麻烦,是否一切顺利?”

  “哎!”李复撇撇嘴,“不太顺利,爹爹被贬官了。”他将事情简要说了,陆羽、赵缨虽不懂朝政,但也读过不少戏本,懂得分辨忠奸。

  “那李林甫、杨国忠就是戏本子里的大奸臣!”赵缨气愤道。

  “你说的广平王我小时候见过的。”陆羽道。

  “你见过李豫?”李复难以置信。

  “是。”陆羽将前缘说了,李复不住称奇。赵缨道:“这么厉害的过往,你怎么都没提过?”

  “这些旧事有什么好说的。初晨,你见到世子了么?”

  “你说的是李适吧?”

  “正是。”

  “好像长高了不少,那天太晚了,没看清。他现在已经是奉节郡王了。”

  “希望上天保佑他一切安好。”陆羽盯着桌上那碗清亮的荼茗,道,“我本以为,生在皇室之家,他定能活得富贵安乐,没想到会经历这么多风雨。”

  “这些算不得什么。要知道,权力中心必定布满荆棘。身为皇室之子,如何在狂风暴雨中生存下去,更是必须要经历的考验。”李复一改往日嬉笑,正色道。

  陆羽神色一凛,李复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令他心生佩服。想必李复成长至今,也经受过不少考验。而他从不将个人喜悲放在心上,处处行侠仗义,洒脱的对待世事,给他人带来乐观与光明。这也是一种慈悲之心。

  陆羽将荼茗举起,捧到李复面前道:“初晨,你的心胸令人敬佩,我敬你。”

  李复没想到他如此正经地来敬自己,便郑重接过,饮下道:“此物清雅,苦后回甘,比饮酒更显志趣。”

  陆羽若有所思道:“初晨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往日我常以自己是个孤儿自伤自怜,觉得天下人皆没有我苦悲。可今日听了初晨之言,方知人生在世,各有其苦,也各有其乐。出身乃是命定,但未来却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奋力追求,方能不负此生。”

  “你说得对,我们都要不负此生!”李复笑道。

  “还有我,也要巾帼不让须眉!”

  “知道,我们缨儿是要做侠女的!”陆羽、李复一起笑道。

  陆羽、赵缨帮着李复安顿下来。李齐物虽遭贬官,但身为竟陵太守,官署就在竟陵城中,离思兰阁极近,倒是一件可幸之事。

  过了两日,陆羽到开元观中看望李冶,谁知她竟病了。

  “季兰姐姐,觉得怎么样?”陆羽在床边坐下,察看她的气色,心中盘算着回去如何为她调制药方。

  “就是有些伤风,不打紧的。”李冶靠在软枕上,神色落寞。

  两人静对了良久,陆羽忽得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不必瞒我。”

  李冶一惊,眼光转向窗外。陆羽来到书桌前,上面铺着一张她新作的诗稿:

  惆怅白日暮,相思明月空。

  罗衣春夜暖,愿作西南风。

  他咽下心头的酸楚,沙哑道:“你与阎兄,是不是已经定了情?”

  她没有答言。

  他又问:“那他是否说过,几时归来?”

  她仍是不说话。

  他轻叹一声,将诗稿重新放好:“姐姐能否告诉我,你倾慕阎兄什么?”

  她终于从窗外移回眼神,轻声地道:“我倾慕他的才华诗情、温柔体贴。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像他这般温柔地对待我,愿意倾听我所有的心事……”

  他听了此言,不由苦涩一笑:“我没想到,姐姐还有心事不能说与我听。”

  她摇了摇头:“不,你不了解,这些心事也是在我入道观修行之后,才逐渐体会到的。或许就像那日我们在竟陵西湖边说的,有些事只有长大之后才会明白。”

  原来是因为这缺失的两年,陆羽想到。

  这两年里他与李冶互失音信,她是如何误以为自己出家为僧,又是怎样被送入道观,遇到过什么样的人,经历了哪些挣扎,这些他全然不知。而此时有阎士和这样的人出现,非但才貌双全还能为她分担忧愁,也难怪她会倾心。

  想到此,他消减了对她的埋怨之情,恨自己没能陪她一起度过:“姐姐,我现下已经在你身边,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莫要憋坏了身子。”

  她叹息一声:“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不再瞒你。我与阎郎确实已有了今生之约。一个多月前,他说出门游历已久,要回家一趟。待回去行了加冠礼之后,便将我二人之事禀告父母,求他们准许我们的婚事。可如今他离去日久,却还未给我寄来书信,我担心是不是他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耽搁了我们之事……”说着脸上又布满愁云。

  “才一个多月而已,此处到洛阳路途遥远,他回家后也要挑个适当的时机才能向父母禀明,岂是两、三日能够办妥的?”即便自己心中再苦,他依然温存劝慰着她,“阿叔知道此事么?”

  “爹爹远在湖州老家,不知此事。再说,以他的脾气,若知道我做出这等事,必不能容我。”一想到将来要面对爹爹,李冶不由更加忧虑,眸中落下泪来。

  “你、你别哭啊,”陆羽一见她掉泪,立刻慌张起来。从小到大,他最见不得她哭。忙将罗帕递过去,柔声道:“是我不好,你还病着,不该惹你想这么多。”

  “爹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日后必有一劫……”

  “你也放宽心,阿叔虽然严厉,但也要看此事怎么处置。若是由阎兄的父母上门提亲,三媒六聘齐全,你们两家又门当户对,想必阿叔不会不依的。”他继续劝慰着,希望她少些忧虑,但却感觉胸口如压着一块千斤大石,越来越喘不上气来,不知自己为何强撑着说这一番话,好像他一心盼着她嫁与他人。

  他扯了扯衣领,让自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道:“姐姐,我想起戏班中还有事,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去吧,”她点点头,却发现他脸色极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没、没有,我去了。”他匆匆走出去,待一踏出开元观的大门,便靠着一株大树,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最亲、最爱的季兰姐姐就要嫁与别人了。而他身为弟弟,没有任何立场、任何理由去阻止她,只能微笑着祝福她,目送她与自己渐行渐远。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

  这悲哀比他们失散时更加强烈,因为那时他还有希望,而此刻……

  “你怎么在此?”一个声音传来。

  抬眼一看,竟是阎士和。他一路风尘仆仆,拎着行囊,衣衫冠帽也来不及整理,但眉梢眼角却洋溢着喜悦之色。想必他与李冶的婚事,已获得父母准许。

  陆羽强止住咳嗽,道:“阎、阎兄回来了?”

  “是,你姐姐呢?”

  “她在观里,已盼着你多日了。”

  “多谢,”阎士和拱了拱手,又道,“你不一起进来坐坐?”

  “不了,戏班里还有事。”陆羽说罢逃也似的下山而去。

  阎士和回头看了他一眼,径自往观中去了。

  陆羽回到思兰阁便得到消息,李齐物三日后要在沧浪之滨设宴,邀请一些才子名士共赏佳景,请赵苍的戏班前去表演助兴。赵苍命陆羽排出演戏的剧目单子来,好安排人手。陆羽二话不说,忙活起来。只有在做事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李冶,让自己从难过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三日后,赵苍带着陆羽、赵缨等人来到沧浪之滨。山水环绕之中宴席已铺设完毕,宾客们陆续来临,在席间落座。陆羽张罗着戏班众人化妆、准备,等候李齐物的传唤。

  “鸿渐,准备的如何了?”李复不知何时溜进了戏棚子。

  “都安排好了,定不会让李大人失望。”陆羽道。

  “爹爹对你们戏班向来满意。只不过,我今日对你可不太放心……”

  “为何?”

  “你看看,谁来了。”李复向外面努努嘴。

  陆羽向宴席上看去,只见宾客中坐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李冶与阎士和。两人并坐在一起,交谈着,阎士和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李冶不住掩袖轻笑。河边风凉,阎士和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为李冶披在肩上。两人亲密地依偎着。

  犹如一根针,在陆羽的心尖上狠狠一戳,疼痛再次传遍全身。

  李复拍拍他的肩道:“鸿渐,你没事吧?”

继续阅读:第23章:沧浪洗心志,草木喻茶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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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香赋·陆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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