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兮睁眼,身在一个山洞中。顾念兮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除了脑袋以外的部分竟然是透明的雾气。山洞中生着火,火光映在墙上,却没有顾念兮的影子。她这是在梦中,还是元神出窍了?顾念兮记起上次做过的梦,与眼下的场景莫名地有些相似。
顾念兮朝着火光飘去,渐渐地,两个身影变得清晰起来。
“阿璃”,一个轻柔而平淡的声音响起,顾念兮闻声看去,是上次在竹林里碰见的少女,她还穿着那件衣裙,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百合味。
顾念兮以为会有另一人接话,等了半晌却悄无声息,顾念兮不禁好奇地靠近了少女一些,才看清她盘腿坐在火堆旁,怀中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顾念兮记起来了,上一次见它,全身都是伤,现在看去,伤口都被小心地包扎了,它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根银白色的发带,顾念兮突然感觉有些眼熟,却又好像忘记了什么,顾念兮想敲敲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手,不禁吐了吐舌头,朝着空气做个了鬼脸。
“阿璃。”她又叫了一声,狐狸微眯着眼,似乎听见了又似乎听不见,顾念兮想一只狐狸懂个啥,白叫了。
“睡着了么……”少女轻轻戳了戳狐狸的脸颊,它终于有了些反应,微微恼怒地抬眼斜睨着居高临下的她。恼怒?少女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顾念兮想顾念兮真是疯了,一只狐狸也有表情么……可是细看,它好像真的听得懂。
“哦,我忘了,你不曾修成人形,还不能说话吧。”少女微微一笑,顿时顾念兮觉得整个山洞都被照亮了,她清丽脱尘的气质让这世间的一切都显得庸俗,顾念兮在想,她到底是谁?却见那少女又轻轻问着小狐狸。
“罢了……不如我带你回九天吧,吸取那里的仙气,可比这里的要灵多了。”少女刚说完,怀中的小狐狸似乎很不满,撑起小腿儿站了起来,轻轻摇着脑袋表示抗议。顾念兮静静蹲在一旁,看着这只可爱的小狐狸。
“你不愿去?”少女有些诧异。
“……呜……”小狐狸哼唧哼唧两声,用小爪子在沙地上抛着什么。顾念兮悄悄挪了过去,才看清原来它在地上画了几个字。
妖、仙。
嗯?顾念兮奇怪地望着这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妖仙?嗯,不对,应该是妖和仙。顾念兮恍然大悟,回头看着这只妖狐,再看看它身旁淡淡微笑的仙女,原来如此,难怪她的美丽如此动人,普天之下恐怕都没有什么可以媲美的了。
顾念兮怀着崇敬的心情看着这一仙一妖的对话,顿时觉得前二十多年真是没意思,今天才总算见到了什么叫做神奇。
“你在担心这个?”少女低头想了想,似乎也同意这个说法,“是有一些问题。那,就在这里修行好了。”
少女闭上眼,冥思了一会,缓缓张开口,“这里也是灵气汇聚之地。”
阿璃似乎带着胜利的笑容,重新躺回了少女怀中,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玉手,她点点它的小脑袋,唇边笑容更深。
“但我不能陪你太久。”少女说完,自顾自地闭上眼开始入定,怀中的阿璃带着恋恋不舍的目光瞅了少女一眼,这才埋下头安心地睡去。
山洞中,暖暖的火光照着少女和雪璃,顾念兮看着这一幕,心中深感温馨,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悄悄化开在心头,总觉得这似乎是梦,有似乎不是梦,顾念兮感到莫名的熟悉,可是却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念兮悠悠地飘着,一阵风吹进来,顾念兮越飘越远,渐渐地,顾念兮的目光再也触及不到雪璃的身影,只剩下黑夜尽头浅浅的一抹白……
一辆马车飞驰在浪悠山通往鬼蜮的道路之上。路不太平坦,加上暴雨倾盆,车轮碾过泥泞不平的土地,时而颠簸一下。驾车之人一身紫衣,手中一根紫鞭甩得如同飞龙。车内之人黑袍裹身,盘腿而坐。他胸下的伤尚未痊愈,前几日又动手灭了浪悠山庄,此刻腹腔内的真气正处于高速运行的状态。离无双紧闭的双眼微微地滚动着,他的精神已经陷入了深度休眠,随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泥土味灌入车内,那些个雨夜的记忆抽丝剥茧般重现眼前。。
“啊……”银色的电光从天空劈下,院子里的那颗千年古树瞬间被击中燃烧了起来。火光中是一群黑衣人持刀残忍地砍向一道道的人影。一个个倒地再也无法挣扎的人,他们的倒影汇成了血河,散发出诡异的味道。又一道闪电劈下,已无退路的蓝衣男子一掌拍在来人的肩部,却无法抵挡对方一道利剑刺穿了自己的腹部。他瞪着眼,不敢相信地望向剑的主人。天空大雨瓢泼而下,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额头,顺着他欲裂的眼角流到唇边,满嘴的苦味和血腥味混杂,他伸手试图抓住剑柄,却无力挽回那虚假的兄弟之情。
脚边是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中白衣女子抱着一个两岁的婴孩,可是襁褓中早已血迹斑斑。
持剑人嘴角一抹阴险的笑,伸手从蓝衣男人怀中摸了一阵,却什么都没搜到,他怒目,一把将剑抽出。蓝衣男人还想要抓住什么,手舞足蹈一阵后却猛然向后倒去。
“不要怪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男人伸手一推,蓝衣男子顿时倒地,头歪向一侧,眼睛似乎在看着什么,腹部血流不止,身子轻轻抽搐着。
那人冷笑一声,一声口哨,众多黑衣人都纷纷飞身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地血淋淋的残骸,和死不瞑目的蓝衣男子。远处,假山后不易察觉的空隙里,一双年幼却惊恐的眸子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颤抖的手想要拨开头顶的花草,却猛然被墙头飞过的身影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去。
一个紫衣男子从墙头飞落在蓝衣男子身边,当他看着那人瞪大的眼眸,他顿时跪坐在他身边。
“展鹏……”他颤抖的声音飘在雨中显得支离破碎,“是顾浪对不住你……”他猛然磕了几个头。
“你……报仇……报……”蓝衣男子歪着头,口中吐出艰难的字眼,好像在对着顾浪,又好像对着远处黑漆漆的假山说到。
再抬首,顾浪的眼中换上了饿狼般的目光,“我也是迫不得已,是御震天逼我的!是他逼我的!你不要恨我,要恨就恨你自己。秘籍呢?秘籍在哪?”顾浪摇着被称为展鹏的男子,目光开始变得狰狞。
“报……仇……”吐出最后一个词,蓝衣男子终于断了气。雨夜显得更加死寂,顾浪将男子浑身摸了个遍,只搜出了一枚随身携带的青花镜。顾浪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走到白衣女子身旁,将她横抱起来,一个飞身消失在了黑夜中。
地上,雨水冲刷着血水,空气里全是血腥味充斥着。
假山后,五岁的小男孩颤颤巍巍地从草丛里爬了出来,爬向不远处的尸体。
终于,他爬到了蓝衣男子身边,小手缓缓摸到那人冰冷的脸上,触手都是冰冷和僵硬。
“……爹爹……醒醒啊……”小手轻轻拍打着尸体的脸,小男孩的睫毛忽闪忽闪,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哭了半晌,尸体都没有动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停下来,安静地坐在旁边发呆。大雨打在他的身上、眼里,他都似乎毫无知觉,就那么静静坐着,仿佛一座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小男孩似乎坐累了,终于有了新的动作。他扭头,看着衣着凌乱的尸体,上又爬到跟前,细心地把尸体的衣服整理好,然后才缓缓起身。他的小腿似乎有些麻木,一时间都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后,这才站稳了。退开一步,小男孩朝着尸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在头触地的一刻,他在心中默念,“顾浪……御震天……”
他小小的身子在雨夜里显得异常坚强,瘦弱的肩膀,五岁的稚子,却要扛起满门的血海深仇。男孩起身,四肢并用地扛起离展鹏的尸首,大人沉重的尸体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一步一步挪动着,朝着草丛中走去。假山背后,有一口水井。
“扑通!”雨夜里,有人坠落深井之中,带走了谁的童年的良善,月亮被黑压压的云遮蔽着,埋下了这世间新的仇恨。
又一声惊雷,马车骤停。
离无双猛然从梦中惊醒,心脏咚咚咚地狂跳,似乎要跳出胸腔。
那口井像是倒映在他眼之中,瞳孔缩了几缩,他咽了一口口水。
“门主,到了。”车外传来年轻女子不带情感的声音。
离无双抬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掀开了帘子。
“离家庄”的门匾黯淡无光地掉落在地上,上面的蜘蛛网仿佛结了千年之久,荒废多年的院落与不堪回首的记忆裹挟着涌来。离无双的眼眶忽然有些湿,“在外面等本座。”说罢,他抬脚,进了已然败落的红木大门,朝着杂草丛生的院落走去。
风雨交加,雷电轰鸣,他全然不顾,眼中只放得下那一口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