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地势平坦,早年按照田字形规划,最繁华的是中心地带,居住在此处的非富即贵,郡王府和姚家就在其中。次一点的就是在邺城中部,是以衙门所在位置为主导的生活不错的百姓家。最后就是邺城边境地带,也就是以农耕种植为主的农户。
陈元清的家就在中部,和姚府的确门不当户不对。
时近晌午,几番打听,几人终于来到了陈府。站在姚府门前,却发现门口一片颓败,朱红色的门掉了不少颜色,门口立着的两座小石狮布满青苔。几人皱眉,抬眼再看门口刮着两个灯笼,却见上面早已布满灰尘,哪里还有一丝喜庆的意味。
抬脚准备走去敲门,却又发现门前不少飘落的树叶,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南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踩着树叶走上前去,利落地敲了敲门。
不多时,颜色晦暗的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里面探出头来。他眉眼往下耷拉着,皱纹布满了整张脸,看起来干枯又瘦小。
“请问姑娘是?”老者往后看瞧了一眼,抬眸问南照,他的声音就像是从木头撕拉的声音,丝毫没有生气。
“大爷,请问这里是陈元清,陈公子的府上吗?”南照笑着问道。
老人迟疑了片刻,又望了望南照身后的一群人,有些戒备地问道:“姑娘可是事?”
“我们与陈公子是旧识,陈公子曾嘱托过我们替他办一件事,所以我们今日特意前来,希望能够见陈老爷一面,当面说清。”
老人站在门缝里看了半刻,戒备的眼神从未消失,“几位且等等,我去问问我家老爷。”说完这话,他又猛地将门关上。
“砰”的一声,震得薛达几人一愣。看着老人身单体薄的,想不到还蛮有劲,关起门来这么狠。
“你们说,能行么?我看他有些不愿意让我们进去。”任勇抱着手里的长剑,有些疑惑地问道。
几人望向南照,不知那陈老爷愿不愿意见他们,看着陈府的模样,只怕是已经衰败了。再一联想到陈元清心里的怨气,只怕他家的确经历了很大的变故。
南照站在门口沉默不语,陈元清既然还在阳间漂泊,那他是否会回到自己府上?如果是这样那最好,如果不是等他们将事实告诉了陈老爷,陈老爷能接受得了吗?
四个人在外面站了许久,等到几个大男人开始不耐烦的时候,大门才有了响动。南照稳了稳心神,对上那探出头的老者说道:“陈老爷怎么说?”
老者微垂的双眼左右看了看,这才拉开了门,“几位请进,我家老爷近来身子不好,你们还是长话短说的好。”
什么?长话短说?郭二一听就来了脾气,哪里有人这样招待客人的?当真以为他们愿意来这种没有人烟气的地方呀!
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老者也不知听着没听着,一直未曾抬眼看他。只见他驼着背站在院内,丝毫不失礼仪地伸手说道:“各位请跟我来。”
院子里倒是没有外面看着凌乱,只是终究没有生气,干净却又寂寥。院落里的水缸满是积水,上面飘了一张落叶,在整个空旷的宅院里显得格外显眼。
南照环顾四周,只觉得越发沉重。听闻陈老爷年轻的时候才高八斗,在外做了几年官,后来辞官回乡,在邺城安了家。因为学识渊博,就在闻香书院讲课,受到大家爱戴和拥护,一时之间声名鹊起。
闻香书院,邺城最有威望的书院,里面的先生都是很有德行之人,教授出来的学生也都是前途无量。陈老爷不知至今闻香书院都还流传着他的传说,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事,从此他的事便少有人提及。
如今一群人找上了门,陈老爷的心中激起了不少波澜。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的夫人皱着眉头垂眸不语,双手紧紧地捏着手帕。
“也不过是清儿的友人,你无需担心。”陈老爷抖着脚穿上了鞋子,不太利索的身子骨真的不比从前了。自从他儿子去世,他就一蹶不振,到现在一直都靠大夫开的药吊着半条命,能撑到今日,也算是老天开眼。
“还是我去吧,有什么事我回来告诉你就成。”夫人心疼地看着他,上前阻止道。
本来身体就不好,要是再受点刺激,他们这个家真的要散了。
“算了,还是我去吧。”他摆了摆手,“许久没有人上门了,我去看看吧。”
姚老爷走到门口,微微侧过身来,他睁着有些浑浊的双眼望向站在原地的妻子,“你不要担心,我去去便回。”
陈老爷慢慢走入大厅,这里是专门会客的地方,只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他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
大厅的外面等着四个年轻人,为首的一个是一个面相颇为秀气,他上下打量了片刻,暗道居然这人是个女子。
几人在大厅坐着等候陈老爷,不多时便看到一个头发微白的人走了出来,几人默默对视了一下,从衣着举止来看,这人就是陈老爷无疑。
陈老爷刚一出来,老者就上去扶住了他,“老爷,这就是那几个人。”
南照几人闻言同时站起身来,以表敬意。
“那好,你先下去吧。”陈老爷面露微笑地朝众人点了点头,让老者自行退下。
老者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垂首退了下去。看起来颇为不情愿。
“大家都请坐,既然都是我儿的朋友,那就是我府上的贵客,大家无须多礼。”陈老爷慢悠悠地坐在座位上,举手投足之间满是随和。
几人应声坐下,唯有南照一直打量着他。陈老爷为人如此谦和,竟然落到这种下场,她实在于心不忍。
“敢问各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我儿到底嘱托了何事?”
陈老爷抖动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说着,尽管只是短短一句话,但是却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在座的人都不禁扼腕叹息。
白发人送黑发人,乃生者之悲哀。
“陈老先生,我们来是想问您一件事,关于您儿子的事。”南照开了口,但是开口却不是叫的陈老爷,而是陈老先生。
陈老爷闻言心头一顿,放在桌上的手指微颤,浑浊的双眼恢复了一丝光亮,他缓缓看向南照,“姑娘可是想问我儿何事?”
“老先生可否知道陈大哥生前可去过姚家?”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问道。
陈老爷握住桌沿的手紧紧一捏,脸色微变,“姑娘问这做什么?”
薛达焦急地看了二人一眼,立马补充道:“陈老爷,我们只是想弄清一些事实……当年的一些事实。”
陈老爷闭了闭眼,轻轻摇了摇手,“当年没有事实,只有结果。你们如果要问这件事,那我无可奉告。”
他说着这话就不再看口,看起来想要起身离开一般。
南照也知自己太心急,可是如果今晚不能将事情的真相揭开,那么陈元清只会更加疯狂。
她站起身来,面露哀痛之色,面对这样一个善良又无辜的老者,再一次揭开他的伤疤,这种伤害无异于雪上加霜。可是只有他能挽救他儿子,只有将真相公之于众,那逝去的生命才能得到解脱和安息。
“老先生,请听我一言。”她走上前去,深深鞠了一躬,诚恳而又悲痛,仿佛她怎得了解陈老爷心中的痛苦一般。
陈老爷仰天眨了几下眼,眼眶有些湿润了,这些年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自己老先生了,哪怕是自己的学生,也故意疏远。
他在意的不是那个所谓的名号,而是一种存在的证明。他别开眼去,即便是生气,他也不会如同其他人一样倨傲。
“老先生,我们需要您的帮助,陈大哥也需要您的帮助。”她皱着眉头抬起脸来,恳求道。
陈老爷慌乱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胡说,我儿分明已经不在了。他为何还有难?”
薛达几人见状也立马开了口,“陈老爷,这件事的确不假,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些时间,将这件事说清楚。”
几人都很严肃认真,让陈老爷跌坐到了椅子上。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还在世上!
“老先生,此事非同小可,陈大哥因为心中有怨,一直迟迟滞留阳间,此次我们来就是因为这件事而来。希望老先生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从头到尾给您细细讲来。”
陈老爷无助地看着众人,心里五味杂坛,已经去世了几年的儿子,居然还滞留在人间。这种说法任凭是谁都不会信的。
“你们不是我儿子的朋友,你们到底是何人?”陈老爷突然开口,定定地网着这群人。
“……我们是来帮您儿子的人。”南照回道。
陈老爷哼了一声,想来也是有些恼怒,“你们连自己身份都不敢明说,还敢说是我儿友人,倘若这般胡闹,我想各位还是先回去吧!”
薛达有些泄气,只得上前,“陈老爷,我们是衙门里的人。此番前来并不是故意想欺骗于您,只是我们不知该问起这件事。事出有因,还望老爷不要责怪。”
“衙门?”陈老爷转头,“衙门为何突然上门来问我儿的事,我想阁下弄错了吧。”
“老先生,我们没有弄错!”南照直起身来,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倘若您不信,我大可说一件老先生不得不信的事出来。”
陈老爷迟疑地看着她,底气不足地问道:“我儿难道见过姑娘?”
他是一个读书人,不是一个装神弄鬼的人,这种鬼怪之事,他从来都嗤之以鼻。却不知,这种事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陈大哥当年在邯郸寺与姚小姐一见钟情,此后一直保持书信来往,后来还让您和夫人一起上门提亲。老先生,我本不认识陈大哥,但是我却都知道,为什么?”
她的嗓音在屋子里回荡,却格外清晰,“我的确见过陈大哥,只是他已经对姚小姐因爱生恨,也因为这样,一直未能去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