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端直地坐了起来,她精致的妆容下是一张逐渐老去的面容。恍然回首,她已经年近四十,即便是厚重的胭脂,也盖不住她日益苍老的容颜,脖颈间松弛的肌肤,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她嫁到姚家已经二十余年,梦里百转千回,也不过兜兜转转还在这里。
“母亲?”姚小姐在旁边小声地呼唤,眼神飘忽地不愿和她对视。
姚夫人微微晃了晃身子,人们都说因果轮回,她这到底算不算?
垂眸望了望自己的掌心,有些干燥,眼旁那一身华衣,红得亮眼。她到底是心狠手辣还是不择手段?
陈元清苍白的脸徒然靠近她,抽出另一只手将她的脖子捏住,“死到临头还在狡辩?”
脆弱的脖子在他的手下看得那么不堪一击,姚夫人突然笑了,她应该是两者兼备,即不择手段,也心狠手辣。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根本不怕死。如果死亡可以解脱,那她巴不得现在就死。
“母亲?”姚小姐咬着嘴唇走上前来,她的眼角还残余着泪水,但姚夫人知道,她那是为别人哭泣留下的。
姚夫人被陈元清按在座椅上,陈夫人满脸焦急,“儿啊,你快放手,你不要再逗留人间,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可是陈夫人哪里又能劝得动他?
姚夫人望着走近自己的鬼灵,却丝毫不感觉害怕。古语曾说,人之将至,其言也善。可是她偏不。
生,她得不到他的垂怜,那么死,她更是不需要他的怜惜。
二十来载,那人走了十余年,他就惦念了十余年。爱如果可以放手,只是牺牲,那她愿意一辈子默默陪在他身边。可是爱,是占有,是嫉妒,是怨恨。
所以她不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们那阴阳两相隔不朽的爱情!
姚小姐虽然不说,但也知道这里面的曲折。只是她未曾料到,姚夫人会背着所有人将她和陈元清玩弄于股掌之间。
姚小姐还未继续开口,面前的姚夫人就冷笑了一声,“不要问我为什么?你要问就去问你那忠贞的爹。”
“爹?”姚小姐小声地叫了一声。
姚夫人耳边的吊坠晃了晃,陈元清沉着脸阴笑着问道:“夫人害得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难道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吗?”
脖子上的力道加大了不少,姚夫人满脸通红,但即便如此,她仍旧扯着嘴角笑着。
“你……?我为何要……愧疚?”
“你难道不知道,我费劲心思就是故意让你们再也不能在一起,现在成功了,为何要愧疚?”
她眨了眨眼,笑得艰难。
陈夫人不愿儿子再做错事,脸上的泪水也随之串成了珠子,“儿啊,这些事都过去了。生人有生人的活法,你有你的去处。你快走吧!”
陈元清不愿放手,他恨,唯有将罪魁祸首带入坟墓,他才能安心。
屋里烛台微亮,照亮的不仅是屋子,更是人心。
陈夫人垂头抹泪,瘦削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南照冷眼,大声训斥道:“你母亲在一旁为你操碎了心,为何你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陈夫人抬起手臂细细抹去脸上的泪痕,温声细语地说道:“姑娘,别说了。”
她的声音如泣如诉,低低地请求声传来,可是越是这样,南照越觉得陈元清这副模样让人心寒。
生他养他的母亲,就在他的身旁。可是他却熟视无睹,置若罔闻。难道他的儿女之事比不上父母对他的恩情?
南照冷哼一声,恨恨地转过身去。父母之恩,难道不比他那些儿女私情重要?
邢文轻轻的将手放在她的肩头,她不耐烦地抬眼望去,却只见他深邃的双眼正盯着自己,如沐春风,却又是那么安抚人心。
聂影风和冉冲默不作声地从墙边闪过,陈元清望见二人,脸色一紧,瞬间飞身逃跑。
只见偏堂里人影穿过,众人皆惊,邢文小心地将南照护在身后,姚夫人赶忙站了起来,乘乱想要逃跑。
刚没跑几步,就被薛达拿住,刚毅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姚夫人脸上更是闪过一丝惊慌。她张开嘴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薛达狠狠捏住她的手腕,“夫人,还请在此多待会儿,我们还有些事要问夫人。”
他神情严肃,棱角分明的面庞没有一丝弧度。姚夫人心虚地望了眼外面,半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元清还在躲藏,却被那聂影风和冉冲识破,飞身上去追赶,他双全难敌四手,终是被二人拿住,一脚踢到屋子里。
姚小姐望着空气大哭,上前紧紧抱住他,脸也埋进了他的胸前。
“元朗……呜呜呜。”
她手死死得扣住面前的人,慌乱地摇着脑袋,看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陈元清一时之间竟无法动作,僵硬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怀里的女子还在哭诉,哭得他的心一阵阵疼痛。陈夫人也在不远处垂泪,他的心骤然缩紧,呆愣地看了看身旁的母亲,又看了看怀里的人。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他黑直的长发被泪水沾湿,许是许久没有感受到爱意,他竟然有些感动。母亲,他最尊敬的母亲,为了他苍老了不少。爱人,他最深爱的女子,也为他悲伤了很久。
缓缓地刚下手臂,但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背部时,他才真的想起了那些美好的过往。
他缓缓地换过头去,看着南照身后站着的三个魂灵,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他知道,他的归途,就是离别。
报仇,他转眼又看了一眼那被抓住手腕的姚夫人,再看看他母亲的脸。屋里再次沉默,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然感受到了不舍。
南照身后的那个魂灵一直瞪着他,他知道这次,他不走也得走了。
怨恨的终于也水落石出,遗憾的再也找不回来。他舍不得喜爱的人,也舍不得他的父母。可是如今他已经不是人,是只鬼。
他不顾女子的惊讶将她放开,转身走到陈夫人身旁。他和姚小姐的缘分已经到此结束,在做过多的挣扎也于事无补。
可是他的母亲,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他的母亲。
陈夫人强忍泪意地扯着微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滴下了眼泪。她打量着陈元清,上下轻轻地触摸,生怕一碰到他,他就会立刻消失。
“母亲……”他张了张口,柔和的侧脸闪着白光,忧伤的眼神一直盯着对面的人。
陈夫人笑着回应,“哎……”
他鼻尖一酸,又缓缓张开了口,唤了一声,“母亲……”
陈夫人眼眶一合,合上双眼,又轻轻地回了一声:“哎……”
……
姚小姐站起身来想要上前和他说话,却被他冰冷地拒绝。他不是不想她,不是不爱她,只是如果真的爱她,就要懂得放弃,懂得怎么做是对她最好。
阴阳相隔,他们注定不能再续前缘。倘若有来生,他希望还能遇见她。他狠狠地转过头去,冷声说道:“姚小姐,这件事到此结束。你我日后再无瓜葛,姚家和陈家再无瓜葛。”
姚小姐听到这话,浑身一晃,难以置信地问道:“元郎?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陈元清轻拍陈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但是他却并未回头。
陈夫人不忍,推他,“姑娘没有错,你还是去说清楚吧!”
还能说清楚什么?他的身体已经是个死人,缘分早就已断,他不想再害她了。
“元郎!你倒是说说话呀!”姚小姐声嘶力竭地喊道,白皙的脸上布满绝望。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过去几年,我以后怎么过下去吗?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吗?”
夜色已深,他站起身来,飘忽不定。姚家院落里的下人早就跑远,他抬起头去,却望见漫天繁星。
无能为力的事很多,他生前遇见了不少,现在死了倒是又遇见了。如果可以,他会在刚才杀了姚夫人。但是,他看着那三个鬼灵,疑惑的扫过南照的脸,眼神复杂。
他今日定是要离开的。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姚小姐悲伤地走上前去,想要伸手拉住他,却被他无声地躲开。
“元郎?”她苦涩地开口,秀美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下颚微垂,整张脸都隐没在秀发中。
陈元郎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他找不到别离的话语,也不想找。聂影风和冉冲抱着胸不断逼近,他们是要抓他去投胎的。
他灰色的瞳孔动了动,眸子里的波光闪动了几下,该来的总会来,不是吗?
他轻轻扶起姚小姐的脸来,满眼柔情,“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怒骂声。众人一惊,朝外望去,只见黑暗中隐隐晃动着两个身影。
“姚家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扎得我浑身疼。”来人说话的声音很是熟悉,南照望了过去,只见门口逐渐走进两个人影。
正是那林崇焕和霍英。
嘴上骂骂咧咧,姿势大摇大摆,林崇焕一进屋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我说南照,你叫我过来就是让我在房顶上趴着喝西北风?”
他抬眸撞见那站在一旁的姚小姐,笑道:“哎,这位可是姚小姐?”
姚小姐白着脸猛然抬头,眼前说话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元郎,她的元郎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