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警官介绍罗迅认识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眼神格外明亮,犹如戴了美瞳的男人。
朱警官说,这是丁学松医生,他也许有办法让你看清一些原来迷惑的事情。
在丁学松的身体姿态里,罗迅感觉到金属般的**。在这个人的眼睛里,又有一丝柔弱的气息。
罗迅想,这个医生看去像有挺多故事的。
“这是记忆修复仪,”不知不觉,罗迅跟着丁学松来到一个四周矗立玻璃墙壁的空间,一张皮制的躺椅,上方是个玻璃头盔,看上去有点儿像理发店里给女性做头发的装置。
“咱们的正经东西,不需要太花梢,是简约的,不用那么大一面电视墙,”朱警官说。
丁医生翘起嘴角,回应朱警官的打趣,转身面对罗迅的样子显出严肃:“记忆修复仪主要用于临床治疗健忘症、脑损伤记忆遗失和老年痴呆症,也可以纠正记忆错置,不过很少用,您是最近几年来的首例……”
记忆错置!
这个有些奇怪的名词让罗迅身体里的某个部位猛烈扭结了一下。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更加糊涂不清了。
“记忆错置不是一种天然的疾病,”丁医生说,“是人为用科技仪器进行的记忆植入和删除,有一个更简略的说法,叫修脑术。”
如果自己被进行过记忆错置,那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进行的?罗迅觉得浑身的皮肤和肌肉都皱缩起来。
“放轻松,”朱警官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可恶样子,“你先试试灵不灵,你行了,才好给莫晓晓治疗,她的病比你严重多了。”
罗迅坐上椅子,在丁医生的操作下,半躺着,用向上的余光看着那个头盔缓缓落下,罩在头部,在医生的操作下,仪器发出微微的热量,包裹在头上,暖洋洋的。
“尽量放松吧,你可能会休息一下。”丁医生的语气更**了。
罗迅缓缓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就要睡着了,头部的暖流越来越柔和,整个世界越来越远,他像要沉入一个**的草地当中,他希望自己沉进去……
突然,眼前一下子敞亮了,一切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
一切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真实,接近冷酷。
罗迅睁开了眼睛,睁到很大,仿佛要把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吸进眼眶。
“我好了,”罗迅说,“一切都明白了。”
朱警官疑惑地看着正在注视观测仪的丁医生,观测仪是一个通过暗线连接在墙壁上的显示器,上面闪动着跳跃的波纹线。
“修复程序只执行了三分之一,”丁医生说,“不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速度,有的人在程序刚刚启动时,就完成了自我修复。人脑其实仍然是一个比宇宙更大的谜,其中的奥妙我们无法完全掌握。”
“他真地可以了吗?”
丁医生走上前去,举起了一张颜色纷纭的看板:“看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张颜色有层次的彩图,色彩差异并不明显,多数时候是用来检查色盲色弱的。
罗迅看了一眼,思考了一下,答道:“一只猫趴在窗户上。”
“我怎么只看见猫,看不见窗户呢,”朱警官嚷嚷道。
丁医生点点头,点击按键,关掉修复仪,头盔上升,座椅直立,罗迅从椅子坐了起来。
“你真的好了?”朱警官有些不敢置信。
“好了。”罗迅回答简短,眼神前所未有的的明澈。
“你好了,知道自己是谁了吗,你是谁呢,究竟?”
“我就是我,还是罗迅,”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回答完全不是一句废话,“但是,别人不再是别人。”
在离开医疗研究所的路上,罗迅问朱警官:“我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朱警官说。“你本就是自己非要来的,谁也没想留你,现在一切快结束了,你当然得回家了,不过……”
“不过什么?”
“像上次一样,你回家了,你老婆又得留下来,这一次……恐怕得留得久一些了。”
“我希望她留下来,再也不要出去,”罗迅的面色冰冷如霜。
朱警官向郝涛投去一个怪脸,转头对罗迅开玩笑:“你这个丈夫怎么变得这么狠心了,你们一直那么恩爱,孙艾这个老婆还是不错的。”
“孙艾不是我老婆,”罗迅淡淡地说。
郝涛有些难过。一个人的感情变化这么快,再次说明这个世界沧海桑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能不让人寒心。
他又看了看朱警官,这个老警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罗迅,像在等着看戏。
罗迅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痛苦,摇了摇头:“也可以说,我老婆不是孙艾。”
“你老婆不是孙艾,是谁呢?”
“莫晓晓。”罗迅漠然地应道。
这是一笔糊涂帐,但朱警官并不吃惊,反而伸手拍了拍罗迅的肩膀,笃定地点点头。
罗迅一直有些冷冰冰的,此时一刹那眼含热泪:“朱警官,郝警官,我要感谢你们。”
“谢什么呀,”朱警官打了个掩饰的哈欠,“别恨上我就行了,本来活得好好的,这下子叫我们给搅了。”
“人在错误中活得再好,也是个幻觉,”罗迅说,“虽然错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只要能醒过来,就还有纠正的希望。”
“我们警察没有看上去那么神气,”朱警官说,“犯的错儿,肯定比你多得多。”
“我想再见一下孙艾。”
“你要见哪个孙艾?”
“真正的那个,”罗迅说,“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把她的过去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