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见面时,孙艾整个人焕发出最近难见的活力。她的脸庞透出了红色,是那种看上去很舒服的酒红色,不算太长的头发垂在肩旁脑后,在她的身躯上恰到好处。当这样的女子出现时,陌生的路人都会不觉侧目。
朱警官直言:“精神很不错呀。”
孙艾说:“我有证据了,可以证明罗迅没有做他自己承认的事情。”
证据是由系办的小黄提供的,他提供的是人证,还有另一个同事。
按照小黄的说法,在钱良毅遇害的一个多月前左右,确实是例行地发放过劳保。每个教职员工的劳保都到系办领取,由小黄统一登记管理。当时,由于钱教授出国未归,小黄确实曾经托青年教师罗迅举手之劳,把钱教授的劳保送到他的个人办公室去。
然而,就在罗迅走后,小黄发现,发送给钱教授的劳保弄错了。在M大,劳保用品是一视同仁的,并不因教员地位高低,是教授还是讲师而有所区别,不过根据每个人的喜欢,其中生活用品的品牌有不同。钱良毅教授每次挑选一个特定牌子的洗发水,小黄一时忘记,在给他的套装里,洗发水是另一个牌子。
自然,这不算什么大事,就算弄错,钱教授也不大会在意,不过既然当时已经想了起来,小黄就决定纠正一下。他请高等数学教师辛苦一趟,重新为钱教授送一趟劳保,把由罗迅送去的前一份取回来。
年轻的高数老师爽快地应允了,不久就把前一份取了回来。小黄清晰地记得,高数老师一到就告诉他,不能多聊了,下面有课,就快步离开了系办,很快响起了上课铃声,应该是十一点整的那一堂。
劳保是十点钟运到系办的,此后老师们在授课和实验间隙依次领取,其中就包括了罗迅和高数老师,在一个小时这样的时间段里,又发生了上面的反复过程,罗迅所承认的那些做案情节,发生机率变成了零。
首先,即便罗迅确曾对钱良毅的劳保动了手脚,他送去的那一份也被高数老师取回了。钱后来使用的,是高数老师送去的另一份。因此钱未曾使用过经手罗迅的牙膏。
罗迅的说法,是他早有预谋,在取回他和钱良毅的劳保后,并没有把钱的那一份直接送到钱的办公室,而是拿回家做了手脚,而且并没有马上拿回,是在又一次到校时才送了过去。高数老师却在他离开系办后不久,就在钱的办公室看到了那份劳保,并且取了回来,这与罗迅招认的情节不符。
从所有的劳保抵达系办的十点,到高数老师前往调换后去上课的十一点,一共一个小时。罗迅的家在郊区,往返一趟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不可能将劳保拿回家做完手脚后再送回钱的办公室。就算罗迅在取到劳保后没有回家,立刻在其他地方动了手脚,经过高数老师的调换,也没有抵达几天后才回国的钱良毅手中,而是换成了其他教员。对于领取了那份劳保的教员有没有发生影响呢?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异常。
从严谨的角度出发,应该马上查出领走那份劳保的人,调查化验取证。警方也确实做了这样的布置,但做出布置的朱警官和郝涛提前就断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罗迅在牙膏上做手脚的事情,那完全是罗迅本人在警方压力下的臆想。无论是警方,还是孙艾、小黄等等有关系的人现在持有共同的想法。
可罗迅为什么会有那么详尽的臆想。
“可能是因为最近各方面的变化,让他有不适之感,”孙艾说。
“都有哪些变化呢?”朱警官不掩饰对这个化学讲师的个人兴趣。
孙艾被触到了不能明言的心事,从容回应:“可能是他事业上有一些起色,带来的紧张和压力吧。”
“哦——”朱警官沉吟一下,对这个回答不够满意,不过也不再追问。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像有了一个了结。校方没有被过多惊动,有关系的两个人很配合。年轻的高数老师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对那个上午领劳保的情节记忆清楚。系办秘书小黄对罗迅夫妇很讲情义,说话做事也很成熟,像一个有模有样的办公室行政人员。
郝涛说:“朱队我算服了,跟着你什么稀奇事儿都能碰到。就没听说过,警察要努力说服已经承认犯罪的人他没罪,还要用证据向他说明。”
罗迅被刑事拘押是头一次,他以为这一次是没有尽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折了。
朱警官将最近孙艾的努力,系办秘书小黄提供的证据,尽量详尽地讲了一遍。
罗迅在被带出来时,是恍惚的,是两眼无神的,木木地坐了下来。在朱警官开始讲话时,仍然是恍惚的,像是没有听到。但讲着讲着,他的脸色有了变化,后来,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朱警官说:“罗老师,你还认为自己谋杀了钱教授吗?”
“我得感谢我的妻子,还有我的朋友,”罗迅说话有些像外交辞令,声音却是**的。
“你还认为你杀了人吗?”朱警官重复了一次。
“不知道,”罗迅说,“谁能告诉我最终答案,我究竟有没杀人,我究竟是不是一个罪犯呢,你能吗,朱警官?”
这种奇怪的案件和嫌疑人,的确不多见。
“我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这可能很奇怪,”罗迅说,“但我想,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人,不见得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