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涛有一种奇怪的观感,这对夫妻之间的探视,犹如另一场审讯。由于孙艾的严厉和朱警官的和善,甚至比那次预审更像一次审讯。
郝涛还有另一种奇怪的观感,更说不出来,就是这两人之间交流的内容远比他们说出来得多,在他们间歇和沉默里,有着比话语里更多的一些什么。
郝涛期望自己能懂得那些没说出来的内容,不仅是因为办案的需要,也不是因为八卦,而是为了一种他所期望的、说不出来的东西。
这时候他明白,自己有点儿喜欢这对夫妇。
朱警官之所以释放出对其他犯人所没有的善意,是不是也因为有着这种喜欢呢。当然,这个老警察是不会说出来的。
按照朱警官的吩咐,在孙艾结束探视时,郝涛请他换一个房间,跟朱警官小坐。
朱警官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见到他,好一些了吧。”
“谢谢你,朱警官,”孙艾又一次站起身来致谢。她已经很多次以这种郑重的姿态致谢,即便朱警官再三示意她不必客气,她仍然一再坚持着。
朱警官问了一些她还有什么需要之类的问题,有的超出了一般情形下警方对犯人应有的关心。他特别问道,对于罗迅目前的案情,是否完全清楚了。
孙艾说完全清楚了。朱警官仍然将基本案情重复了一遍,包括警方取证的牙膏皮,罗迅招供的作案方法和细节。孙艾临走前,他又再度询问了一次,并把她送到门口。
郝涛感慨道:“朱队,你对她……对他们可真好呀。”
朱警官转过身来,恫吓道:“臭小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告诉你,老子从来不花,就是花,也不会让你看到的,小心你的皮……”
郝涛做出夸张的害怕表情,对朱警官挤挤眼睛,做讪笑状。
朱警官说:“看来你是闲的,给你派点儿活吧,那个死了的泰国球星,你去弄几张他周围人的照片来,这次随皇马来的队医、经纪人之类,这些人现在应该也还被扣着吧。”
郝涛说:“还以为你把这件事忘了呢,这可是皇马呀,扣在中国,全世界的大新闻,您老人家就这么一放,不管了。”
郝涛走后,朱警官拉开抽屉,取出一片白黄相间的片状物,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放进了抽屉。
“警方的证物是一片牙膏皮,”在M大化学系办公室,孙艾关上门,小声地对小黄讲。
“哪里来的牙膏皮?”小黄微微皱眉。
“有人寄给警方的,用的假名,无从可查。警方有了结论,罗迅又承认了,可能也不觉得查出是谁寄的有多重要了。”
在办公室里,孙艾把她前往探视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小黄倾听着,直到窗外的晴天渐渐专为灰暗。
不知为何,时常人来人往的系办公室在这一整天里都很清静,关着的门一直没有被推开。孙艾临走前说,每次都是她跑来打扰,给小黄带来诸多不便。这里毕竟就在系里,人多眼杂,下一次他可以出去,另约个地方。
小黄摇头:“不碍事,出去也行,来这里也没问题,越是在这里越没事儿。”
孙艾第二去探视罗迅,两个人话更少了,所说的基本上是重复上次。
孙艾说:“你到底有没杀人。”
罗迅说:“我已经招认了。”
孙艾说:“如果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招认。”
罗迅说:“因为我脑子里有我做案的详细过程。”
接下来,两个人就又沉默了,在这沉默里,郝涛感觉到比上一次还多的内容,尤其是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不愿意在警察面前提起。
郝涛把这种感觉告诉朱警官,朱警官点头道:“算你**,不过人家夫妻两人间的事儿,咱们不必想太多。”
“要是与案情有关呢?”
“这个么,”朱警官沉吟了一下,“弄清一个案子,其实不一定要把跟案情有关的事儿都弄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郝涛完全没有听懂,下意识地用右手挠挠头。
朱警官说:“看来你小子还是精力过剩,下午有个地方要去,本来觉得你最近辛苦……那就一起走一趟吧。”
南郊的监狱就在高速公路西侧不远处,郝涛两年多没有来过了,上一次还是作为协警,跟着朱警官前来接洽一个犯人转狱的事情。在林荫掩映中,不算太高的淡**墙体之后,是一排淡蓝色和深蓝色相间的建筑,方正而洁净。
郝涛说:“一阵子不见,监狱都这么漂亮了,像高档小区。”
朱警官说:“一切都在进步,咱们警察在进步,监狱也一样,不管主要还是第二监狱的同志管理得好,工作做在了前头。”
郝涛知道朱警官是在打官腔。陪同的狱方民警听着高兴,连声客气了几句,很快地,他们抵达了一间整洁的会客室。
一个人推门进来,走路平稳,样貌堂常正正。如果没有身着深蓝色的囚服,双手被铐在身前,很难看出是一个犯人。
朱警官站起身来:“老万,好久不见。”他的样子和口吻都不像面对一个犯人,倒像是来拜会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对方面带微笑,冲朱警官点点头,又用眼神向原本也认识的郝涛示意,表现出教养和礼节,像个有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