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百里绯夏会带着自己回到事务所去,然而一路上辗转多时,不管顾沙未怎样不厌其烦的挑起话题,百里绯夏也是不吭一声,最后才知道,他把自己带回了公寓。
一把甩开她的手,顾沙未整个人摔在沙发上。百里绯夏挤到她身边坐下来,不给她因胆怯而打算逃走的空隙,而是反手握紧她的肩膀。顾沙未挣脱不可,准确的说,是她已经不敢动弹一下,她深知现在的百里绯夏正在生气,尽管不知道生气的缘由,但她还是决定老实一点比较好。
“在我到达之前,他有没有和说些奇怪的话?”百里绯夏拧紧眉心。
上次在宴会上把她从上东忍面前拉走,他也是问相同的话。
顾沙未试探性的反问:“你是说,天使叔叔?”
“什么?”百里绯夏没有听明白。
“十年前,我曾经和天使叔叔见过一面。”顾沙未说着,便从脖颈里掏出那条项链给他看,“这个就是他送给我的,说是将来再见的凭证。没想到真的可以再次见面,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更惊讶的是,他还是百里你的老师。”
看到那条项链,百里绯夏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他松手,放开顾沙未,微微叹口气才说:“把我送给你的项链也一起摘下来。”
“嗯?”顾沙未困惑的歪歪头,但还是按照他说的话将脖颈上的两条项链一起摘了下来,“摘下来要怎样?”
看她一眼,他伸手拿过两条项链,将坠子处的字母按照原本的缝隙拼合到一起,顿时变成了七个字母,“我早该知道会是这样。”
顾沙未看着他手中拼合到一起的两条项链,仿佛原本就是这样完完整整的,不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就是上东忍曾经说过的“七个字母”吗?
“知道这七个字母代表着什么吗?”他的语气很平静,又似乎带着好不容易才接受事实的无奈,“纯洁的Purity,节制的Self-restraint,慷慨的Vigilance,爱心的Integrity,温和的Composure,宽容的Giving以及谦逊的Humbleness。Lucas老师说过,想要成为真正的声音传诵着,就一定要铭记这七个词语。单单只做到其中的一个只是毫无内在的虚壳,当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了爱和灵魂,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存在‘天国之音’。”
顾沙未明白了,百里绯夏之所以会这样宝贵这条项链,是因为它同样由顾司送给他。原来世上只有这样一条,被他分开来,一条在顾沙未这里,另一条在百里绯夏那里,只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还没等顾沙未想透彻,百里绯夏便将两条合二为一的项链戴回到她的脖颈上,仿佛在无声的告诉她,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了。
这样的举动突然让顾沙未的鼻子一酸,条件反射般的抓住他的手,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最终又把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他,在加入Gottes Gnade事务所之前,他在哪里?和他的Lucas老师之间,又发生过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面对苏优葵的出现,他是抱着如何的一种心情?为什么他讨厌别人直呼他的名字?为什么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大家的奇迹?
她想要了解真正的百里绯夏,她想要知道百里绯夏的过去,现在,还有今后的一切。因为他是百里……因为,她对他……
顾沙未低下头的瞬间,眼泪也顺着脸颊掉落,砸碎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因此微微一抖,沉默半晌,他抬手去抚她的脸,指尖小范围的表面接触,久违一般的奇异的温度。他深吸进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最后的思想挣扎才终于对她重新开口:“在十四岁之前,我都一直生活在英国。因为妈妈和爸爸都在那里,我曾一度以为那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五岁的时候,我加入了爸爸创立的团队‘天国之音’,好像我天生就注定要站在舞台上,把我的声音唱给别人听,那些掌声与笑容,就是对我最好的回礼。”
爸爸?天国之音?顾沙未记得建立天国之音团队的人是顾司,而百里绯夏称呼顾司为Lucas老师,为什么……他会叫他“爸爸”?
顾沙未虽然不懂,却也没有问出,因为她觉得百里似乎有很长的一段过去要对她讲。直到他自嘲一般的说道:“是啊,那些都是十四岁之前的事情。在那之前,他不是Lucas,我一直认为,他是我的‘父亲’。
顾沙未没有插话,等待他将这个故事讲下去。
百里这个姓氏,在国内少见,在国外更是令人觉得稀奇。很多人经常误以为他是日本人,而他自己也很好奇,为什么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跟随着母亲的姓氏。他的父亲明明姓顾,小时候起便陪在他和母亲百里遥身边的顾司。他以为顾司就是他的父亲,“爸爸”,“爸爸”的喊着他,他没有拒绝,只是微笑的抚他的头,而也没有任何人来否认他的这种想法,就像是在共同守护着一个善意的谎言。
只是为了呵护他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快乐的成长,至于之后的后果,没有人来得及去设想。
那个时候,顾司的名字在国内并不算响亮,然而在英国,他却是著名的小提琴家。谱得一手曼妙的乐章,荣获多个奖项,是各大剧院的宠儿,年纪轻轻的他站立在万众瞩目的光端之上。尤其是他天生便拥有一副天籁的嗓音,仅仅发售过的唯一一张全英文CD专辑便创造了艺术音乐榜上的销售记录。大家都说,他的歌声,可以洗刷心灵,释放悲伤与罪孽,仿佛一场圣洁的洗礼。
同行的友人也经常看到百里遥带着年幼的百里绯夏到剧院聆听他的演出,众人都以为那是他的妻子与儿子,每每调侃般的同他说起有个漂亮的老婆时,顾司只是淡淡的微笑,虽不否认,神情之中却也没有赞同。
就是在顾司正值人气不断上涨之时,他突然宣告退出小提琴界。在所有人的一片哗然声中,他创立起了当时并不被看好的“天国之音”团队,专门培养“声音的传诵者”。有拥有此天赋的孩子们被父母送来,顾司亲自教导他们练习发声与音量控制,孩子们都称呼他为“Lucas teacher”,那是他的英文名字。
他想要召集拥有天籁之声的少年少女,为这个世界打造出一个声的天国。因为声音,是连接灵魂与情感的媒介。
这一点,是他一直埋藏在内心中的秘密梦想。只有对他得意的学生,才会偶尔稍有提级。
而在天国之音团队中,顾司无疑最为青睐百里绯夏。呵护他,照顾他,将自己戴在身上的项链一分为二,送给他其中之一,告诉他:这是帮助你健康长大的护身符。
然而不知道真相的百里绯夏一直认定这是父亲送给儿子的礼物。十岁那年,苏优葵出现在天国之音。起先性情极其不合的两人总是在顾司面前争风吃醋,却在百里绯夏患上重感冒之即,苏优葵又彻夜陪在他身边。那便是促使百里绯夏与苏优葵恋情的萌生。儿时的恋爱,无知又懵懂,单纯又快乐,他和她就是那样走过了四年,直到苏优葵被挖角去法国发展,他因强烈的自尊心不去挽留,导致这段恋情夭折。
那个时候,安北伦已经出现。他被顾司收进门下,却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而是,安北伦作曲的天赋异常惊人。只是百里遥的病情越发加重,不到半年,她在医院里和痛苦一起病逝。在临终之前,她终于将隐瞒多年的秘密告诉了百里绯夏。
顾司,并不是他的父亲。他只是一个,毫无血缘的叔叔而已。
那一刻,尚且十四岁的百里绯夏根本无法接受事实。这些年来,他觉得自己被欺骗,背叛,耍得团团转,以及苏优葵的离开,母亲的死,顾司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些真相统统毫不留情的压迫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绝望,窒息,崩溃,无法原谅。
恰巧当天他便要首次登上剧院的舞台向世人歌唱顾司多年培养的心血,以及安北伦为他谱曲填词的歌。可是在他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他只看见眼前一片白寥寥的人群,生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台下的观众都是怪物,是野兽,是魔鬼,是谎言。
百里绯夏惊恐的睁圆了眼睛,他捂住双耳,想喊叫,张开嘴巴时,却发现自己没有了声音。
他失去了声音,说不出话来。
“那之后,经过长时间的发声复健与精神上的治疗,我终于可以在十五岁的时候重新开口说话。出院之后,离开了英国,回到原本我就该属于的国家。是北伦陪着我一起抛弃过去的种种,重新开始生活。依靠着北伦和他的家人,只靠我一个人的努力是无法重新振作的。”话说到这里,百里绯夏的喉咙开始哽咽,“可是,我还是受不了别人喊我的名字,不管是谁,都会让我回想起他的叫法,我感到害怕。”
终于懂了,他在听到那首《Ava maria》的时候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因为那是顾司唱给顾沙未听过的歌,他一定也唱给过百里听。顾沙未听着这些,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描述来他的过去。悲伤,沉重,还是怜悯?不,都不是。她想要帮助他来分担,回忆总是需要向别人倾诉,这样才会减少懊悔与痛苦的长度。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至少在这一刻,她想要陪在他身边,去抚平他内心那如黑洞一般逐渐扩散的不安与恐惧。
她伸出手臂,轻轻的环住他的肩膀,哽咽的说道:“百里,打起精神来。”
百里绯夏没有应声,他只是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良久之后,才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沾湿了微凉的手心。接着,是他那一句仿佛终于释怀了一般的话语:“真丢脸……”
顾沙未用力的摇着头,不停的说着:“打起精神来。”
那样的一个黄昏,少年与少女彼此依偎,凭借着对方手指的温暖,来向各自的过去挥手到别。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许许多多的因素来改变人生的轨道。有些时候,星星也会不得已的改变原本的方位。而每个人的心底深处,也总是会有那样一片不知名的暗黑的海寂。它是难过与悲伤的写照,只是当光明出现之后,它便会渐渐退潮,消失不见。
不要放弃。
好好加油。
总会有人来在乎你。因为你的声音,就是最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