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骄傲之音,声之天国(二)
七月白鹿2018-03-08 11:065,287

  别墅外的私家小型花园树下,顾沙未正拿着手里的乐谱躺在吊床上。

  大概是闷热的天气让人总是打不起精神来,顾沙未在上面晃来晃去,很快便睡着了。

  几天不分昼夜的练习下来,她觉得既疲惫又困倦。因为太过急切的希望可以将这些歌完整的诠释,导致她忘记了原本的力不从心。

  如果是百里的话,一定很轻松就可以唱出这些歌了吧。

  顾沙未仿佛迷迷糊糊的梦见了小时候的百里绯夏,穿着英伦背带裤与格子小衬衫,站在顾司的钢琴旁唱着赞美神的圣歌。还有那个时候的安北伦,以及苏优葵,他们先后出现在百里绯夏的生命里,带给过他快乐与温暖,是记忆中永远不可磨灭的存在。

  小提琴的弦鸣声,仿佛可以化成风,吹拂男孩的脸颊,像是一种无声的思念与祝福。

  祝福他可以健康成长。

  祝福他可以明朗阳光。

  年轻的顾司轻抚着男孩柔软的头发,目光温和的望着他,没有虚假,充满真诚,那是作为一个真正的父亲的眼神。

  还是会羡慕百里,曾经叫了顾司十四年的“爸爸”。还是会羡慕他得到了本应该属于她的父爱,但她并不会怪百里,因为当初选择去百里母子身边的人,是顾司自己。

  他放弃了家庭,放弃了妻子,放弃了女儿,为的只是让百里遥坚强的活下去。

  所有的指责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也没关系,别人说他自私,责怪他的无情都不要紧,没有人会残忍的抹杀生命,顾司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还是有眼泪从顾沙未的脸颊上滑落,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她,伸出手指替她擦拭掉,被微凉的手指触碰,顾沙未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上东忍坐在吊床的尾端,望着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柔软,微微一笑,“做什么梦了?竟然哭出来……”

  她拿起手中的乐谱,高举到眼前,“没什么,只是梦到了别人的过去,一定是最近总想着那些事情的关系。”

  立刻便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上东忍的眼睛里浮现出淡淡的无奈与失落,若有所思的拍了拍她的头,“放心,他很好。”

  顾沙未奇怪的望向他,反应过来之后便稍微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可随后又拧起眉,怀疑的问道:“你去见过百里?”

  上东忍微微一怔,随即回答,“嗯,见过。偶然路过Gottes Gnade事务所,正巧看到他和安北伦从那里出来。”

  “他还好吗?”顾沙未急忙从吊床上直起身来,望着上东忍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期待的光亮,“你有没有和他说话?这次,他是不是愿意开口说话了?”

  上东忍注视了她一会,才把头转到一边,“没错,我喊住他,他似乎很惊讶是我,但还是和我打了招呼,只是他好像很忙,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他便离开了。”

  顾沙未睁大眼睛听着上东忍的话,他的表情并不像是在说谎,顾沙未终于安心的笑了出来,重新倒回在吊床上,翻过身,拿起乐谱,仿佛充满斗志一般的研究起来。

  等到完美的把这次的歌唱结束,她就回去找百里。既然百里平安无事,她就可以全心全意的练习这个歌曲了。

  看着她提起精神的模样,上东忍的眼神却不自觉的黯淡下来。

  他骗了她。眼前回现起他和艾川薰当时跟踪安北伦的画面。怎么也没想到,安北伦去的地方会是医院。距离市中心很远,大概是为了防止被媒体和无关人士发现。上东忍同艾川薰一起悄悄的跟随进去,发现安北伦走进病房看望的人,竟然是百里绯夏。

  更加令他难以置信的是,百里绯夏在面对安北伦的时候依然一字不说,万不得已的时候,百里绯夏在本子上写起了字,再递到安北伦的面前。

  上东忍恍然间明白,百里绯夏失声了。艾川薰也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原来百里绯夏在发布会上的“高傲沉默”根本就是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不能让顾沙未知道这件事情。”当时上东忍拉住艾川薰强调,表情严肃而紧张,“我们两个人知道就够了,答应我,绝对不能够告诉她。”

  艾川薰迟疑良久,仿佛是经过强烈的思想挣扎之后,才用力的点了点头。

  对,不能让她知道。至少现在还不能,用十年的时间打造出的乐章,Lucas老师只是希望让他唯一的宝物来歌唱,那是他的心血,那是他唯一的心愿。如果她知道百里绯夏目前的境况,她一定会分心,甚至会不顾一切的跑回百里绯夏的身边……至少要等到演唱会完整的结束,而且,他也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上东忍恍惚的从思绪中回过神,望向吊床上认真唱着曲谱的女生,眼底有落寞与歉意。

  “抱歉。”上东忍低声说道。

  顾沙未奇怪的回过头来,没有听清楚,“你刚刚说什么?”

  上东忍缓慢的笑出来,略微摇头,“没事。”

  只是希望,你可以永远微笑而已。

  在住院一个星期之后,百里绯夏便不顾安北伦的反对办理了出院手续。但是也有条件,他必须暂时住在安北伦的家中。

  安北伦的父母长年都在国外,只有在除夕时才会回到家中。他天生独立并且懂得照顾人的个性就是这样形成的。住进去的第二天,安北伦便为百里绯夏找来了治疗失语症的德国专家。

  医生试图和百里绯夏进行语言上的沟通,并且以自己的发声来引导百里绯夏与他做相同的声音。从最基本的长音练习,元音练习,甚至还利用肺内呼吸来企图帮助男生调整声道的堵塞,但是结果都没有多大的效果,百里绯夏依旧说不出话。

  医生并没有因此而放弃,相对于百里绯夏的失语症,他在治疗的空隙中同男生用中文说道:“二十年前,我从家乡来到中国,成为专门让失语的病人重新开口说话的医者,每天都要和许许多多不能够发出声音的病人打交道,有些是先天便患有的布罗卡型失语症,还有的是韦尼克失语症。但是,你和他们都不同。”

  百里绯夏略微抬起头看向他,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的眼镜,湛蓝的眼睛布满温和的光斑。

  他继续说下去,“你并不是不能说话,你只是不想要听到自己的声音而已。出于某些原因,你憎恶起自己的声音,以至于想将它永远的抹杀掉。所以你脑内的神经听到了这样强烈的想法,才会暂时将你的声音藏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端着两杯咖啡走上楼的安北伦恰巧听到这些话,他停在门口,并没有走进去,听着医生说:“我家里有许多你的原声CD,因为我的女儿是你的粉丝。一旦杂志上刊登出你要出演的剧目或是要演唱的歌曲,她都会第一时间去买回来,除了你以外,她几乎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样的偶像,所以我很好奇能被她这么青睐的‘百里绯夏’到底拥有怎样不可思议的声音。我便偷偷的听了她宝贝珍藏的CD,我似乎有些懂了,你会被大家称为‘奇迹的神之音’的原因。”

  安北伦抿紧嘴角,眼眶忽然红起来,而百里绯夏却露出了自嘲一般的笑容,但是很快,他便抬起手,遮挡住了自己微热的双眼。

  医生像父亲一般伸出慈爱的手掌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语气诚恳且温和,“把你的声音,找回来吧,不要让大家等得太久,打起精神来。”

  打起精神来。

  她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等待他,原来他还有人需要他。

  医生离开时,安北伦将他送到玄关,忍不住说道,“谢谢您。”

  “谢我?我什么都没做到。”医生笑笑。

  “不,我是说,谢谢您对他说的那些话。百里……他实际上有些孩子气,总是看不到自己闪耀的地方,为了一些缺点和不如别人之处自卑,您的那些话说不定可以给他信心。”安北伦说这话的时候回想起了过去,还在英国的时候,那个总是希望得到Lucas老师夸奖的男孩,其实也只是自卑心理在作祟吧。

  医生推开门,临走时对安北伦语重心长的说道:“重要的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不该让他感到自己是孤独一人才对。不然,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安北伦斟酌着他的话,内心无法否认。自己明明一直都在百里的身边,却仍旧让他感到孤立无援,这才是最为无奈的地方。而那个可以让百里感到不再孤独的人,此刻却不在这里。

  而百里自己至今也不曾提起“顾沙未”这三字,大概也是不想被她看到目前的样子。安北伦仰起头,长长叹息出声。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属于百里绯夏的舞台,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夜幕渐渐降临。

  苏优葵正在Gottes Gnade事务所里的录音棚里为《一世寻》配音。这次需要的只有她的戏份,所以整个隔音室里也只有她一个人。饰演的女主角是一位从小不被家人所重视的千金小姐,活在哥哥光环的阴影之下,性格上难免有些偏激与扭曲。

  而苏优葵的声音掌控十分到位,几乎很少会有“NG”出现。工作人员都赞叹“Janet不仅歌唱得好,做为声优也无可挑剔”。

  结束了一天的配音,苏优葵和工作人员互道辛苦,然后再见。她与经纪人仍然在冷战状态,但是经纪人却不停的打电话问她几点结束,准备接她去吃饭。然而苏优葵却觉得麻烦,任凭手机响个没完也不接通。

  一个人从事务所里走出来,抬头看见了等在车子里的安北伦。透过车窗,看到男生正在车内读着杂志,苏优葵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敲了敲玻璃,对方抬起头时,她已经绕到副座的车门旁。

  刚坐进车里,安北伦就递来一罐红茶,“慰问品。”

  苏优葵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来,这时手机又响起来,来电显示是“Afra”,苏优葵皱皱眉,干脆按下了关机键。

  那一秒,安北伦余光瞥到手机上跳动着名字,于是目视前方,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却有着深深的无奈,“Janet,你回去法国吧。”

  苏优葵转头看向他,长时间的沉默,她才不怎么高兴的反驳:“我不要。竟然连你也说这种话,好像没有一个人真心的欢迎我回来,Afra是,你也是,Jerome也……”话说到这里顿了顿,低下头问道:“他,怎么样了?”

  “还是那个样子。”安北伦上扬起嘴角,看似轻巧的笑了笑,“或许你不知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声。在十四岁那年,曾经发生过相同的事情。当时的心理医生说他是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才会导致自我封闭,连最简单的‘说话’都做不到,整个人都处于自闭期。”

  苏优葵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北伦,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那年她去了法国,几乎和英国的一切都失去了联系。整日都生活在练歌与排舞之中,很难有闲暇再去顾及其他的事情。

  “Jerome他……那之后是怎么好起来的?”苏优葵的手指收紧。

  “该怎么说呢,虽然医院的复健也是必不可少的,但还是百里自己突然想要振作起来的关系。尽管他没有说出口,我也可以猜得到。他是抱着‘超越Lucas老师’和‘忘记你’的心情重新开始的,俨然做出了抛弃过去的觉悟。”安北伦转头,望着苏优葵的眼睛,“所以,Janet,回去法国吧,你应该明白,现在的百里不会和你走,而现在的你,也无法让百里重新振作了。”

  她知道,安北伦说的一切她都明白,苏优葵拧紧眉心,“就算如此,我也想要再试试看。这个时候,Jerome需要我来陪在他身边,我不能走。”

  不能走?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四年前的苏优葵已经走了,四年后的苏优葵也不会让百里完全的信任。曾经离弃过的人,已经不会再被百里选择。

  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这一点。

  安北伦笑笑:“你很快就会重新决定了。”

  苏优葵却只是抬起头,目光盯住他,语气不容置疑,“Jack,带我去Jerome那里。”

  而与此同时,在顾司的别墅里,极富哥特式的悲怆曲调回荡在整个客厅。顾司双手环胸来回的走动,眼睛时不时的瞥一下站在中央念着乐谱歌唱的顾沙未。由于此次会到来的听众有国外友人甚至于是专家,然而歌词却是全中文,能够让在场的观众都产生共鸣,首先必须要冲破语言这一关。

  不同的语言,相同的灵魂。

  但顾沙未的情感与投入显然没有达到顾司的要求,于是他走到CD机旁,按下了停止键。音乐顷刻间消失不见,顾沙未的歌声也随之终止,她错愕的抬起头看向顾司,男人只是皱紧了眉头,并未有只字片语的说教,他转身走上回旋楼梯,走了几步,略微停下身对顾沙未说道:“下个星期将由你来登台演唱这些歌,沙未,你要再用心一些,用心。”他会决定由她来加入他声之天国的世界,并不是玩笑而已。

  这个声的世界,需要的是温暖,而不是敷衍。就算,她是他的女儿。

  看着顾司离开,顾沙未明白是自己的能力让他产生了失望。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用心,却还是没有被他认可。

  能够被他认可的人,果然还是只有百里吧。

  看到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失落,一直坐在沙发上保持沉默的上东忍站起了身,走到她身边,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喂,想看看真正的海吗?”

  顾沙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迟疑的望着上东忍,实在是没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

  男生理解似的抿嘴一笑,不由分说的揽过她的肩膀,大步流星的朝别墅外面走去。

  “等等……你干吗?”

  她的反抗早在上东忍的预料之中,他不紧不慢,“你需要转换一下心情,为了不被Lucas老师看扁。”

  听着他玩笑般的话,顾沙未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此刻的顾司回到房间里整理满地散乱的乐谱,一张一张的拾起来,最后发现一副相框藏在乐谱的后面。拿到眼前来看,是十三岁时的百里绯夏。当时的男孩还可以朝镜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可惜现在,却再也见不到他真心的笑容。顾司不禁觉得感伤,将相框放到顾沙未的照片旁,两副相框的缺口重合在一起,恰巧就是天使的翅膀。在昏黄的光线中,仿佛在抖动着每一根羽枝,期待飞翔的时刻降临。

  他低声自语:“为了你们,我在努力打造一个声音的天国。而我选中了你们,也希望你们可以选中我。”

继续阅读:第十幕:骄傲之音,声之天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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