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鸦青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声音抖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诧——是害怕吗?
她怕什么?
微凉的空气一点点将体温抽离,鸦青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里衣。虽然很厚、虽然很严实……可她仍不免有一瞬间的慌乱。身体随着一扭动,她发现自己还被绳索绑的结结实实。一丝气力都用不出,四肢就像瘫软了,勉强能活动,可要挣开绳子却难。
百般滋味忽然全部涌上心头,鸦青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了。她索性坐在地上不动,喉咙却发出抑制不住的哽咽声。
鸦青紧紧咬着下唇,她现在很想骂人——大半年了……从昆仑山到南海,几乎日日夜夜她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怕自己受伤,眼睛好了又怕误伤别人,连练功都要小心翼翼地不去运转内力,生怕一个不小心走火入魔。可是终究……终究还是废了,武功全失、筋脉受损,连动一动都困难。
“鸦青,鸦青你没事吧?”齐淮挑断了那绳子,借着周围跳跃的烛光勉强看清她那惨白的脸。
“我……还好。玉拢绡……对!玉拢绡呢?”鸦青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了。
“你见过她么?是她把你抓来的?”齐淮惊讶道。
鸦青眉头一皱:“你竟一点都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我醒来时,曾看见薛半桐带了人来捉我,另外还有一路人押着玉姑姑不知送到哪里去了。”
清醒不过一瞬,她并不能记清曾经发生过什么,更说不清玉拢绡被带到哪里去了。
“啊?那后来呢?”
“后来……,”鸦青的身子忽而僵了一僵,而后她勉强扯出一个凄迷的笑容,终于哭道:“后来,我把他们……全杀了,齐淮,我把他们全杀了,十几个人,全都死了,如果有更多人在那里……我怕我还会继续杀下去,齐淮,你知道的,斩风刀,我已经变成一个怪物了。”
齐淮怔愣着,身体却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他向后挪了半步。
“呵……你也怕了,是不是?”鸦青笑得更酸楚,“没关系啊,齐淮,我终于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实话告诉你,我奇经八脉如今没有一条是好的,不信你可以自己来探。可是,我昏睡过去的时候,斩风刀的魔性会不会再控制我?啊?我已经是个怪物,要不——你杀了我吧。”
她说……你杀了我吧。
五个字在齐淮脑海中回荡,他不住地摇头,大脑飞速地思考着:“不不不……我是、我是来救你的!绝不是要杀你!你相信我……我不能杀你,你还有我想知道的谜题……我们共同的谜题,对、对。”
见鸦青仍是呆呆地,他干脆不多说话,将她单臂搭在自己脖子上架着她从来时的洞口退回去。
他不敢走正门,唯恐外面有人在,这样他们谁都走不成。
巫荆看着哭成泪人的薛半桐,眉头紧紧皱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薛姑娘,你哭什么?”
薛半桐微微一怔,却不妨巫荆居然大步走到她面前。
巫荆与她面对面站定,又说了一遍:“你哭什么。”
薛半桐紧闭的嘴就像个河蚌,巫荆打量了一下,自觉撬不开,又道:“我自小长在金翎楼,虽不曾细细了解过你的故事,可于罗酆城也略有耳闻。你与齐淮是爱是怨这些都与我无关,可你跟我妹妹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她微微低下头,高挑的个子无形中让薛半桐有了隐隐的压迫感。
薛半桐咬了咬牙,又听巫荆道:“罗酆城,前段时间刚开城,你出来的时候应该还是封死的,秦鹊秦绫二位城主与我义父曾有一面之缘,言谈中提起——”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而后露出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薛半桐身子不住地战栗着:巫荆诉说的正是她不愿提起的过去。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巫荆——这个女人就像一把刀,刀刃对着她的心脏狠狠地扎进去,心头的血“噗”地就喷出来了,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
忽然,薛半桐眼前一亮,柔柔的笑了出来:“巫姑娘,您大约还没见过鸦青,她现在可是生不如死。”
原本是夸张的句子,偏偏正中巫荆敏感的一点,她沉声道:“是么,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色的指爪倏然出现在薛半桐小腹上,她幽幽道:“是你做的么?”
冰冷的指尖猛然刺入柔软的腹部,剧痛让薛半桐几乎陷入癫狂,她无法抑制地痛苦出声,可肚子里那五根铁爪仍是不放过她,竟又狠狠地抓了一下!晕厥的前夕,她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巫荆那张脸,如同恶鬼。
巫荆从怀中拈出一方手帕细细擦净了那金色的指套,转而对郎追月嫣然一笑:“你手下最得力的人只怕活不过今晚了,我可以加入骁骑么?”
郎追月似乎才从刚刚的杀戮中回过神来,他报以一笑:“欢迎。”
肩头绵绵不绝的酸痒唤醒了沉睡的贺白。
“娘的……谁暗算我。”他伸出完好的另一条胳膊揉了揉眼睛,想看清周遭的情况。
“呦,贺兄醒了啊?”詹远抖了抖手中的白帕子,又随手抛出去。
蓝端阳灵巧地接住,顺手洗了脸:“哥,疼不?”
这小子的表情实在太欠,贺白不禁皱了皱眉,转而环视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巫荆呢?”
“人家巫姑娘还非得围着你转不成?”詹远嘻嘻一笑:“她昨天就走啦。”
“昨天?”贺白更加不明白了。
疑惑写在他脸上,连詹远都读得出来。詹远将那日比试之后的事一一说来,伏风与玄武一战、巫荆挑衅郎赤等等事无巨细。
“等等,”贺白忽地喊住他,“你方才说伏风从玄武脸上削下一块面具?”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直觉告诉他巫荆消失与这面具一定有关。
蓝端阳点点头:“正是,没想到风姐姐的刀已经练到如此地步了,那面具突然就掉下来了,玄武却是毫发未损,倒是吓了我们一跳。”
贺白的双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末了,他长叹一口气,道:“昆仑……只怕又欠了她一笔。”
巫荆会去做什么,他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可是……拿什么去证实呢?巫荆得了那面具碎片自然会跟常佩的半张面具作比对,而结果就是她消失了。她还能去哪儿?郎赤、骁骑军、朗追月……总之一定与北朝有关就是了。
“白哥,给我看看伤。”蓝端阳嘴里叼着半个小笼包。
他说话不利索,动手倒挺快,三两下就把肩头的纱布取下来。贺白倒是也没觉得疼,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蓝端阳把包子咽下去,嘿嘿一笑:“没事,本来就伤的不重,我又给你下了生息蛊,安心躺着再休养一天就好。”
贺白不知“生息蛊”为何物,不过只从它的名字和效果来看定是治伤的妙药,便点点头,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