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那男青年笑眯眯的眼睛忽然瞪圆了,汩汩鲜血从他小腹流出,他呆了一呆,仿佛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快就中招,可腹部传来那撕裂般的剧痛却是真实的。
“来……喀!”余下的“人”字卡在喉咙里,被鸦青狠狠踩在脚下,再也说不出来。
长廊重归寂静,落针可闻。归藏背靠石壁,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她听到了这一切,听到鸦青只一刀便捅穿了那自命不凡的年轻人。
她忽而有些庆幸,方才的明智与果决或许救了自己一命,如果她迟疑哪怕一点点,大约都会跟那不知名的男青年一个下场。
冷汗仍旧流个不停,突突地往下冒,归藏随手擦了一把,抬起头来眼中的目光重归坚定。
师父……你一定要快些来!
念头一起,归藏脚下如风般迅速向前跑去!
长廊中,鸦青静静地拎着刀。
没有声音、没有目标、没有视野,即使是野兽在无尽的黑暗寂静中也会疯掉,黑暗和寂静本身就给精神以无尽的压力。
鸦青早已没有精神,她还怕什么?
鸦青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拖在手中的长刀刮在地上,发出呲呲的金石摩擦声,让人毛骨悚然。
“谁?谁在那儿?”那边的人借着夜明珠的光影,隐约看清了眼前瘦小的人形。
可那真的是人么?
朱胖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原本在长廊最末端的应是那个假脸儿,诛邪榜上有名的家伙,朱胖子跟他不熟。可终归同属金翎楼,再不熟他也听过假脸儿入伙之前的事……一连杀了十余个天衢门弟子,能不上诛邪榜么?
这种人会守不住一条暗道?笑脸儿怎么会出事呢?天衢门的连星阵法都拦不住他,他会死在别人的刀下?更何况……这人比笑脸儿矮,也比他瘦。看上去是甚至可以说弱不禁风,就像个瘦瘦小小的姑娘。
朱胖子后悔了,悔不该随着金翎楼的长老来这无妄岛上,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玉拢绡那死娘们为什么会跟陆城主合作:这里的人已经是最可怕的了,还有什么更可怕的?跟眼前这人影比起来,显然金翎楼的手段已经是最仁慈的了。
甚至他们都没有让玉拢绡吃什么苦头。
那瘦小的人影走近了,朱胖子心一横,一步迈到路中央,张口便要招呼。
“唔!”鸦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一击快如闪电,朱胖子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了地上。细细一道红丝出现在他柔软的脖颈,而后便是丝绸般的血幕——
这不是人,是索命的无常鬼!
短暂的念头在朱胖子脑中一闪而过,弥留之际,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直到倒下他也没有看清那走来的人是什么样子,无论身法速度或内功都高出他一个段位……或许,金翎楼的选择就是一个……错……误。
齐淮面前站着一个女孩,清丽如水的女孩。那女孩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结成辫子斜斜的垂在胸前,这让她看上去更婉转柔美。
“你要过去么?”女孩笑着说。
“废话!”齐淮手中泥金折扇毫不怜香惜玉,径直奔着女孩那纤弱的脖子便去了。
女孩并无兵刃,然而仗着身子柔软竟跟着齐淮大开的折扇兜兜转转,一时也不落下风。
齐淮两道剑眉皱在一起——速战速决,决不能拖延!他心一横,金纸纷纷落地,闪着幽幽寒光的九曲透骨针扎向女孩胸口。
“等等!我认输!”女孩扭转身子,口中惊呼一声:“你是唐家堡的什么人?”
齐淮赶紧撤手,九曲透骨针擦着女孩的肩头绕回手中,道:“这就不需要姑娘费心了。”
17
连接出口的大厅内,夜明珠幽幽的光辉已经被一缕阳光吞没。
那一缕光正照到最深处的石壁上,赐予黑暗的石壁一道金色刀伤。
“咔”一声,像是石子滚落的声音——一个男人从暗门中走出。
“阿——嚏!”连山刚钻出暗道,扑面而来的怪味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细小的灰尘在那一线阳光下飞舞,与浓重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似乎还掺杂了某些不知名的味道。
大厅中有两条明路,一条盘旋往上通向白虎洞,另一条正直往下连接朱雀窟——血味从右边飘来,应当是白虎洞。连山寻过去,果然血味越来越重,他不住安慰自己:方才在暗道里碰上的几个人武功平平,无论是他还是归藏、透骨针抑或斩风刀,对上这种货色都不会输。
沿着长廊前行不过十丈,连山忽的呆滞了。
纷乱的刀痕遍布岩壁,深处能有两寸余,浅处也有一指深。何等凌厉的刀风!连山心中暗想:山里就那么几个人……能把刀使出这份地步的,只有鸦青……魔刀斩风!
连山顺着刀劈的角度探寻过去,脚下却被一个肉乎乎的东西绊了一跤,险些跌倒。
尸体,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连山先是呆了一呆,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想看的再多一些,可荧荧珠光早就溅上了暗红的血,哪还能看得清东西呢。连山自负武功高深,可他也是头一回见死人,那死人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他,嘴巴也张着,红通通、黑洞洞的,饶是他这自诩胆大的也不得不胆寒。
这里并不只这一具尸体,连山细细数过去,约数心里越慌:一,二,三,四……七八九十……竟足足十六具尸体,且个个是死不瞑目之相!鲜血渗入泥地里沿着土壤四处奔涌,血腥味也在空气中散播着,每迈一步脚下都是湿软的血地。
无尽的恐惧从连山心中升腾到大脑——地狱惨相,不过如此。
他忽而想起江湖传言中的斩风刀,堂堂北都,万人惨死,若非邪魔,谁能下得了这种狠手!
连山胃里猛地开始收缩,喉头翻涌不息,从肠胃一路顶上来的恶心瞬间占据了整个感觉!忍都不忍,他直接扶着一侧墙壁弯腰呕出来,可直到胃里空无一物他也没能缓过来。连山额上青筋都绷紧了,强自压下那股恶心感挨个翻看尸体。
不认识、没见过、不是归藏……他翻了许久,忽地安下心来:不管怎么说,师妹的尸体不在,她还活着!
原来师妹早已逃出生天……只要师妹还活着,这些事情师父一定会有办法处理!
也许是苦中作乐,亦或否极泰来,他忽然笑出了声,即使那笑比哭还难看,终究是笑着的。
顺着那一线阳光,连山狂奔了出去。
转过拐角,一股浓重的土腥气进了朗追月的鼻子。
他的鼻子向来很灵敏,在太医院时就能分清几百种草药。
幽暗的密室中亮着几盏昏黄的烛光,烛光照耀在角落那少女的皮肤上,像是温暖的。
朗追月皱了一下眉头:“你跟鸦青有什么深仇大恨?”
并非他多疑,实在是这番景象很难让人不去产生联想——鸦青平日里穿的黑色外衣已经被除去,不知道丢在哪里,她浑身上下只剩一件湿透的里衣,旁边还扔着两个木桶,加上地上这一滩水,朗追月毫不怀疑是薛半桐叫人把她泼成这幅落汤鸡的样子。
“小王爷明鉴,”薛半桐脸上闪过一丝狠戾,“王爷既说鸦青是您的贵客,属下自然不敢造次,可她一连杀了咱们十几个兄弟……”
“都是骁骑?”朗追月道。
“不,不是,多半是金翎楼那边的人,还有四个骁骑,”薛半桐道,“都是一刀毙命,我们见到鸦青时,她似乎已经被心魔附体,失了心智,然而杀了十多个又醒过来,接着便昏过去了……我们才好不容易把她拖回来的,倒是还费了不少工夫。”
“嗯?拖个人回来费什么工夫?”朗追月缓缓道。
“王爷有所不知,鸦青血脉里的邪气未除,因此体温极高,光是碰着都烫手……属下这才出此下策。”
说话间鸦青身上原本湿透的衣服已经干了,朗追月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显然没有想到斩风刀的魔功竟能影响至此。
心中一动,朗追月快步走上前去,三指搭上鸦青右腕,凝神听脉。不过片刻,他眉头紧缩:“哼。”
薛半桐道:“王爷可察出什么了?”难不成是鸦青装的?
朗追月一愣,只摇了摇头并未答话,径自走出去了。
“我妹妹呢?”巫荆微笑着看向来人。她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沉静如水,却又像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藏在袖管中的手紧紧攥着一小块黑面具,那是伏风从玄武脸上剥下来的,质地如玉、繁复的万字纹……与她佩带十余年的面具一般无二。
人海苦寻十七年,它竟一直在北朝皇宫内院!
握住碎片的巫荆险些垂下泪水,她赶紧控制住情绪,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毫无波澜的样子。
朗追月静默片刻,坐到巫荆对面:“巫姑娘,我想请鸦青姑娘加入北朝,骁骑军。”
“不可能!”
“为什么!”
两声女人的惊呼同时响起,一声来自眼前的巫荆,而另一声……朗追月转过身去,果然是薛半桐。
琉璃般的瞳孔中流露着不安,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乍然被发现,她匆匆回过身去,贴着岩壁藏起半个身子。
她追随朗追月也有小半年了,她与鸦青齐淮二人之间的过节朗追月不是不知道,可他偏偏要带鸦青回北朝。
凭什么?薛半桐在心里不断地质问着——凭什么她鸦青什么都不用付出,什么都不缺,甚至都没过几天受苦的日子,就能稳稳当当地得到一切自己所没有的!这女人在昆仑长大,同门没有一个人不疼她爱她,可是自己呢?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拼了命换来的。
朗追月定定的看着薛半桐,神色中是抹不去的漠然——似乎他天生就是一个上位者。他很难解释,更不想解释。
因为没有必要。
“薛姑娘吧?”巫荆并不认识薛半桐,可金翎楼的鸟儿们便是她的耳目,“你不必激动,依着我妹妹的性子,只怕她还不愿去北朝伺候你们家老皇帝。”
双方僵持一阵,薛半桐忍不住从墙后走了出来,她双眼像是坚定决心一样,贝齿轻咬着下唇,面上带着一缕笑:“巫姑娘,我劝你别管鸦青的闲事,虽说是亲姐妹,可说到底也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月,哪里有什么血浓于水。有这工夫,不如多管管你们金翎楼的家事。”
“家事自有义父做主,”巫荆傲然一笑,手中紧捏着那块碎片几乎嵌入掌心,她朗声道,“小王爷,鸦青年纪小不懂事,身子又不好,不如由我代她随你回朝,如何?”
-“陆城主怎么把好好的一座山掏成这个鬼样子……”齐淮伸手撑了一下头顶。
在隧道里摸索半天,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走到底了。不知那个女孩给他指的路是真是假,他便一头扎了进来——毕竟在山洞里他也不知道那条路该走哪条路不该走,他甚至连路的入口在哪里都不清楚。
头顶“嘎吱”一声,有尘土簌簌落下。
“噗——”齐淮擦了把脸。看来这里就是出口……但是外面是什么?安全还是危险?齐淮轻轻的深吸两口气,松了松全身的骨头——无论是谁,他都要做好恶战的准备。
透骨针握在手中,齐淮悄悄伸出二指向上顶起一条缝。
没人?
他继续慢慢向上推……看到的越来越多了,仍旧没人阻止他。
双眼环视四周,齐淮浑身如遭雷击:角落中还藏着一个人,一个瘦小的人。阴暗的角落里,那双疲惫的眼睛仿佛刚刚睁开。
“齐……淮?”她;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鸦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