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半生的怨毒
白能2018-06-28 08:453,166

  宫殿高耸,鳞次栉比。八根朱红的立柱在大殿内,支撑着整栋楼阁,鸭蛋黄的轻纱漫卷,给室内庄重的风格添了一丝丝柔软,略带一丝喜气。

  异域风情的舞姬如同敦煌壁画中的飞天神女,单手攥着轻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展现出千姿百态。

  巫荆啃了口糕点,那桂花糕早就冷了,一咬崩了半脸渣子。正下方的郎追月觉得脑袋上掉灰,顺势抬头一看——巫荆不逃不避,大马金刀的坐在皇宫大殿那朱红色的房梁上,目光森冷。

  她红色的衣服与那房梁几乎同色,只是不再穿那些招摇的裙子,而是换了干净利落的一身劲装。

  郎追月叹了口气——怎么走了薛半桐,却来了这么个女土匪。这几个月来巫荆跟在他身后做侍卫,害得他诸事不顺,可这位简直是爷,请也请不来,送还送不走,让人摸不着头脑。

  事到如今郎追月只能暗自窃喜,幸亏来的不是鸦青。鸦青那姑娘要耍起横来,十个大汉也制不住她。

  他却又有些懊悔——为什么来的不是鸦青?

  想到鸦青,想到即将开炉的长生丹,郎追月激动的浑身战战,如同一条急于蜕皮的蛇。

  “十四弟——”

  皇位上的朗追明开口了,他是郎春敬的儿子,如今北朝的帝王。

  郎追月身上像是有开关,猛的端上了一副神憎鬼厌的假笑脸,恭恭敬敬的开口:“皇兄有何吩咐?”

  二人遥遥举杯,一幅兄友弟恭的好图画。

  郎追月总是保持这温和从容的假笑脸,一直到宴饮结束,再没露出半点裂纹。

  皇家家宴结束后,连朗追明也卸下了那份端方天子的伪君子脸。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更是不小。从崇明殿走到星辰宫,也只有一炷香的工夫。

  朗追明轻车熟路的迈过二进宫殿大堂,径直走向江若辰所藏身的地方。

  大门“吱”的一声被打开,铁链沉静如一汪水,不生波澜。

  “小皇帝。”江若辰坐在椅子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朗追明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皮,才说:“十四来过吗?”

  女人在三十余岁的年纪还很美,江若辰的双眼仿佛能洞察世事,连眼角生出的细纹都长成了温婉又狡诈的模样,像是会勾魂摄魄的小狐妖,让他不敢直视。

  父皇在世时,曾留下一份遗诏——他死后,要江若辰陪葬。

  彼时朗追明只有十二岁,江若辰也不过十七岁,他狠不下心,于是就被她抓住了软肋,苟延残喘二十年。

  “来过啊,他最近来的太勤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爱穿红衣的小丫头和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江若辰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双眼充满柔和。

  “你最好不要蛊惑他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我还当他是我弟弟。”朗追明沉声道。

  江若辰有些冷了脸色,唇边挂着半边残余的笑:“是你自己不看好他,我能做什么,”她举起右手,雪白的手腕上束着重重的铁链,“你已经关了我二十年了,追明,如果你后悔,就该让我跟你父皇一起去死。甚至是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我也可以立即去死。”

  二十年的囚禁,穿的什么绫罗绸缎,吃的什么珍馐佳肴,再好又有什么滋味呢?

  朗追明面色清白一片,他惶然摇着头:“你又来了,我早就说过,不会让你去死的。”

  她是父皇最后一位妃子,朗追明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会看上年近六十的郎春敬!

  纳妃三个月以后郎春敬暴毙而亡,她甚至没有侍过寝。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后宫毫不起眼的少女,居然被皇帝秘密要求殉葬。

  “追明,你是个好皇帝,”江若辰笑着说,她见到他的时候,面容总是温和的,“但是你,要警惕郎追月……还有……介长生。”

  “你怎么知道的介长生?”

  这位国医圣手,在她入宫之前就已经隐居了,她怎么会知道介长生重新回到太医院了。

  “小孩儿听话就是,不要多问。”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朗追明最恨她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明明她只大了五岁而已!五年……五年跟一生相比,能算得了什么!?

  朗追明被她堵的难受:“你跟父皇到底有什么恨,何苦要挑拨我们兄弟二人。”

  “是你下旨让我永生囚禁星辰宫,我恨郎春敬,难道就不恨你么?你在我这冷宫外面筑起铜墙铁壁也好,围了几圈禁军也好,郎追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是拦不住的。你哪怕把我毒哑了,剁了手脚都行,我跟他说话,他会来找我,我不跟他说话,他也会来逼问我。”

  “他逼问你什么?”朗追明急促的问道

  江若辰却又面不改色的绕了过去:“我没有说,他想知道的我都没有说,不如你干脆剪了我的舌头吧。”

  “不会的,”朗追明试探着、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完整的,你永远都会是完整的。”

  他忽然苦笑起来,低低的喘息着,仿佛又在哀叹,他说:“都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我不敢让你知道,因为那是我的失败,但你已经知道了。”

  “猜测而已。”朗追明没有否认。能引起郎追月那么大的兴趣,江若辰必定是个能影响朝廷,甚至是包括江湖布衣的关键人物。

  郎追月需要什么呢?

  朗追明闭目沉思,只得出一个结论——龙甲神章。

  然而天机门的传承怎么会在北朝?朗追明不敢信,这种重要的人物会被自己囚禁一生?被父皇下旨殉葬?

  可如果不是这样的宝贝,郎春敬又怎么会想把它带进坟里也不让其他人沾手?

  “是真的么?”朗追明问。

  这简直是不见血的交锋。江若辰心中的弦绷紧了,但她表面仍然是放松的。

  是?说是就承认了,然后功亏一篑,二十年的辛苦都付诸东流。什么卧薪尝胆,最后全盘皆输,不甘心。

  不是?郎家的人心眼跟莲蓬子似的那么多,朗追明也不例外,否则二十年前他就该傻乎乎的听郎春敬的旨意,把她活埋了。他还算在意的那点兄弟之情有多虚伪,江若辰大概能猜得出来。

  “你信么?”江若辰嘲讽似的一笑,“我知道,你当我是天机门的人,郎追月去南海那一趟可不是自己去的,玄武可是你的人啊,还有郎赤,郎赤不是你亲妹妹么?陆城主今年高寿?”

  “可你根本没见过陆知微……”

  “我当然没见过,”江若辰斩钉截铁地说,“然而陆城主盘踞南海沉月城二十多年……已经是世人皆知了,他多大年岁做的城主?二十六岁。今年……他也该有五十多了,没错吧?”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陆知微少年时的样子——可惜,世事易变,沧海桑田,少年弟子江湖老,她这个小姑娘也早已将年华尽数做这王朝的陪葬了。

  忽然间鼻尖一酸,江若辰忍不住落下一颗珍珠大的泪滴,“啪”的一声,打在铁镣铐上,等她转而抬起头来时,已经双眼噙泪,笑靥如花。

  “我入宫那年,才十四岁,是皇后,你的母后,把我安排在先帝身后,做个奉茶的小丫头,后来稀里糊涂就成了他的妃子,”江若辰说,“可是,我有时候真觉得,我如果是天机门的人,那该多好。”

  朗追明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说辞,神色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人,江若辰却不理会他,只是仍旧往下说:“他死的那年我才十七岁!你知道我有多恨他么!?我不光恨他我还恨你娘!皇后!是她自己年老色衰栓不住先帝爷了,却害苦了我!”

  这一刻江若辰的脸上爬满了怨毒,积压半生的恨意一瞬间涌现出来,仿佛蝎子竖起毒刺。

  “我也恨你。”江若辰说:“如果我是天机门的人……我十七岁,你救下我的那一刻,我就心甘情愿的听命于你,这样凭着我的谋略和你的权利,我们早就扫平一切了。

  可惜……我做不到。”

  她颓然的晃了晃手上的链子,仿佛撒了气的球,只剩下一个软塌塌的漂亮皮囊,精气神早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朗追明深深吸了几口气,平息内心的动荡不安。他几乎是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才看完这女人近乎疯狂的剖白,真是太可怕了。但他偏偏能理解她的一切疯狂——十四岁入宫,三年的宫女生涯,然后就在最娇嫩美丽的年纪,嫁给比自己大出三倍多的老皇帝!不出三个月便以罪人之身被囚禁在冷宫二十年。

  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早就烟消云散了,伴随着铁锁链和无尽的逼问与折磨。

  朗追明出去的时候,是无声的。向来挺直的脊背也因放松而有些弯曲,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垮了似的。

  他轻轻带上门,“吱——”的一声,一如他来时那般刺耳。

继续阅读:2.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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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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