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就没吃过苦。虽然她只活了十七年,但这十七年无不自在安逸。
打破这安逸的是齐淮。
她不愿意把账都算在齐淮头上,大概是心里还藏着点事。
哪怕她现在受的苦像是在无间地狱。鸦青不能动,想动也动不了,金缕草不知有什么魔力,一边修复她残存的经脉,一边还硬化她的骨骼。
硬的有点过,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动不了了。
一团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好不野蛮,金缕草滋润出新生的经脉,细细的,经那团真气一顶,又险些破开。
大概这就是“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在疼痛,可鸦青什么都做不了,大脑甚是清明,她从没觉得自己头脑如此灵敏过,如果齐淮此刻扔给她一本百卷长的经书,大概她都能过目不忘了!
池水像是游龙不断打着圈,然而半池寒水半池温水,却是泾渭分明。
鸦青闭着眼睛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冷水带着金缕草的效用被自己“吃”进去,而后变成热的再“滤”出来。
水是动的,甚至像是有生命!
江铃儿推着药桶进来了,她将浓度变低的药水舀出满满一桶,又将新药尽数倒进池中。
池中的二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江铃儿正站在热水与寒水交界处,往左一步是冷的,往右一步是温的,奇怪非常。
忽然,她仿佛看见了什么景象,猛的一抬头。
好像……曲白鬼的腿……动了?
别人不知道,江铃儿自然清楚这件事,曲白鬼从北都逃出来之后寒毒发作,一直将它压在双腿上,这两条腿从十五年前就逐渐废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如今鸦青到这里,天生的阳火之体正给了曲白鬼一个机会。巧的是鸦青阳火过旺,烧废了经脉,正能容得下她的寒毒。两人在两个极端中获取了平衡,达到了最完美的境界。
等江铃儿来倒最后一桶药的时候,鸦青已经是通身舒畅,没有半点疼痛。
最后的伤口也愈合了,鸦青趴在水池岩壁上,薄薄的白色衣衫黏在她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肢,像一只随时可以捕猎的母豹子。
“我的刀呢?”鸦青一个轱辘翻到江铃儿身边,吓得这小姑娘摔了空桶。
“齐淮给你拿着呢。”江铃儿面无表情的看向鸦青,扶起地上的木桶,单手一拎,轻轻巧巧地把木桶扔上推车。
曲白鬼略感意外:“我的轮椅?”
“唐笙给改了改,”江铃儿怕曲白鬼不知道唐笙是谁,又补充道,“就是齐淮的弟弟,头发老长的那个小哥,唐家堡来的。”
鸦青又解释:“唐家堡的老堡主娶了两房夫人,唐笙的母亲是大夫人,齐淮的娘是二夫人。”
“她齐岁晚那么大的本事,居然给人当了二房?”曲白鬼皱着眉头,像是觉得这事挺恶心的,又闭嘴不说话了。
鸦青闷了半天,忍不住问:“前辈,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老在水里泡着,她皮都发皱了。
曲白鬼对着江铃儿勾勾手指——这丫头看的通透,遇事总是想得开,就好像什么都能在脑子里一过然后扔出去似的。越是这样的人,心里就越是乱糟糟的,什么事儿都有。
好比今天曲白鬼告诉她“你爹杀了你师父”这桩事,若是搁在一般人身上都得懵一阵,发生在齐淮身上的话,他大概能闷在旁边悔恨半天,那都是人强加给自己的恨,本来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没几个人能看透这道理。
鸦青好就好在她能看明白这一点——也许不是看明白,只是心大,大到什么事都能把自己择出来,用第三者的眼光审视过去的故事。最后也就剩下一声可怜的嗟叹而已。
“我是给你续接了经脉,想必你也明白,咱们是互相利用了。”曲白鬼探究的目光看向鸦青,果然见她点了点头,而后曲白鬼便继续往下说,“蓝静华是我的徒弟,我没有尽好当师父的责任,想把端阳留下,传给他毕生所学,与铃儿一视同仁,你意下如何?”
鸦青已经是满脸震惊——蓝静华出身五毒,从五毒教到昆仑山,此中千难万险,路途遥远,若非有人指点迷津,没人能顺顺当当的一次上去,即使是武功高强如苏景渔阳之流,也是在伤痕累累的时候遇到了好心的风寻星,被捡上山来的。
方才曲白鬼苏醒之时,已经将自己从北都逃亡之事以及后来寒毒发作、路遇北门中拦的旧事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是江若辰指点曲白鬼,告诉她昆仑山的一条退路,再由曲白鬼将这“世外桃源”一般的绝密之处告知蓝静华,供他二人藏身,这就对了。
鸦青游移不定的看了曲白鬼一眼——虽然现在昆仑几个人里只有自己能说了算,可是要让蓝端阳留在五毒,她不敢这么做。
“我需要给蓝姑姑寄封信去问问。”鸦青认真的、缓缓的说。
她看着曲白鬼,一刻不曾眨眼,只想知道她是不是有阴谋诡计,可曲白鬼神色如常,让鸦青无处发力。
“可以。”曲白鬼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