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夜凉如水。
皎洁的月光从天窗投进木屋里,落在曲白鬼身上,是浅浅的亮银。
从白天见到那几个孩子开始,她就一直坐在这里,从未离开,仿佛一座固定了千万年的石像。
今天徒弟带着那个女孩来到她面前,她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轮回,而那个叫鸦青的小姑娘则是斩断一切轮回的刀。
现在刀钝了。
她要做最老练、最稳妥的磨刀匠,将这柄利刃重新磨到锋利如初,再把它送回北朝皇宫,那里是一切故事的起点,也该是一切故事的终点。
云雾后面的月亮似乎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夜风中弥漫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也许是被她异于常人的想法震慑了。曲白鬼这颗心便犹如九曲回肠,藏着千万种想法。
她仍记得十七年前从北朝皇宫里逃出生天的那一夜。
那一夜如往常一样静谧,向来守备森严、铜墙铁壁一般的皇宫出现了一丝缝隙。伏镇领导的摧鲸军并非单纯守卫皇宫,更是要看守五位星军。
然而西北战事吃紧,羌国来势汹汹,郎春敬那个怕死的老早就把伏镇扔到惊雪城去做那守城大将了,摧鲸军的精锐部队几乎全军进发,只留了一支小队而已。
江若辰苦心孤诣,筹谋三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伏镇和李荧是郎春敬的家奴走狗,江若辰和曲白鬼却不是。
“你不走了?”曲白鬼有些吃惊。她从进这牢笼的第一天起就认识了江若辰,也恨上了江若辰,只因为这个女人有一副七窍玲珑心肝,凭着自己在天机门浸淫数年,那无与伦比的聪明才智,为郎春敬效力。
可笑的是,第一个来邀请曲白鬼逃亡的也是这个女人。
“有我安排,你放心,我们一定能离开。”江若辰当初是这么说的。
可是今天她说:“我不走,我……走不了了。”
微风轻拂,两个少女相对着站在五丈城墙上,身姿纤细而优美。
“为什么?”曲白鬼一侧头,看着城墙外的万家灯火,“只需要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解脱了。”
江若辰面上带笑,却坚定的摇头:“怎么会解脱呢?你医术甚至在介长生之上,难道看不出他炼制的‘长生丹’是什么东西吗?”
长生丹……长生丹……曲白鬼狠狠地朝城墙下啐了一口,咬着下唇道:“这个贱种,当我治不回来么?”
她心里存了千万句恶毒的话,却始终是一句都说不出。郎春敬真不愧是阴险小人,逼着她们每月服下长生丹,否则到了月圆之夜便会受寒冰锥心之苦,可怜曲白鬼从未见过这种恶毒的中原毒术,竟没想到破解之法。
“咱们五个人,只有你能走,”江若辰不舍的捏着曲白鬼的指尖,“你走了我们才能有机会活下去,否则若是我们都走了,一个都活不成。”
“不行!”曲白鬼一口否决:“凭我现在的本事虽然无法祛毒,可控制它还不算难,你跟我走,我带你躲到五毒教里去,教主同我关系匪浅一定会接纳你的,若是郎春敬那个老贼追到五毒,来多少人留多少人!”
她眼中满是怨毒,只恨身旁没有毒虫驱使,无法狠狠地咬上郎春敬。
“那……若是陆师兄呢?”江若辰试探问道。
曲白鬼面色一僵,闷了半天,喃喃道:“屮他大爷的。”
江若辰嗤笑出声:“这不就行了,我哪儿能跟你一起走,你去你的苗疆,若是回不到苗疆也可转道昆仑,风师兄在那里接应。我……这边的烂摊子还得我来收拾呢。”
说到这里,曲白鬼忽然发现两人已经在城墙上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若在平时,早有巡逻的羽林军经过,或是守卫的摧鲸军追上来。
今天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任何人……?为什么没有人?
江若辰笑了,那笑容得意而阴狠:“今儿我接着一条线报,三皇子贪墨案让人给翻出来了。”
“这不是前朝该管的事么?”曲白鬼愣住,江若辰虽然贵为天机门传人,可终究是星军之一,只能在郎春敬的龙椅后头出谋划策指点江山,见不得人。
“可他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江若辰似乎极兴奋,却又要拼命让自己看上去神色如常,“天衢门的小师叔,首屈一指的弟子,渔阳。”顿了顿又道:“那小子是个厉害角色,年纪轻轻自创了斩风刀不说,如今竟将罪状直接用飞刀扔到了郎春敬的床头。”
“所以……?”曲白鬼出了一身冷汗,有些明白了,前朝的事情江若辰不能管,到了江湖人头上,可就只有她能管了,“你做了什么?”
郎春敬的性情她们两个最了解,他不会纵容这个能取他性命的人存活于世。
“我让李荧去了。”江若辰摸了摸下巴。
“李荧不是陪媳妇坐月子呢吗?”曲白鬼脱口而出,那小姑娘还是她给接生的,倒是有一身好根骨,是个练武的材料。
“窝里没人了,”江若辰幽幽道,“伏镇去了西北,小晚还没回来,就剩李荧。过了今晚,李荧也就不在了。”
曲白鬼闻听此言忽然直直地打了个寒噤,然而回过头去却只能看到江若辰晦暗不明的脸:“什么叫……李荧也不在了?”
大腿忽然遭到重击,曲白鬼猝不及防跌下去,急忙提了一口气勉强落地,回首望去已不见江若辰的身影,只有风中带着她恣意的大笑和丝丝血味。
那夜暖风和煦,一如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