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当空
漆黑的窗棂慢慢地、慢慢地掀开了一条缝。
微风适时送入房中，吹动了那人用来遮面的黑巾。窗口变大了，一个漆黑的身影灵巧地从房中翻出来，没入漆黑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咚”地一声，黑衣人敲响了房门，急促地第二下尚未落定，门自己向内打开了。
门当然不会自己打开。
开门的人是齐淮，他依旧是一身鸭卵青的长袍，看着干净利落。
“鸦青？怎么穿成这样？”齐淮很有颜色，见鸦青如此打扮便识趣地将声音放低了，“来我这儿做见不得人的事么？”
“哎，”鸦青咬了咬下唇，“白天我让你扔的书呢？”
当日二人面对楼段与他的喽啰们，心知自己一个半残废一个搞偷袭肯定打不过对方，便由鸦青做主，待解决掉所有人时抛出其中一本龙甲神章做个引子，保命要紧。
除了他二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龙甲神章有两本。
“我这么服从命令，你让我扔的书我肯定扔了呀，怎么？”齐淮忽地眉头一皱，“你不会想让我再给你找回来吧？”
那两本书扔哪本都是鸦青说了算，虽说这丫头扔之前匆匆翻了一遍，可万一扔错了……再找回来这种话，估计、估计鸦青是说不出来的吧？鸦青性格机敏，虽偶尔蛮横一次，可总归有个限度，并非骄纵成性之人，这种事她肯定干不出来。
鸦青瞧着齐淮骤变的脸色，顿时乐不可支，嗤嗤地笑出声：“怎么可能让你再去寻回来，我又不傻。只是想问剩下的那本可还在你这儿？”
“当然，”齐淮迅速从怀里掏出另一本龙甲神章，“你白日就那么晕了过去，醒来时周边又是一群人，我总不好当面交给你，不过既然你来问了，拿去便是。”说罢他就直直地把书往鸦青怀里一塞。
孰料鸦青身形一动，两脚一点便后退了半步：“这书你先拿着，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鸦青食指勾起蒙面巾：“找何绝书。”
夹瓷盏已经燃了许久。这种小油灯有些精巧的设计，应是最为省油的，可现在盏中的灯油只有浅浅地一点，即将面临枯竭。
它几乎彻夜未熄。
年轻的男人执起油壶，往盏中添了些许灯油。灯光映照着他的手，那手掌干净而白皙，十指纤长且骨节分明，如白玉一般。
习武之人手上难免生茧。如鸦青与贺白这种执刀剑之人，掌心生有薄茧，而柴世松那类使棍棒禅杖的手中茧子更厚，练铁砂掌的手心则能有普通人两个厚。至于吕律这类不使兵刃、专攻拳脚的，关节与手背更是难免受伤结痂，而后生茧。
在鸦青生平见过的人中，唯有巫荆十指纤纤。就连伏风那种如冰雪雕筑的美人在手心也是有薄茧的。
可巫荆是个女孩，他显然不是。
“文人啊……”鸦青忽然长叹了一声，转而看着齐淮，“你看看人家的手，不敢粗活手上就是干净，对吧？”
那盏小小的油灯带来的热浪确是真实的，热气一股股地向四周发散开，掀动鸦青额前的碎发。
鸦青忽然“呦”一声，慌忙坐远了。
空气重归清凉，齐淮悄悄看着身旁的女孩。他看见了，热风微微掀起鸦青的头发，隐约露出……额角狰狞的疤。
“说正事，”鸦青坐直了身子，“何大哥，天一阁此来南海沉月城，目的不只是为夺龙会做个见证吧？”
何绝书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我做什么你都看在眼里了，还问我作甚？不错，天一阁馆藏各方史籍，任何大事小情都不能放过，何况这次武林盛会。”
“各门派的武林秘籍你们收么？”
“这……家传的一般不会主动上门去要，不过若是有人愿意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自会送上门来。”何绝书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妈的，难怪这群酸腐的读书人这么有钱呢。青史留名，哪个不想？甚至有人为甘愿遗臭万年也要留个名字——英名是名，臭名也是名啊！那么拿钱买名的人还会少么？
说不定诛邪榜便是天一阁出的也不一定！
“交钱的我们另有记录，与旁的不在一册。”何绝书微微一笑。
“奸商。”鸦青一时没忍住。
齐淮见势不妙，赶紧掏出了一本书：“何兄，龙甲神章收不收？”
这年头秘籍宝典都能满大街是了？何绝书看见被齐淮随手摔在自己眼前的破书，显然封皮上四个硕大无比的字，是“龙甲神章”，没错。
娘哎……
“啊？”鸦青应道。
何绝书赶忙闭紧了嘴——没注意这声感叹脱口而出，居然让这小丫头趁机占了便宜去。
这孩子怎么那么皮呢？
“龙甲神章不是白天找不着了么？你这本哪儿来的？看不出来你们居然还会藏书？厉害厉害，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好好写写你们了。”何绝书头都不抬，飞快地翻动着，“是真的，是真的。”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何绝书猛地将书页一合，深深吸了一口气，慨然道：“好书，可惜对于玉拢绡和楼段……不，对于任何一个想从中看出兵法的人，没有丝毫可用之处。”
“是么，我不关心它里面写了什么，”鸦青起身伸了个懒腰，“书你收好，时候不早了，齐淮，咱们回去吧。”
“等等。”何绝书赶忙叫住这二人，“说到底这书是天机门的，你们不交给陆城主，反要给我？”
“哦——”鸦青意味深长地说道，“走吧齐淮。”
二人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留下何绝书独自在屋里守着一盏油灯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