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羽毛从天空纷纷落下,不过两三片,这本是极诡异的景象,甚至有些悲戚。可酣战之中竟没有人发觉,每个人都沉浸在眼前的杀戮之中,稍有不慎便会受伤。轻则断肢重则丧命,谁都不愿落的这个下场。
然而接下来的动静却不容许他们忽视,这些青衣人携鹰雀而来,直直地落入乱战之中,看都不看一眼另一旁的李吕二人,遑论何绝书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书生。
战局很明显地变了,本是各方豪杰合力斩杀楼段,可这些青衣人到来之后两方却成了势均力敌。甚至由于江湖人的配合不周,偶尔会有互相拖后腿的情况,局面一时有些尴尬。
冯轻容悄悄磨了磨牙,动作轻得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神兵天降,金翎楼。”何绝书把笔杆从嘴里拿出来,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他们是带着目标来的。”冯轻容轻声道,而后她怯怯地看了看何绝书。何绝书回望冯轻容——这是在他自己眼里心里看到的,而在冯轻容心中,这只是一次试探。
“对,他们有目标。”何绝书自信比冯轻容这些普通的“局外人”更贴近事实真相,也不吝与姑娘分享。
冯轻容又深深地看了何绝书一眼:“他们要帮那个姓楼的将军,目的是……”何绝书的双眼忽然瞪大了,瞬间又眯地很小很小,然后他对冯轻容使了个眼色。
这反应让她感到惊喜,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是连山把他们从擂台叫到这儿来,可当时是什么缘故?是“鸦青有难”,是“陆城主有请”。
然而能有什么使唤得动所有人呢?无上钧天的人在乎鸦青,断云山不在乎,所有人都不在乎。柴寨主与李飞虹交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其他人呢?吕律最在乎什么?金翎楼和北朝骁骑军最在乎什么?
这一切似乎显而易见了。
冯轻容对何绝书露出一个探寻的眼神。收到眼神的何绝书僵了僵,而后郑重点头。
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猜出来。
“吕姑娘,你武功平平,何苦来哉?”李飞虹一剑荡开,语重心长道。
吕律受不得这等真气激荡,早被刺激地呕出一口血来,此刻她拿手背胡乱一抹,血丝在唇下擦成一片暗红:“你不是我,怎知我的难处。”
“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难处,你的难处连命都能不要了么?”李飞虹眉头微蹙,浅浅地露出三道纹。
她年岁不轻,不像好勇斗狠的后生,多年行走江湖,她这把利刃早已有了剑鞘。
吕律抿唇微笑,摇摇头,又道:“‘归墟’名不虚传,我落这一身伤回去也算不负吾皇所托。”
乱发倒是一如初上岛时那般不羁,可僧袍,特别是那袖子,早就裂成破布了,大洞小洞一个连一个,直如筛子一般。神奇的是吕律身上并没有多大的创口,除了嘴角那一片血色也没什么流血的地方。吕律心知李飞虹手下留情是想给自己一条退路,可惜……可惜她哪有什么退路。
李飞虹执剑肃立,静静地看着吕律一头栽倒在她眼前,这才上前拉起她的胳膊。
“四娘,这孩子力竭晕过去了,劳烦你照看一会儿。”
冯轻容接过吕律,手忙脚乱地将她放平躺在地下,还不忘在她身下垫了层衣裳。而后她抓过吕律的腕子来查探一番,才知道确实是李飞虹把吕律累脱力,心中不免有些惊骇。
累赘脱了手,李飞虹轻撩衣袍,盘膝坐下,静静地擦剑。
不管十步之外那乱战的人群,不管身后半点武功都没有的弱鸡,她只顾埋头擦她的剑。
“四娘,”冯轻容忽听李飞虹叫她,吓得一激灵,李飞虹柔柔地一笑,又低下头去擦剑:“柴大哥多久没找到对手了?”
默了半晌,冯轻容如实答:“自李师姐你闭关后,十多年了……大哥打得总是不尽兴,又不敢找漠平和淮镜两位前辈比武,整日在山上闷得跟什么似的。”
李飞虹忽然笑了,笑得诡异,像是嘲讽又像骄矜:“呵,我说呢,那姓楼的能在他手底下走那么多招,竟真是碰上他心情好了。”
此言说罢,李飞虹起身,长剑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上前清了清嗓子,而后忽然喝道:“柴世松你还能不能打,不能打赶紧出来让我上去。”
人群中齐刷刷地射出几道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在李飞虹那张脸上,众人心道:“这女子是什么人,怎敢对断云山的寨主如此无礼。”
然而目光落至长剑上,眼皮却齐齐跳了一下——剑铭“归墟”,十多年前“归墟剑”名头正盛时,李飞虹确然也是个煞星一般的人物。只是碍于画谯宫名门正派的身份,李飞虹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罢了。
“李师妹这么久不发脾气,我还当你转了性子,”柴世松大笑两声,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十分轻松,“急什么,让我先松松筋骨。”
李飞虹闻言直接收剑入鞘,点点头:“那你快点儿啊。”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干净,倒是柴世松对面的楼段心中颇有些不忿——他本就年长,若论江湖辈分只怕跟漠平相仿,然而武功却与面前这个黄口小儿差不多,甚至……柴世松那根禅杖重若千钧,他有些接不住招了。
好在金翎楼人手众多,乱局中他尚且显不出多少劣势。
然而李飞虹不轻不重地一催,便让战局转了风向。
禅杖大开大合,如一记记重锤陡然间砸向楼段,慌乱中楼段随手扯过一个天衢门的小徒弟在胸前一挡!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这禅杖便要将人拍成碎的,柴世松眉头紧皱,在杖上使偏三分力,杖头那金钟便斜了出来。
天衢门小徒弟也是个灵巧的,只矮下身在楼段掌下滴溜溜转了个圈,便躲过这要命的一击。禅杖力竭,柴世松抓紧尾巴往回一收,左掌作势一爪便逼着楼段松开了那小徒弟。
“刀棍无眼,闲杂人等离得远些。”李飞虹闪身上前接下那小徒弟,稳稳地放在雁惊寒身后。
“闲人”陆续撤了下来,抱成一团坐在那群天一阁的书生旁边,各个灰头土脸、面上无光。
然而柴世松一人对几十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金翎楼的人便如狼孟的军队一般协调作战以一当十。
低头思索片刻后,李飞虹忽然看向雁惊寒:“小雁,你行么?”
这话说的雁惊寒一愣——他自来沉月城便不曾暴露过自己寒城少主的身份,怎么李飞虹知道。
但这话既然问了,雁惊寒便不能不答:“可以一试。”
“虎父无犬子,我就知道你行。”疲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二人回过头去,竟是贺白。
他能插话全赖鸦青苏醒,这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就知道这妹妹绝对没有大事!五岁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都能活得好好的。
只见鸦青似乎是刚刚醒来的样子,茫然地看着天,忽然眼中冒出两道精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望向齐淮。
她醒来之后便靠在贺白肩膀上,齐淮自己瘫在旁边,孤零零地像个笨鹌鹑,这下被她轻轻一看倒是精神了几分。
齐淮只是点了点头:“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鸦青闭了闭眼,众人知道她是想点头,让她安心不动便是了。谁知她竟又跟雁惊寒道:“天衢与画谯宫的兄弟姐妹们武功自是不弱,只是……不会配合,你随意指点些方位,把那金翎楼的叛徒都拖住了,柴寨主自然不怕那老头子。”
“金翎楼的叛徒?”
习武之人耳力不弱,李飞虹深深看了鸦青一眼,果然这一趟……还是鸦青这姑娘知道的最多,可惜她现在也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而另一个知道所有事情的齐淮则干脆闭口不言——反正他除了昆仑那几个之外谁都不熟,李飞虹也不能逼问他。
同样听到这话的何绝书赶紧凑过来,一脸贼兮兮地晃着手里的书:“我觉得这里面有事,但你们不想说。不过嘛……嗯……虽然你们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可该问还是要问的,该记也还是要记的。”
他那本书差点拍到齐淮脸上,齐淮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悬在脸上的书页被温暖的气息微微拂起,在空中晃动。
齐淮看着何绝书,而后轻轻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