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我真的好怕呀。”随着齐淮将鸦青拽到身后,陆年也跟着一闪身到了他旁边,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最怕官兵了,唐兄弟,这次靠你了,哦?”
听着陆年阴阳怪气的感叹句,齐淮十分想翻个白眼,然而他却没有这份余力。甚至连想问鸦青一句是否真的对陆年动了杀心都找不到时机问出口,这话便烂在肚子里又刻在脑子上。
绝对不能忘,鸦青到底是本心凶狠还是内功难忍,这是他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本就不大的院落此时显得更挤。
摧鲸覆灭后,骁骑是北朝名头最响的一支队伍。
然而骁骑军素来拱卫京师,人数极少。他们通身黑衣、面覆铁甲,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江湖上对这支神秘部队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骁骑军统领号“玄武”。
江湖人一时慌了神,他们人数比骁骑多出两倍有余,却没有统一的首领,武功也各不相同,若是真动起手来,多半不能与训练有素的骁骑军争高低。
“玄武将军可到了么?”张老虎笑眯眯地走到最前方,不动声色地挡在齐淮之前。
可惜他身子并不宽厚,连一个齐淮都遮不住。
骁骑军至此,说明北朝已经有心明抢龙甲神章。
“玄武不在,我在,够么?”年轻的声音实在出人意料,然而走进来的身影更让人捉摸不透。
少年锦衣华服粉面含春,显然不是凡人。
“哦豁,郎追月。”鸦青忽然笑了,她拍了拍齐淮的肩膀,从众人身后走出来,朗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郎小王爷还欠草民一条性命吧?”
她神色中尽是讥讽,全然不怕那黑衣黑面的骁骑军。
郎追月面色一哂:“在这里居然能遇见唐家堡的故人……真是,缘分。”
齐淮本已做好了被郎追月道破真身的准备,却不料他竟这样说,看来郎追月早就在不远处偷听多时了。
“唐姑娘,唐姑娘,”身后陆年似有什么要紧事,压着嗓子全是气声。
鸦青颇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这人怎么被打了还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居然还主动找她说话?鸦青有些想不通。
“唐姑娘与北朝皇家很熟么?”
鸦青微微皱起眉头,略加思索——第一次见面,郎追月就要取齐淮性命,她在,所以他没得逞。如果要命的交情也是交情的话……
“不算太熟,”鸦青下定结论,又追问,“怎么?”
“唐姑娘腰上所佩的面具与骁骑军面上戴的颇为相似,我以为蜀中唐家堡也是北朝所属。”
二人闻言精神一振,有如醍醐灌顶,鸦青还好,齐淮恨不得当场拿出两块面具与郎追月看个究竟。
一向暴躁的鸦青冷脸站在一边,想了想,拉住齐淮:“别冲动。”
齐淮此刻头皮发紧、脸色涨红,整个人像一盏油灯,几乎要烧起来。他目光中闪烁着灼灼光彩,暗暗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走出去,更不能直接问郎追月,只能等着,兹事体大,如果黑玉面具与骁骑军铁面真的相似,那么娘亲与北朝皇族定然关系密切。”
但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就在一刻钟之前,这群骁骑还没来时,他刚刚怀疑自己的娘亲是不是与千手门有瓜葛,但转眼间横生枝节,问题的方向又变了。
他面色忽而惨白如纸,便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中娘亲年轻时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耳畔年迈的声音忽然把齐淮拉回现实:“下官张老虎,参见小王爷。”
“快快平身,”郎追月装作热络的样子拉起张老虎,假笑挂在脸上像一张从未取下的面具,“本王只是替玄武将军来看一看。”
他说话不紧不慢,独有的韵律感衬得人衿贵无比。环视一周,郎追月很满意地看着在场的江湖人都不敢与他对视,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一群野鹌鹑。
不约而同地,所有人脑子里都自动响起了骁骑军来临时那声洪钟般的“格杀勿论”。
“在座诸位都是江湖豪杰,此地实属北朝境内,本王对武艺高强的前辈心中也很是尊敬,不知各位都是来此地参加夺龙会的吗?”郎追月露出恳切的笑容。
这是要宽恕自己了?所有人纷纷想到,也对,人数众多,真闹起来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十几个骁骑与众多江湖人……即使骁骑都是以一当十的猛将,也难以尽数屠杀。
既然对方已经给了台阶,自己何不就坡下驴?
于是人群中一阵此起彼伏的“正是正是”,甚至有人连夺龙令都从怀里拿出来了。
郎追月满意地笑了:“很好。”
“等等,”陆年忽然站出来,“我不是。”
“哦?”
“小王爷,下官可以证明,这位陆小兄弟并不参加夺龙会。”张老虎长作一揖。
“好,”郎追月点点头,挥手,“剩下的人,不留活口。”
情形骤变,无人反应过来,黑影已然从四面八方突进人群,顿时尸横遍野、惨叫连连。
鲜红的血珠从身体里迸发出来,在空气中织成一片血雾。血腥之气顺着春日的暖风吹到鼻尖,鸦青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齐淮被这景象惊呆了,回首看张老虎,后者依旧是一副和蔼的样子,微笑着,对眼前的地域视若无睹。
“鸦青,”残肢乱飞之间,齐淮忍不住叫了一声身旁最会杀人的人,“你说……十七年前……”
鸦青目光一凛,显然已经知道齐淮要说什么,但她无法阻拦他的问题。
“……十七年前,那一夜,斩风刀是不是也如此?”
短短几息时光,鸦青甚至觉得只是眨了几下眼睛,自诩不凡的江湖人都倒在骁骑军的钢刀之下。
三尺钢刀浸染了层层血幕,鲜血像柔软丝滑的绸布,从银刀上滑落,在刀尖凝结成珠,点点滴到土地上。
钢刀在血织成的丝绸后露出锋锐的刀口,与黑衣铁面的骁骑军相互映衬,合着那交叠的一地尸体,俨然一片森然地狱。
陆年一言不发,鸦青犹如木石,齐淮忽然拍案而起:“郎追月!你凭什么杀了他们?”
郎追月脸上的笑在所有人看来都像一张面具,他眼底的冷漠似乎才是真的:“我凭什么?私自械斗,格杀勿论,这八个字不够么?”
齐淮尚未作出反应,郎追月又补充道:“这是北朝的疆土,是我郎家的地方,我说的话便是律法,我做的事便是规矩,你说,我凭什么?”
向来脾气最火爆的鸦青没有跳出来阻拦,反而是一直缩在后面的齐淮正面叫板,这是值得郎追月思考的问题。
“青姑娘——”郎追月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在鸦青腰间的面具上,“你与我志同道合,何不加入骁骑军,为北朝皇家效力呢?”
“去了有什么好处?”鸦青冷冷道。
她不明白为什么郎追月会说“志同道合”这四个字,但这其中一定有原因,难道就是因为她没有对他屠杀江湖人作出激烈的反应么?
不对,一定不只是这样。
那是他想让自己帮北朝拿到龙甲神章?也不会,虽然接触不多,但自己的性情郎追月一定有所了解,那么容易被招揽过去为北朝效力,就不是鸦青了,所以郎追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加入骁骑军,什么都有。”
“除了自由?”
“唔……”郎追月微笑点头,“确实,除了自由,什么都有。”
“那你跟我废什么话?”鸦青一甩袖子,拽上齐淮往外走,“现在北朝的皇室脑子都有问题么?”
骁骑军无令不得擅动,鸦青一路出去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末了,脚步渐渐远去,身后的郎追月忽而加了一句:“青姑娘,我是真心想邀请你加入骁骑军。”
“图什么呢?就因为我擅长杀人?”鸦青翻了个白眼。莫非自己的父母真的与北朝有什么联系么?可是齐淮的母亲不是千手门中人?
鸦青陷入了跟齐淮同样的困局。
“恕本王不能直说,青姑娘,只当你与北朝有缘。”皇室中的人似乎每一句话都是意味深长,郎追月这半遮半掩的说话方式让鸦青听着很不舒服。3
她缓缓退后两步,忽然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视野中。
陆年的一句话隐隐在风中响起:“青姑娘,三日后无妄海边我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