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渊凭空跃上半空，长臂一伸，便将少女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
扑面而来是极其浓重的血气，南渊脸色一变，只见怀中少女睁着双眼，目光并未涣散，只是身上到处是血而已。
一身血衣，也染了南渊干净的长袍。
还好。
南渊双脚落地，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夜心环着他的脖子，紧紧盯着青衣老者的尸身，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阿渊，放我下来。”
南渊蹙眉，十分担忧，却还是顺了她的意，将她放到地上。
双脚及地的瞬间，少女便以权杖撑地，整个人半跪在地上，膝盖触地，发出重重的声响。
“夜心。”南渊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却见她摇了摇头，唇角一掀，便蜿蜒而下一道血线。
“不用……管我，”她喘了一喘，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去把……白家那个没脑子的小姐绑过来。”
与此同时，半空上的另一批人也落下来，天机老人后退两步，身形摇摇欲坠，却到底不曾倒下。
倒是宿修，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看他，而是快步绕到夜心身边，伸出手来，不由分说的揽过她。
少女没有力气反抗，“阿修，放开……”
“不放！”
这一次，宿修没有妥协，他的下巴紧紧抵着少女柔软的肩头，一字一顿，语调凌厉至极：“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叫做什么，又是何等身份，从现在起，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第一次放手，你被那个男人利用引出敌人，一身伤痕累累。”
“第二次放手，我经受了三万年的元神游荡，承受至深寂寞冰寒，万念俱灰。”
“第三次放手，”他的声音忽而哽咽，“你知道吗？我有多害怕……害怕我再晚来半步，就见你无声无息的躺在这里，像上次一样。”
“我怕你真的出事，我从来不敢去想那种可能，只能发了疯的往前走，期盼着我再快一步，就能赶上，就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夜心睁着眼，仿佛毫无知觉的听着这些，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然而下一刻，脖颈间落入什么东西，从滚烫变得冰凉，一个一个的砸下来。
他……哭了？
少女冰冷的心蓦然软下来。
“阿修，”她终于伸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回抱他，声音嘶哑：“安格斯死了。”
宿修知道她的意思，这才松开她。
少女跌跌撞撞的爬到金发少年身边，将他的头移动了一下，放在自己膝间，终于露出些许崩溃的情绪。
“他死了，因为他是我的守护者，”夜心声音喑哑到不成样子，却仍旧一字一顿的说，“到底是他承了落在我身上的大部分伤害，才换了我一命。”
几人这才恍然。
怪不得夜心之前受过那样重的创伤，到现在虽然摇摇欲坠，却到底还是没有到达彻底倒下来的程度。
原来是安格斯以守护者的身份承接了大部分伤害——
可想而知，那些力量若当真结结实实加诸在少女瘦弱的身上，那后果……
宿修目光陡然凛冽，直直的逼向蹲在一旁喘气的天机老人。
他受了些伤，但实在不曾动摇到根基，但天机老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身修为都废的七七八八，纵然保住性命，怕也是再兴不起风浪了。
更何况还有个得了南渊命令对那边虎视眈眈的晨曦。
暮光似乎是去了外头。
“我输了。”
天机老人声音喑哑了一下，似是认命般的，脸上却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原来你的力量真正复苏……是这样强大。”
“我……晓得了。”
“你该死！”
回应他的，却是少女抬起的眸子，视线扫过来，却穿过天机老人，定在殿门边。
“柳弥，”她轻轻开口唤道：“我把这个人交给你了，我希望……你不会再犯以往的错误……”
说到此，她突然想起什么来。
还少了一个人。
素手轻轻摸着安格斯的金发，一下又一下的，分外温柔。
“莲雾，”她歪了歪头，看向抱着二长老哭的黑纱女子：“你是不是……与南菱合作的？”
“是，”不等莲雾开口，南渊就接过话来，“她等会再说，到底也跑不了。”
“我没想跑，”一道声音淡淡响起，众人转头，见南菱不紧不慢的转着轮椅，木质的轮子在深深的雪里走的极其艰难，“我是来见柳弥的。”
“那么说，”夜心冷笑起来，“安格斯的死，你也有份咯？”
南菱闻言，不置可否：“抱歉。”
似乎是承认，又似乎是否认。
夜心复低头，一遍又一遍的抚过安格斯的面容，声音分外缥缈：“我不想碰你，南菱。”
轮椅上的少女轻轻一笑，歪了歪头，莞尔道：“再把我交给柳弥，不怕他再放了我？纵虎归山？”
一派悠悠然的模样，双手交叉，置于胸腹之间，仿若闲庭信步，对这刚刚结束的这场血腥战场没有半分动容神色，目光扫过一周，最终定在柳弥身上。
“阿弥，”她温声开口，语气很软：“你知道陵帝做了什么吗？”
“与帝王合作，果真不过与虎谋皮，我险些……就死在了里头啊——”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若真是死在那里，那我做的这一切……岂不都是白费了心力？”
女子抬手，从长长的衣袖里头便落下几滴血来，滴在洁白的雪地上，颇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意味。
南菱面上依旧是笑着的，“阿弥，你来抱一抱我，好不好？”
大殿发生的事，已经散出了消息，暮光出去一圈，手里拎了一个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的人回来，随手扔在地上，转回南渊身边，低低向他汇报。
“是烈性火药，在宫殿周边埋了一圈，除了帝座旁边的那条密道，其他地方都已经被炸烂了。”
“密道内足迹大概有五六个人的样子，剩余的人，不出意外都死在了里头。”
“陵帝大概……早就存了让所有人死的心思。”
“抱歉，”南菱偏了偏头，眼里竟真的出现了几分愧疚：“抱歉，是我失算。”
她这一次失误的算计，真的险些将自己性命填了进去。
陵帝能够坐在那个位置这么多年，必然是有一定本事的，南菱眯了眯眼，有些愧疚，到底是她小看了对方。
突然之间，慕天出鞘，划过半空，不偏不倚的指着南菱纤细的脖颈。
柳弥冷冷一笑，“我真的后悔……上次只是废了你，而并没有杀了你。”
南菱含笑回望过去，“你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十大家族多多少少都有重要的血脉死伤，”南菱语调依旧温和，“你抬头看看，阿弥，天下烽烟再起，将会陷入像三万年一样的乱象。”
“你的慕天……终于出鞘了啊——”
“真好！”
南菱秀美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阿弥，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为何你啊——能够喜欢凝碧，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光阴，又能够喜欢上旁的鲛奴？”
“为什么……你能够喜欢那么多人，就不能分给我一丁点爱吗？”
女子半垂了头，声音染上几分悲凉。
“因为你恶毒！”
柳弥厌恶的扭头，慕天一颤，陡然划破南菱娇嫩的皮肉，丝丝血迹立刻就冒了出来。
“凝碧善良，从不曾在我面前说过你什么不好的话，她伴了我多年光阴，可最后……还是因为我，她才不明不白的死去。”
“思思与凝碧一样善良，”柳弥一字一顿，声音格外冷硬：“只有你，恶毒的令人发指。”
呼啸的风划过空旷的冷宫，垂死的老树随着那风势瑟瑟落下几个叶子，埋入雪中。
南菱低头，看了看那剑尖上的血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本应该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闺中，受尽疼宠，可轮椅上的女孩却自嘲的摇了摇头，眼泪第一次毫无顾忌的簌簌而下。
她性子生来凉薄，据奶娘说，生下来的时候一声都没有哭过，懂事以来，更是倔强的厉害，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啊，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来，浸入衣襟，南菱咬着唇，极力压制下哽咽的情绪，待声音恢复清凉，才再度开口。
“柳弥，你嫌我恶毒，可你知道，若是没有我的恶毒，你又能活到现在吗？”
南菱有些无力的倚在轮椅靠背上，眼里第一次泄出几分疲惫来，“柳弥，你说我恶毒，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又知道，你初来帝都时司徒家联合令狐家，把它当枪使来对付你，若不是我派的人替你处理了陷阱，大概你去郊外打猎之后，就回不来了……”
“后来我与令狐家小姐打赌，让她差点葬身狼群，这才让令狐家生了退意，再不敢对你下手。”
南菱语调平静，眼神连半分波澜也没有，“次年陵帝遣你剿匪，言家带了顶级杀手在你回来的必经之路上等你，若不是我用了一个晚上时间带着南家暗卫将他们彻底清理干净，大概次日传回帝都的，就不是捷报，而是你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