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时,他是被人任意欺凌的书生,容貌性情都变了一变,她却仍旧莫名觉得眼熟。
将这份眼熟定为缘分,她便随手救了他,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一去经年,他成了她身侧最最得力的助手,帮助她收拢人心,步步为营,将这天下收回囊中。
他一生将对她的话唯命是从,娶妻生子,创下一片繁荣。
可心上放着的那个人啊……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等啊等,等到头发都白了,等到实在等不住的时候,就去求了那红衣祭司,以性命为代价,换来了超脱。
临死前,他给子孙后代留下三万年为期的预言,深知命数亦会送她归来。
而这最后一世啊,他身入轮回,带着弑父的罪孽和逃开的责任,又来找她。
病弱的贵公子,街头将昏迷的她抱回家,如同三万年前她于万千人潮中一眼望见了他。
三世相遇,他们的缘分,已经彻底走到了尽头。
不会……再相见了。
夜心伏在那人身上,哭的歇斯底里。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晨曦和暮光的影子,她们二人已经恢复了天上广袖云衫的仙家模样,双双合力,取出一个小瓶,将南渊的魂灵装入其中,这才转身,齐齐向夜心行了一礼。
“圣女,我们殿下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要回神界去了。”
夜心止了抽泣,脸上还挂着泪,却并不回头。
手指一遍遍拂过南渊毫无知觉的面庞,她沉默良久,到底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去吧!”
二女仙得了命令,遂双双行礼,一同消失在原地。
翼族曾经在天上地位卓绝,因此她们冲夜心行的这礼,也实在算不得委屈。
将南渊妥帖的平放在榻上,害了被子,头发面容皆以清洁术洗净,夜心这才起身,一步又一步,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外走。
像是惦念南渊的离去一样,外头又下了极大的雪,夜心一脚迈出门槛,毫不意外的看到宿修守在那里。
因为等的时候太久,他的肩头上已经覆了厚厚的雪,将一头蓝发染的雪白。
夜心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不久前,她与柳弥约好夜探祭司神塔的时候,翻墙出去,宿修也是这样站在雪地里等着她。
眉目沉寂,肩上落雪重重,却没有一点不耐的神情。
“宿修。”
她张了张嘴,走到他身边不远的位置,突然眼前一黑,就这样倒了下去。
鲛人海皇眉头一皱,动作却十分迅速,大手一挥,就将少女娇小的身躯捞入怀中。
扯了外袍将她裹成一团,宿修沉沉叹了口气,打横抱起她,转身便消失在雪景里。
至于南家在正月里死了儿子是什么反应,唔……那就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了。
直到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夜心才醒过来。
她睁开眼,先是茫然的反应了一下,自己身在何处,到底是谁。
在看到宿修的时候,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是夜心,翼族当今圣女,也是海国……未来的王后。
“醒了?”
宿修什么也不问,如同往常一样,端了粥来喂她。
一勺又一勺,动作轻柔而熟练。
夜心顺从的喝完,突然歪了歪头,说起不相干的话。
“柳弥回来了吗?”
拿碗的手顿了顿,宿修拧着眉头,仔仔细细的回想起来。
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夜心身上,哪里关注的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的事?
“嗯……”想了好久,他才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好像是没有。”
夜心托腮,“那你们海国那位巫者怎么办?”
宿修:“……”
绞尽脑汁也想出个所以然,宿修干脆不想了,十分无辜的将手一摊,“不知道。”
夜心叹了口气。
她知道,柳弥是不会回来了。
南菱那日,本就抱了必死的心,却阴差阳错又为柳弥挡了致命一击,将一切真相揭开,生生断了柳弥和思芜的缘分。
这样一来,柳弥无论如何,穷尽这一生,都不会与任何女人有瓜葛了。
南菱是恶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手染血腥的女人。
可她也是他的恩人,是无数次救了他命的人,也是因此,才让她身上的罪孽一分分增长。
这本就是一个矛盾,一个谬论。
“阿修,”夜心突然抬头,神采奕奕:“你说,这帝位交给柳弥,如何?”
宿修皱眉,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说——”
“我知道他的话肯定无法服众,”夜心掰着指头,“我肯定不会出面,嗯……但我方才占了一卜,陵帝已去,而让位诏书……应该就指的是柳弥。”
“这歪打正着还搁了我的心思。”
少女托腮,眼睛骨碌碌转着。
“没有用,”宿修无奈,“只是一个名分位子而已,夜心,人世威望与大权,并不在也不可能到他手上。”
沉默了一瞬,他再度开口,“可能终有一日会在他手上,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海国的子民,也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了。
“我知道,”夜心拉过他的手,神秘一笑,“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了,不会动武。”
宿修疑惑挑眉。
夜心却不肯再多说。
“今日十七了吧,就明日吧,正月十八,我们去解开龙神的封印,顺道……去见一个人。”
宿修不明所以:“见谁?”
夜心只是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并且这桩事,也只有他办得到。”
那个人……那个人啊——
很快,他们就要见面了,以这样的方式。
夜心阖眼,歪在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宿修也不吵她,知道她醒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便落了地,遂转身出去了。
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处理。
闭着眼睛不知待了多久,夜心听闻门口有人进来,遂懒懒睁眼,歪头望过去。
“宁?你……哎?这不是镜吗?”
宁端着还热着的燕窝,放在夜心身边的茶几上,闻言无奈的摊手,“他自己要来见你的,我拗不过,就放了他过来,若是让海皇知道我带人吵了你歇息,估摸着又要挨一顿修理。”
镜的气质偏温润,又夹杂了几分清冷的感觉,飘飘欲仙,让夜心十分喜欢。
遂指了指一侧的凳子,“坐吧,既是墨曜的人,见了我也无需拘束,哎对了,墨曜是出去了吗?”
镜有些紧张,因此只是无措的点了点头,手忙脚乱的坐下,可仍旧紧守着礼节,腰背挺得笔直,屁股只坐了一半椅子。
宁耸了耸肩,也不多留,很快便出去了。
屋内只剩了夜心和镜两个人。
少女取过一旁的燕窝,揭开盖子慢慢喝着,喝了有几小口,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嗯?是不是太过安静了些?
一扭头,见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正襟危坐,夜心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险些将刚喝进去的燕窝吐出来。
搁了碗,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之人,“怎么?你就打算这么坐到天黑?”
“没有,我……”她一说,镜更慌乱了,白皙的脸上浮出一抹红晕,可到底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我是来感谢王后的。”
“哦?”
夜心有些不太记得这是什么状况,可看着镜的坐姿实在难受,就指了指凳子,道:“道谢什么的随后再说,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好好坐,我看着都难受。”
镜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夜心抚额。
敢情墨曜……养了个傻子?
算了,傻子就傻子吧,夜心认命的指了指自己,尽量放柔语调教他:“跟我一样,随便坐。”
“可是,”镜动了动身子,有些受宠若惊:“墨曜说你是……”
“说我是主子是吧?”
夜心翻了个白眼,“那你得替我好好问问他,他哪样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嗯?”
镜动了动嘴唇,却到底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按夜心的吩咐坐了。
“好了,”夜心见他拘束,遂扯出一个笑来,“我与你说玩笑话呢!墨曜那小子与我相识不是一时半会了,本就是名为主仆,私下里情分深厚,你既是他的人,我也不会当外人看,随性一点就好。”
墨曜……赶紧回来把你家傻子领走!劳资受不了了!
屋内又归为沉默。
夜心受不了的摁了摁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一边暗地里吐槽应付这家伙还不如打一架来的爽快,一边面上还得堆出和善的表情,“怎么?你刚刚说的要感谢我什么?”
镜沉默了一下,这会回答的倒快:“宫里刑狱那边,你杀了他们……”
夜心立刻傻了!
原来……是这桩事?她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半个多月之前她闯刑狱要救的人吗?
虽然当初把侵犯他的人杀了,可还来不及善后,就被人逼了出去,夜心想着墨曜不至于太笨,总归会很快找过来,便也没太在意。
更何况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没没没事,”夜心立刻赔了笑脸转移话题,生怕他在想起不愉快的事:“身子好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