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垂眸,眼角有泪落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靠在她身上的这个人,原本该是翱翔于天际的神龙,掌神界风云,光风霁月。
可如今,他却甘愿被困在这一方肉体凡胎中,尝遍人世生老病死,苟延残喘。
“无事,”南渊笑了一笑,“是我不叫他们去找你的。”
他只是在赌,赌这个人心里到底有没有一分半毫自己的位子,再赌……他在离开前,还能不能看她一眼。
手刚刚伸出来,就被夜心一把握住。
南渊心下洋溢着暖意,偏了偏头,看着少女娇柔的面庞,再次开口唤她:“夜心。”
少女转头,露出一张被泪水洗过的面容,声音亦是哽咽:“我在,我在。”
“嗯,”南渊面上露出满足的神色,“真好,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神界出的事情其实不小,我若是回去……”默了一下,他有几分艰难的开口:“怕是再难想见了。”
夜心迟疑了一下,显然跟他关注的重点有些不同:“神界的事麻烦吗?需要我……帮忙吗?”
南渊失笑,却还是温和的摇了摇头,“不用,我应付的来。”
“只是有一桩事,我还是想与你说清楚。”
南渊敛眸,语气难得有些肃然。
夜心疑惑,纵然不太清楚他要说什么,但看他郑重的神情,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我想说的,是当年的真相,和始末。”
南渊吃力的撑起身子,逼着夜心与他对视。
“你只是知道,当年天帝趁你不在神界,这才切断一切联系发动了剿灭翼族的动乱。”
对于那个人,他一向厌恶的厉害,更是不愿唤他父亲,便也同寻常人一样,唤作天帝了。
闻言,少女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我不想追究了,”她咬着唇摇头,“都过去了,况且,再追究什么,时间也不可能重来。”
南渊用尽力气握住她的肩,摇了摇头,纵然吃力,却依旧坚持,“夜心,听我说完。”
“你只是看到了表面,却并不晓得,当年是谁切断了你与翼族的联系,又当年是谁骗你出去寻药,以至于晚了一步,翼族死伤过半。”
“别说了!”
夜心猛的挣脱他,声音也忍不住拔高。
南渊如今这副身子哪里能受得住她的力道,陡然被他掀翻在床榻上,身子重重撞上床板,大力呛咳起来。
“阿渊!”
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夜心赶紧回神,将南渊孱弱的身子扶过来,却见男人大力咳着,嘴角溢出大片大片的鲜血。
这下立刻吓坏了夜心,她手忙脚乱的捏住南渊穴道,一番紧急救治,过了好一会儿,南渊才缓过神来。
“对不起,”看到南渊这个样子,夜心简直想把自己手给剁掉,“我刚刚有些……”
“无事。”赶紧摁住少女揪自己头发的手,南渊下巴上还沾着血,映着莹白如玉的脸,更加显得有些惨不忍睹。
“我晓得那是你的心结,”南渊惨然一笑,“擎天为何背叛,是你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
夜心沉默下来。
嘴里散开浓郁的血腥味,她闭了闭眼,实在想不到缘故。
究竟是……为什么呢?他不是答应过自己吗?为什么……会反悔呢?
他的反悔,险些让自己全族覆灭。
“咳咳……这一切……并不是他做的。”
“你说什么?”
夜心不可思议的扭头,“不是他做的?什么不是他做的?装病骗我出去寻药不是他做的还是派兵踏入海国不是他做的?若不是他骗我身入那种地方寻药,又怎么会在天帝向翼族发难时来不及赶回……”
“你清醒一点!”
南渊倾身过来,粗重的喘息,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臂放在少女肩上,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夜心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她知道南渊的身体状况,因此不敢再乱动。
南渊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他几乎贴着夜心的脸,目光犀利,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我说,”他一字一顿,语气极重,“翼族的事,是有人向那个人报信,暂时切断了你与翼族的联系,设下了这个局,才令翼族全族遭难!”
“有人在你身边,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与那个人合作,协助那个人将翼族拿下,”南渊闭了闭眼,有些疲累的吐出接下来的话,“三万年前踏入海国的,不仅有人族……还有神界的兵将。”
夜心呆呆愣愣的望着他,仿佛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可不过一瞬,她便闭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哀鸣。
是她,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
南渊在她崩溃的前一刻扑过来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哄劝:“没事了,没事了,夜心,冷静一点,都过去了。”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穿越轮回岁月,一点一点的平息了夜心浓重的不安和惶恐。
很快,夜心便平静下来。
歇斯底里之后带来的是说不出的疲惫,她没有推开南渊,而且伸出手,轻轻抱住他单薄的身体。
“阿渊,”她轻轻开口,声音嘶哑:“那么……是他吗?”
“是他为了让我留下来,与天帝合作,毁我全族吗?”
擎天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
当年,尤其是她从海国回来之后,他就开始表现出浓重的病态。
明明是她一身伤口,擎天却抱着她,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最后她无法,只得寸步不离的哄着他,就连上朝也跟着他,这才能令他心安。
当初说好的帝后共同执掌天下,然而多年来一直帝擎天掌权,后苏烟身居重重帐帘之后,神秘的就像传说最开始的时候。
因此他们一同执手上朝的时候,委实惊掉了群臣的眼睛。
于是帝后情深的故事,也越传越远。
但少有人知道,擎天心底的恐惧,他是那样怕他心上的那个姑娘……就这样离开啊……
所以若是与天帝合作,做出毁她全族的事情,也实在算不得骇人听闻。
“阿渊,”思绪收回,少女声音染上颤抖与哽咽,“是他吗?”
南渊抚着她的脊背,声音分外平静:“不是。”
闻言,夜心不知为何,陡然松了口气。
南渊松开怀中人儿,让她面对着自己,神色依旧肃穆:“你大概……错怪他了,夜心。”
“他确实生出过那样的心思,对海国的出尔反尔,是因为他怕海皇会将你带走,后来的擎天,只是一个病态的帝王而已。”
夜心抿嘴,幽深的瞳孔划过几许微光。
南渊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发,又轻轻咳了几声,这才继续开口:“夜心,但是事情……真的不是他做的。”
夜心敛眸,长长的睫羽颤了几颤,轻而易举就泄露了她的脆弱。
“我并不想像你解释这桩事,咳……”折腾了这么久,南渊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你忘了水镜,夜心,如今你有了帝王血脉,水镜之中,再无禁忌了,回去看看吧——”
“那日祭司神塔光芒大盛,我便知道他还在那里,想来你也是察觉了,可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他一直在等你啊……怎么?夜心,你不敢去吗?”
少女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刚刚开有说有笑的南渊身子一软,就往后倒。
她眼疾手快,赶紧接住他。
“阿渊!”
嘴唇被两根手指摁住,南渊动了动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夜心,我想与你说的是——我已经替你报了仇。”
“一切罪孽,杀戮,都由我替你背,你只要……好好活着,便好。”
夜心呼吸陡然急促了些,心下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她怕……那是真的。
似乎所有精力都被抽空,南渊脸色一分分白下去,到最后,连唇边血色都褪了个干净。
“两万五千年前,我设好了局,亲手……杀了他!”
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夜心不可思议:“阿渊,他是你父亲!”
“我晓得,”南渊已经感觉到温度从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却还是含笑,说出来最后一句话,“我若……不杀他,你还是会……弑帝的孽障……不能由你——来背……”
话音未落,原本在夜心唇边……想要抚摸她的脸的手就重重垂落,南渊阖眸,唇边还带着笑意。
一切就此定格。
“啊!”
夜心俯身,滚烫的泪大滴大滴的滑落,砸在那人俊秀的脸上,可那人温润的面庞再也没有任何表情与动作。
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少女的唇重重印在那人眉心,终是抱着他,哭的无可抑制。
生命初始是天上的太子灵均,风姿绰约,温柔如玉,却只在对着她的时候,眼里神色是飞扬而快乐的。
他捉弄她,却也护她,不着痕迹的跟在她身后,将一切麻烦都处理的干干净净。
那个时候啊,天真无邪的翼族小圣女,看不懂那样干净纯粹的喜欢,也回应不了他的好意。
却仍旧……在不知所觉的情况下将他一步步拉下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