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暮殊别过头去,干脆阖了眼眸,懒懒道:“这点小伤,没什么值得说的。”
凝华无奈,只得扯过他的双手细细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发现这人手指伤的比想象中更严重,鲜血淋漓,伤痕累累,一看就知道弹琴时并未作任何防护措施,也没有顾忌伤不伤这回事。
凝华空隙里瞥了他一眼,心想该是多心灰意懒啊——
十指连心,必然是极痛的,可这人也只是堪堪敛了眉眼,除了面色有些隐白,其他一切情绪都不曾外露半分,实在是……难得的倔强。
凝华将伤口细细清理过之后,在每个手指处皆上了药,用布条小心翼翼的缠上去,包扎完好。
旋即将他身上的披风整理了一下,“这里风大,你穿的又不多,还是回去吧。”
南暮殊睁眼瞥了瞥她,遂又扭头回去,阖眸不语。
这家伙——
凝华抚额,声音已经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南暮殊这会没有睁眼,回答却依旧干脆:“不走!”
凝华气的不想理他,起身就往外走。
然而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重物坠地的声响,凝华吓了一跳,当即扭头,只见南暮殊失了支撑,胳膊磕在地面上,半撑着身子,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
凝华只得转回去,再度蹲下身来,去摸他的脉。
她略通医术,简单的状况能够通过脉象探查出来,因此十分轻易就能够看出来南暮殊的身体状况。
南暮殊身体向来极好,如今的不寻常也只是因为连日的不食不寝导致的身体虚弱而已,凝华按了按突突乱跳的额角,不断默念着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轻轻揽过他的肩,凝华软了语调:“我们回去,好不好?”
南暮殊瘪嘴,模模糊糊的哼了一声,仍旧将脸转向另一边。
凝华笑了,看这位爷的态度,总算是默许了。
轻轻扶起南暮殊,南暮殊倒也不再使性子,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缓了口气,便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走吧!”
“你的身体……”凝华四下望了一番,还真没看到船,难不成这位爷把自己放到这湖心亭上打算孤独终老?
“没事,”南暮殊一眼就看穿了凝华的想法,白着一张脸笑了笑,“轻功还是用的了的,这里寒气重,待久了容易伤身,先回去再说。”
凝华默了一默。
敢情这位爷肯回去并不是因为不任性了,而是因为……怕自己着凉啊……
心下涌上丝丝缕缕的暖意,凝华刚一晃神,就发觉手已被那人牵住,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落入那人怀里。
“哎——”
凝华不安的动了动,“南暮殊你——”
他本就虚弱,运起轻功又带了自己,想必负担不轻,思及此处,凝华有些想挣脱出来。
“别动,我没有力气。”
南暮殊的声音逆着风传下来,断断续续的,有轻微失真,他将凝华护在怀里,用披风裹得严实,自己却呛了风,隐隐有些低咳。
落地之后,凝华很快从他怀里钻出来,担忧的抬头看他。
南暮殊顺势松开她,也并不过多纠缠,而是一边往回走,一边以袖掩嘴,微微低咳着。
凝华赶紧一溜烟跟上去,看他身形略晃了晃,便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南暮殊偏头看过来。
“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
这句话问的凝华哑口无言,她就是不经意间走到这儿来了罢了,哪里会有什么事?
一咬牙,她坦坦荡荡的直视着南暮殊的眼瞳,“与你成亲的,是哪家姑娘?”
南暮殊闻言,蹙了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凝华眨巴眨巴眼,“那换一个,你当初说等我答复,为何我还未答复,你便要另娶他人?”
南暮殊诧异侧身,一双狭长的凤眼瞪的圆圆的,显出几分不可思议。
“凝华,”他有些艰难的启唇,“你是说——”
她要给自己答复了?
“对!”
凝华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倒不如一次性说清楚,“我想了好多年,甚至看了星盘,算了命数,将我们相识的这些年想的一清二楚。”
抬头,“南暮殊,我心悦你。”
南暮殊已经石化。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同一句话,“南暮殊,我心悦你”。
仿佛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经久不绝。
凝华叹了口气,“我不晓得陛下给你指了哪家姑娘,总之我要知道女方是谁,一定会想办法取消这门婚事,不管是以势压人,还是补偿些什么。”
“刚刚听你说女方不喜欢你的时候,我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取消这门婚事的难度又降了些,而难过的则是——”
“我喜欢的人,是那样的光芒万丈,绝世仅有,可放入旁人眼里,竟仍旧是不愿意。”
凝华咬唇,刚要继续说些什么,手却突然被南暮殊握住。
“跟我来。”
他牵着她,大踏步往院子走。
他的手很凉,带着透骨的清润,一丝一毫的浸入凝华心底,凝华从侧面看他,只觉得这人……出乎意料的好看。
前些年怎么不觉得呢?
凝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南暮殊的步伐,他走的很快,仿佛急着确定什么,亦或是找寻什么。
断断续续的低咳声传至耳侧,凝华用空着的那只手替他抚了抚胸口,“慢些走。”
“无事,”南暮殊回眸一笑,凤目神采奕奕,光华漫眼,“马上到了。”
到了主院,南暮殊便松开她的手,径直进了屋子,开始翻箱倒柜。
凝华走过去,院子里的下人见了她,皆放下手中的活计行礼问安,凝华点头,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各做各的,就抬脚跟了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南暮殊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抚胸,遂略略一惊,赶紧上前环过他的肩,将他慢慢扶到椅子上。
南暮殊睁眼,冲凝华笑了一笑,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打开它。”
凝华扭头一看,只见桌子上放了一个木质匣子,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那匣子光看外表就能瞧出来年代久远,带着岁月的斑驳,映出后来人的眼,而那卷轴……不用瞧也知道是圣旨。
凝华顿了一顿,还是率先打开了那个匣子。
锁芯很钝,她又不敢下重手,只得一点一点的转动锁头,去打开它。
足足半盏茶的时候,那锁头才“啪”的一声被打开。
凝华松了一口气。
南暮殊见状,反而抿嘴笑了,“这是我太奶奶留下来的,意在传每一代当家主母。”
凝华打开来,只见里头安静的躺着一对乳白色的镯子。
“只因为我奶奶去的早,爷爷又死活不另娶,太奶奶这对镯子就没传下来,直接交给了父亲。”
“我母亲与父亲的婚事在当初并不被家族看好,所以这对镯子,一直是父亲收着,在我成年的那一日,将它交给了我。”
南暮殊一双凤目含着明晃晃的笑,看的凝华有些怔愣,可理智到底没减退,“这镯子岂不是要交给你未来的夫人?”
南暮殊低低咳了几声,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那副卷轴。
凝华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了他的意,去打开它。
首先映出眼帘的是“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凝华一目十行的往下看,柳弥先是夸了夸南家功绩,南暮殊能力,紧接着便写到要给他赐一个才貌俱全的女子。
“……今朕之师姐,性端淑温婉,才德俱全,现任首席祭司一位……朕成其好事,为尔等赐下良缘,永结同好,不负朕心……”
与此同时,凝华纤细的手腕被就此握住,将那两个通体透明的镯子套在上头。
南暮殊含笑开口:“凝华,我也心悦你,嫁于我……可好?”
可好?可好?
凝华跺了跺脚,现在才发觉自己进了一个巨大的坑,原来是柳弥那小子联合南暮殊两个人在哄骗她!
可也正因为这样,才令她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好吧!凝华抬眼,望入那人好看的凤眸里,心想……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吧——
朱唇轻启,便也是那一个字:“好。”
南暮殊陡然笑开,长臂一伸将女子揽入怀中,低头便吻下去。
另一边,墨曜合上水镜,偏头看了一眼心满意足的夜心,“怎么?现在可以启程了吗?”
停留在陆地上这样久,只不过是夜心想帮帮南暮殊和凝华那一对,凑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
他这位主人,自从怀孕后是越来越喜欢管闲事了!偏偏海皇也纵着,要什么给什么,就险些把天上的月亮也摘下来了。
夜心将手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一边轻轻抚着,一边对墨曜翻白眼,“阿渊在尘世就余了这么一个兄弟,我自然得多操心一点,再说了,成就一桩姻缘,还为我的孩子积德呢!我为什么不做!”
墨曜意味深长的看过来,“若是留在世上的人是南菱……你会这样帮她吗?”
夜心回答的斩钉截铁:“不会!”
墨曜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