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范唯尘回国见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辛晴。
那是离下半学期开学不到三天的时间，施展眉终于联系上了范唯尘本人，电话中简单关心了他的近况，又隐晦表达了希望能有与他单独当面交谈的机会。
范唯尘是明白人，隐约猜到事关辛晴，便二话不说直接从机场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校。
他何尝有过如同眼下的这般狼狈，整个春节都在进行封闭室训练，头发长了不少，乱糟糟遮住前额的眉毛。眼色稍有倦意，从昨夜里开始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窝在狭窄的经济舱内，腿根本伸不开，拉伤的肌肉时不时见缝插针折磨着自己，他闭上眼了无睡意。
睡着还好一些，脑内没有那么多的心猿意马，醒着才不安生，身在回程的夜航，却分分钟觉得度日如年似的难熬，心想，与辛晴分开的这半个月都熬了过来，竟挨不过这短短十几个小时了。
范唯尘不停自责，这半个月来，他只与辛晴通过一次电话，仅这么一次，还如同隔着山长水阔，丝毫不见往日的亲昵。
不知怎的，这通电话让范唯尘后怕不矣，想着以后与辛晴分别的时日，可不仅仅是半个月而已，他们该何去何从？
离别的念头像一根刺，横亘在范唯尘的心上，每每想起，都扎得他鲜血淋漓。
学校还放着寒假，门卫的保安见了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范唯尘，偏偏又不见腿上绑着石膏，一时看不懂什么情况，见状不解问他：“这是伤到哪了？”
“韧带拉伤。”范唯尘如实回答，随即自报家门：“我是高复一班的范唯尘，施展眉老师通知我来拿期末成绩单。”
“哦，施老师刚到，那你快进去吧！”保安大叔见他腿脚不便，好心询问：“同学，要帮忙哇，我这间屋里正好有个轮椅，推你进去好吧？”
范唯尘闻言后嘴角抽了抽，拒绝了他的好意。
刚进办公室，施展眉已经泡了壶大红袍，整间屋子茶香四溢。
范唯尘敲了门进去，心下了然，茶点准备齐全，看来是摆出了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施老师，新年好。”范唯尘行动缓慢地走到施展眉跟前，他的样子把施展眉吓得不轻，惊得她腾一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呀！你这是怎么搞成这样？腿怎么受的伤？很严重吗？”施展眉噼里啪啦连环炮似地问了一大堆。
范唯尘挑了重点回答：“我在寒假期间随球队外出训练了，在一场拉练赛中和对方球员在拼抢过程中动作有些大，不慎把韧带拉伤了。”
“这得多痛啊！哦，快请坐吧！”施展眉说着，帮他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又伸手去接他的拐杖放到边上。
做完这一切，气氛一时有些冷场，施展眉主动给范唯尘递了杯茶，没话找话问：“喝得惯大红袍吗？”
范唯尘拘谨地抿了一口：“嗯，挺香的。”
施展眉闻言轻笑，随后从抽屉拿出范唯尘的期末成绩单交给他，说：“这次考得还不错，高复两个班级外加高三全年级组，总共六百三十五名学生，你正好排在第一百名。”
范唯尘心里窃喜，可不是比期中考试进步了太多，他忍不住翻开成绩单偷瞒了一眼，数理化算是常规操作，英语继续一路高歌突飞猛进，这完全取决于辛晴的敦促，语文一如既往是失分地，在及格边缘徘徊。
尚德实验学校排在前一百名的学生，稳扎稳打能进本市前四的大学。
谁还敢说早恋影响学习，他要为其正名！
未等范唯尘开心过三秒，施展眉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这一回，辛晴考得并不理想，排名大幅度下降。”
这话让范唯尘的心一紧，忽然联想到之前自己和辛晴的那通越洋电话，只听她话里话外消极得很，他早该有所警觉的，却没往深了想，究其原因，还是怪自己花在辛晴身上的心思实在太少太少，连她发生过什么都是一无所知。
这个认知，叫他无地自容。
施展眉见他眉心深锁，丧气一般摊开掌心反复揉搓着自己的面部，依旧难掩倦色，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给收了回去。
她常常反思，也许感性大过理性的自己，的确不适合教书育人。环境告诉她，早恋迟早是要出问题的，做为班主任，她必须要将这种现象第一时间扼杀在摇篮里。
然而事实证明，她始终学不会棒打鸳鸯那一套，更学不会站在学生的对立面，去做一个专横武断的人。
师生一前一后走出的办公室，范唯尘等在一边，目光深邃地望着施展眉锁门的动作。他想起来，没多久之前，他和辛晴还摸着黑来到这里，帮蟑螂从里头偷换了一台相机出来。
当时做这一切，他一点儿也不怕，倒是辛晴比他胆怯，也不知是怕保安查岗还是怕黑，只记得她站在走廊上催促了他好多回，有别于平日里的笃定与安然。
真真是睹物思人，校园里每一个角角落落，都叫嚣着他和辛晴那无处安放的回忆。
范唯尘不是个能将装傻充愣演绎得淋漓尽致的人，他从接到施展眉电话起的那刻，就已经懂她此次刻意叫他前来的目的，哪怕施展眉到最后都咽下了对他的嘱托。
这是三楼，范唯尘一手抱着拐杖，一手撑着扶手，单腿支撑着重心，慢悠悠一步一步往下跳。施展眉就不慌不忙跟在他的身侧，见他动作灵活且平稳，总算放心了大半。
“这伤可得好好养，别急于一时。”
“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范唯尘终于等到一个台阶，不甚确定地说：“所以，开学后我可能会请一段长时间的病假。”
施展眉一顿，谁说他不是个心思玲珑的男生呢，实际根本无需她说得透彻，他已然领会其中深意。
范唯尘却不这么想，他恨自己，太会全身而退了，当辛晴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他居然背着她选择了决定悄然结束这一切。
“讲真的，我不是个擅长棒打鸳鸯的老师，可我思虑良久，站在你和辛晴的角度来看，确实认为你或许更适合提前参加三月份的高考。”施展眉叹息，无奈道：“不是说你高考的成绩就不重要，但你毕竟落实了出国念书的安排，而辛晴的重心，就更应该放在学业和备战高考上。她的临场发挥一直很稳定，这次发挥失常也许就是个意外吧，我深信她有前程似锦的未来。而未来的你们，仍有无限可能，所以更不急于一时。”
范唯尘一路都不说话，静静听着，他认可施展眉的话，认可归认可，但这么做太痛苦了，他抗拒做出这种一意孤行的选择，他和辛晴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进入了倒计时，过一天少一天，他万不想连这四个月都要平白无故牺牲掉。
思及此，范唯尘声音干涩地问：“二月和三月的月考，辛晴的成绩如果还是稳定在前三名，我就仍然参加六月份的高考，可以吗？”
“好。”施展眉推了推眼镜，答应下来，她终于承认自己是卑鄙的，做为班主任，她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一名各方面表现都出色的学生提前结束自己的学业。
范唯尘受伤回国的事传到莫亿年和张朗的耳里，这仨许久未见面，听了这消息激动非常，也不同情他受伤程度如何，怎么受的伤，只激动能借着探病这借口去他家耍了。
二人兴风作浪，又约了苏田和辛晴，却不料碰了一鼻子灰，两个人纷纷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他们倒是也没有临时打退堂鼓，拎了一个果篮和一盒曲奇饼就前往范唯尘的家。
他们是骑单车去的，一路骑了两个多小时，找到范唯尘的家实属不易。
“老范家怎么住在深山老林，真怕半路冲出来个野兽把我们给啃了！”张朗后怕。
“难怪我车轮上压过了几截森森白骨。”莫亿年轻挑嘴角，顺着他的话吓他。
见了范唯尘的家，张朗着实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惊得嘴都合不拢。
范唯尘在二楼的卧室，他的房间带一个大露台，这日天气正舒适，他们就坐在露台上喝茶吹牛。
自莫亿年和张朗来之后，范唯尘的目光就时不时探向屋内，知他者莫亿年，阴阳怪气打消他内心的期盼：“别找了，真没跟我们一块儿来。”
范唯尘轻咳两声，不悦道：“我说什么了吗？”
莫亿年不依不饶：“这不都写眼睛里了么。”
张朗出声问：“辛晴今天为什么不来啊？你们这都分开这么久了，照理说该是小别胜新婚啊，干柴遇烈火啊！”
范唯尘佯装没听见，见了茶几上的一盒曲奇饼干，自顾拆了开来：“配茶吃正好。”
张朗也不见外，饼干吃着，茶喝着，又忙里忙外洗了一盆水果。
三个人光顾着吃了，终于范唯尘装不下去了，支支吾吾问他俩：“辛晴今天为什么不来？”
莫亿年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眼前人的状态正中他下怀，明明在意得要死，非要装得一脸无所谓，于是他存了心不让他痛快，说道：“辛晴忙得很，听苏田说，今天她那个男邻居回国，约着一起出去看电影吃饭了。”
范唯尘面上沉静，内心淌泪，他都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了，她还顾着和其他男人看电影吃饭，这是放他自生自灭了么？
“苏田跟着一块儿去了吗？”范唯尘几乎咬牙切齿地问。
“你当那男邻居和你一样是傻蛋啊，和喜欢的人出去还愿意带个电灯泡？”莫亿年语气尖锐地嘲讽道，心里暗骂，范唯尘这家伙真是朽木不可雕，所以他只能扮演那个一步一步不厌其烦推着他往前走的人，谁让他们是上下铺兄弟呢。
范唯尘心下郁结难耐，翻出手机就给辛晴发了个短信，他本想趁此机会冷一冷彼此，所以算是悄无声息地回国，至今都没告诉辛晴他受伤的事。
范唯尘一再试探，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如果现在试着减少联系，不让对方占据自己所有的注意，会不会等到真正分开的时候，就比较从容和坚定？
可惜，范唯尘连这一时半刻都没法承受得住，他采用了极其不像他性格的方式对辛晴装可怜，短信里写道：星星，我回国啦，就是受了很重的伤，短时间内都好不了……
辛晴回复得很快：听说了，祝你早日康复。
范唯尘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欲哭无泪，忽然觉得他不懂其中语意，果然是语文没学好的错。
范唯尘厚着脸皮继续回她：你就没有一点于心不忍？
辛晴回：又不是我害的。
范唯尘听出她话里含有赌气的成分，就软下口气，一个劲卖惨：可是真的好痛，你不来看我一下？
辛晴比较狠心：看了就能不痛？
范唯尘回过去：至少心里好受些。
然后，范唯尘这一整天再也没有收到辛晴的短信，看来是被无声抛弃了……